三月十八。
盛京城降下最后一场雪,纷纷扬扬,仿若上苍洒下的缟素,为这城、这人,覆上一层凄凉。
雪,悄无声息地落在那高峻的院墙之上,院墙以内,四处悬挂的白绫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那呜咽的声音好似冤魂的哭嚎,衬着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显得格外阴森。
“走快些吧,这里怪渗人的。”
“都说六月下雪,必有冤情,眼见着这天都暖了,怎么突然又三月降雪,莫不是有什么冤情?”
楚宅外,两个行人脚步匆匆,神色紧张。
待两人走远了些,其中一人忍不住又回头望了眼那挂上白绫的朱门,压低声音道:“昔日里,这楚将军瞧着也是忠君爱国,怎就偏偏沦落到通敌叛国的境地,亏我此前还不相信,倒是可惜了楚家公子那般大好儿郎。”
另一人赶忙扯了扯他的衣袖,神色紧张:“这些话可不能乱说,若是被有心人听见了,可是要惹祸上身的!”
也多亏陛下宅心仁厚,念着过往楚家的功绩,未将楚家满门抄斩,只赐死了主犯,其余人等皆贬为庶民。
可即便如此,这楚家百年的名声也算是毁为一旦。
二人不敢再多言,只是加快了脚步,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这漫天大雪之中。
院内,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府中的下人们早就被遣散了,只余下管家和嬷嬷执意不肯离去。
灵堂之上,楚锦宸的灵位冷冰冰地摆在上方,屋外的冷风砰的一声刮开房门,吹得供桌上的烛火摇曳不定,哭声,哽咽声,呼吸声,回荡在屋内。
“小姐,你好歹吃点东西吧,你都两天滴水未进了,这样下去会吃不消的。”嬷嬷眼中含泪,心疼地望着她。
自从锦宸少爷去了以后,楚家上下沉浸在悲痛中,小姐硬撑着遣散了所有下人后,就一直待在灵堂未出半步。
楚家过去的辉煌,终是被风雪淹没,消失殆尽。
这些时日,前来吊唁的人寥寥无几,过去那些与楚家交好的世家,如今皆避之不及,世态炎凉,在此刻尽显无疑。
楚执柔却恍若未闻,只是呆呆地望着那灵位,眼神空洞,泪水已然哭干了。
许久后,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嬷嬷,兄长他……他是冤枉的,我不相信,怎么会这样……”
嬷嬷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狠狠地揪起来,最后也忍不住悄悄拭泪,“小姐,老奴也虽也不信,可如今陛下已然定了罪,咱们又能如何?您得保重自己的身子,不然这个家就散了啊!”
说完,她的目光移向身旁的两位公子,楚映淮和楚曜两人同样身着素衣,身心憔悴,泪水滴落在双膝之间,留下显眼的痕迹。
她张了张嘴,忍不住想劝他们去歇歇,但这话在舌尖打了个转,终是咽了回去。
罢了。
他们是不会听的。
“这世道不公……不公……”
渐渐,楚执柔流不出泪,发不出声音,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疼得她再无言语。
府外。
广平侯府的马车缓缓行至楚宅附近,似乎是有意遮掩着什么,上面的人并未下马车。
“少爷,咱们到了。”
片刻后,车帘一角被缓缓掀开,徐州野凝望着那扇紧闭的朱门,眼中满是复杂之色。
元宝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少爷,少夫人此前特意交代过,不让您来楚家,这万一要是……”
徐州野眉头微蹙,沉默片刻后,无奈道:“元宝,我又何尝不知此事事关重大,只是我实在放心不下她。”
渐渐,他的眼神变得晦暗,声音也越发嘶哑,“听说她已经两日滴水未进了,我知道她这是为了让那些人相信,可我……怎能不心疼?”
她本就伤势未愈,如今还要这般折腾,身子哪里受得住?
说罢,徐州野轻轻放下车帘,靠在车壁上,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轻压下心中的苦涩与心疼。
元宝神色复杂道:“少爷,少夫人她是个有分寸的人,断不会在恶人未得逞之前自己就病倒了,您就放心吧。”
徐州野对他的劝说充耳不闻,只是缓缓闭上眼睛,似在想着什么。
“少爷,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若是被有心人瞧见,恐怕会给少夫人带来麻烦。”元宝小心翼翼地劝道。
徐州野睁开了眼睛,目光中透着一丝挣扎,“再等一会儿吧,就一会儿,我只想离她近些,哪怕是见不到她。”
元宝不再说什么了,只是静静地陪着他,在这纷纷扬扬的大雪里,感受着一墙之隔内的气息。
许久过后。
马车缓缓驶离,只留下串串车辙,很快又被白雪覆盖。
……
灵堂内的烛火还在燃烧着,发出细微的声音,但在这分外寂静的房间内,显得格外清晰。
紧接着,便被屋外的脚步声所掩盖。
迟春走到楚执柔身旁,附在她耳畔低语着:“小姐,我看着那人把消息放出去了。”
楚执柔听见这话,黯然的神色瞬间恢复了光彩,她轻扬起嘴角,缓缓起身,拍掉裙角上沾染的灰烬。
“这戏总算是演完了。”她嗤笑了下,眼底几乎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暗芒,声音冰冷道:“吩咐下去,紧闭府门,自今日起,任何人来访,皆称本小姐悲痛过度,不见外客。”
迟春微微颔首,应道:“是,小姐,只是……”
她面色犹豫,似有顾虑。
楚执柔语气放缓些,“你但说无妨。”
迟春语气顾虑道:“小姐,那人可要先抓起来?”
楚执柔微微摇头,缓步走向灵牌处,边走边道:“不必,由着他继续给连祈远报信,这戏若不演得真些,他又岂会相信兄长真的死了。”
看着眼前楚锦宸的灵牌,她的声音愈发冷冽,“他只有信了,才会觉得再无后顾之忧,然后毫无防备地入局,到那时,我就可以手刃仇人,替爹娘讨回公道了!”
说罢,她随手扔下灵牌,转身走进内室,身影消失在重重帷幕之后,只留下刺骨的寒气,在空中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