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应对智子锁死的科技限制,面壁者泰勒认为未来太空战需要具备敢死精神的战士。
为了那种虚无缥缈的牺牲精神,他继续踏上追寻的道路。
他冒死寻访到一位藏匿深山、濒临死亡的传奇恐怖组织领袖,白鹰国最最恨之入骨的恐怖组织领导人,希望借助其组织的力量,将这种极端精神保存并传承至四个世纪后的末日之战,并承诺提供一切所需资源。
说来也讽刺,他这位前白鹰国防部长,现在反而要向敌人取经了。
然而,这位领袖却道出残酷的事实:其组织赖以生存的根基是仇恨。
随着三体威胁降临,全人类面临共同毁灭,这种仇恨已然消散。
没有了仇恨作为燃料,这个组织曾拥有的精神和存在本身,都将随之瓦解。
……
回程的路上,泰勒大部分时间没有被蒙眼。
他看着阿富汗贫瘠险峻的群山,身边给他牵骡的年轻人,一脸稚气,目光清澈,腰间挂着自动步枪。
“你用这支枪杀过人吗?”泰勒问。
年轻人听不懂,旁边一位年长者代答:“没有,好长时间没打仗了。”
泰勒望着那年轻人纯净的脸庞,脑海中再次回响起那句话:
“妈妈,我将变成一只萤火虫。”
泰勒寻找牺牲精神的第二次尝试,再次以失败告终。
他所看重的那种极端精神,其赖以生存的土壤——仇恨,已经在他意想不到的维度上,悄然消失了。
……
看完了泰勒这段近乎徒劳的寻访,周防有希轻轻呼出一口气,眉头又微微蹙了起来。
说实话,直到现在,她还是有点想不通,为什么泰勒要如此执着地去寻找这种……近乎魔怔的“牺牲意志”?
就算基础科学被锁死了,需要人去近距离操作武器,可……一定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吗?
这种精神,真的能被“保存”和“利用”吗?
她摇了摇头,感觉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
泰勒的想法,就像一个缠绕起来的死结,让她找不到头绪。
不过……转念一想,有希又有点释然了。
“也是哦,”
她小声嘀咕,“如果我这么容易就能想明白泰勒的真正意图,那我不就成了他的破壁人了嘛?”
想到这层,她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倒是松开了不少。释怀地笑了。
她决定不再死磕泰勒的动机了,顺其自然地看下去就好。
只是……
“妈妈,我将变成一只萤火虫。”
这句话,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烙印在了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明明只是一句很简单的话,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
每次回想起泰勒回想起这句话时的情景,再联系到他之前那些寻找牺牲精神的魔怔举动,让她汗毛倒竖的鸡皮疙瘩感,就又一次悄然袭来。
在未能知晓这句话背后真正含义的前提下,这种感觉尤其强烈。
它像一个悬在心头的谜团,带着一丝冰冷的、不祥的预兆,让她刚刚看了雷迪亚兹的剧情而放松下来的心,又不由自主地悬了起来。
泰勒……你到底,想做什么?
……
哈勃二号太空望远镜捕捉到了三体舰队的踪迹。
人们怀有一丝侥幸,觉得三体人只是虚构出来的心,彻底死了。
于是,危机中,五年过去。
危机纪元第8年,三体舰队距太阳系四点二光年。
面壁者泰勒计划的核心——宏原子武器与球状闪电,其大规模实验依赖太空进行。
然而太空电梯技术瓶颈、国际合作困难,人类仍困于化学火箭的“石器时代”。
进展缓慢令泰勒焦躁,他时常流连于地下储存库,观察宏原子核,寻求片刻宁静。
无奈之下,他五年来首次回到家中,过起了暂时的“正常”生活。
与此同时,面壁者在公众心中已成为救世主,拥有巨大声望和政治能量,资源调动畅通无阻。
一天,一个卑微、瘦弱、穿着不合时宜旧西装的男人,通过了泰勒家严密的安保。
泰勒打量着这个畏畏缩缩、一看就是社会底层小人物的访客,心中充满不耐与轻蔑,准备敷衍几句就打发走。
然而,当这个可怜人摘下帽子,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出第一句话时,泰勒如遭雷击,险些瘫倒:
“面壁者弗雷德里克·泰勒,我是您的破壁人。”
不止是泰勒,周防有希自己都快感觉被雷给劈了。
“这么快?”
周防有希发出了自己看这本书为止最高声调的自言自语。
‘这么快’,也是泰勒对他那位破壁人说的第一句话。
“这么快?”
