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筝和裴小辞在安国公府吃过晚饭,也没有多待,跟谭淑韵他们告别后,便坐马车回凌王府。
她把裴小辞哄睡着后,仔细盘点行李,查漏补缺。
宇文拓今日也很忙,等安定下来,已经深夜。
他听说裴云筝还没睡,便驱动轮椅进了她的院子。
“行李收拾得怎么样了?”
“回王爷,已经全部收拾妥当。”裴云筝说着,又把自己的医书和药箱全部打包好。
到了南疆,药材必定因为战火涨价,好在她已经提前让紫苏采购了大批用来治疗外伤的药。
裴云筝知道这次南下,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回京的。
西凉和南昭既然敢在这个时候出兵,便是做好了跟大夏朝长期作战的准备。
而她自