泰勒的声音透着无力,他努力想镇定,但面对眼前这个卑微却带来毁灭性信息的男人,他做不到。
“本来可以更快,但为了收集更充分的证据,晚了些,对不起。”
破壁人像个谦卑的仆役,语气却带着老刽子手般的体贴。
泰勒心存最后一丝侥幸,沉默片刻,示意对方继续。
破壁人先是复述了泰勒展示给世界的计划:建立一支装备球状闪电和宏原子武器的独立太空力量。
“对的。”泰勒简短回应。
“不对。”
破壁人否定道,他的声音像一根软软的绞索,慢慢套紧泰勒的喉咙。“先生,请允许我说,不对。”
他指出泰勒过度关注“牺牲精神”的异常之处,然后俯身凑近泰勒耳边,用极低的声音揭示真相:
“您寻求的牺牲精神,并非用于对抗三体舰队……您真正要组建的‘太空神风特攻队’,目标也不是敌人。”
“您的球状闪电舰队,最终要攻击的,是地球主力舰队。”
泰勒最后的侥幸彻底破灭,面如死灰,选择了沉默。
破壁人继续陈述他那惊世骇俗的计划:
“在末日之战前夕,您将发动一次超级太空珍珠港事件,用球状闪电摧毁地球主力舰队。您要的不是活着的舰队,而是他们被球状闪电接触然后形成坍缩的量子幽灵!一支呈宏观量子态的地球舰队,您认为他们化为量子态后,便无法再被摧毁,死去的人无法再死一次,以此对抗三体舰队。”
“您寻求的牺牲精神,是希望那些被自己人杀死的太空军人,化为量子幽灵后,仍能通过自己的突破了三维的意识和精神,忍辱负重,继续作战。您对现代人类的献身精神彻底失望后,制定了这个极端计划。”
破壁人直起身,踱步到窗前,语气带着一丝评判:
“坦率地说,泰勒先生,作为面壁者您不合格。您的战略太直白,缺少诡诈和误导。不过,您抛弃道德基石的决心令人钦佩……”
“好了,我完成使命了,泰勒先生,随意处置我吧。”破壁人脸上甚至泛起一丝完成任务的红晕。
“你走吧。”泰勒僵硬地说。
破壁人行了个旧式礼:“谢谢您,先生。我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一天的。”
当他拉开门时,泰勒又问:“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又会怎么样?”
破壁人回头,带着从容的温柔和体贴,给出了最后的答案:
“不会怎么样,泰勒先生。不管地球舰队是实体还是量子态,不管战士是活人还是幽灵,主,根本不在乎。”
……
当看到屏幕上那句冰冷的“主,不在乎”时,周防有希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整个人软绵绵地瘫倒在椅子上。
那一刻,她仿佛不是在看小说,而是和泰勒一起,站在了那个卑微却又可怕的破壁人面前,接受着无情的审判。
冷汗,不知不觉间已经浸湿了她的后背。
知道了泰勒那隐藏在层层伪装下的真实意图后,有希的第一个念头,竟然不是觉得荒诞可笑。
而是……有点天才?
是的,天才。
尽管她对量子力学的了解仅仅停留在一些科普读物的粗浅层面,但她也知道,量子世界的规则,在现实里都是多么的不可思议,近乎魔法。
甚至她怀疑现实里的异世界,一开始都是因为量子纠缠的原因,才跟地球连接在一起的。
如果,只是如果,在这个故事的设定里,真的可以人为地制造出宏观量子态,甚至组建一支量子敢死军队……
有希几乎可以肯定,至少在地球上,没有任何一个现存的国家能够抵挡这样一支“幽灵军团”。
无法被常规武器摧毁,甚至可能超越生死的限制……这不就等于开穿墙无敌模式了!
但……
这也太残忍了吧?
这计划,简直就是把人性中最黑暗、最冷酷的一面发挥到了极致!
培养一批对人类饱含忠诚和牺牲精神的战士,不是为了让他们去英勇作战,而是为了在关键时刻,由自己人亲手将他们送入“死亡”,转化为冰冷的量子态,再驱使着这些承载着生前执念的“幽灵”去战斗……
这算什么?
科学版的亡灵天灾军团?
用最先进的物理学理论,去施展最古老、最邪恶的献祭巫术?
一想到那些被蒙在鼓里的太空军人,最终要面对的不是来自天外的敌人,而是来自同胞的屠杀,有希就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现在,周防有希的思考与泰勒同步后,她终于知道为何那句话一直盘亘在他脑子里,阴魂不散了。
“妈妈,我将变成一只萤火虫。”
毛骨悚然。
能够想象,负罪感一直在这五年间,蚕食着泰勒的身心。
但他依旧选择义无反顾地前进。
……然而,比泰勒计划本身的残忍和疯狂更让她感到恐惧,甚至可以说是绝望的,是三体人对此的态度。
不在乎。
简简单单的字,却像是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有希的心上。
她设想中那支近乎无敌、超越生死的量子军队,在“主”的眼里,竟然连一丝一毫的威胁都算不上?
他们甚至懒得多看一眼,懒得去评价。
这种彻底的、压倒性的、仿佛来自不同维度生物的漠视,比任何直接的威胁和攻击,都更令人感到窒息。
有希彻底瘫在了椅子上,大脑一片空白。
疑似失去了气力和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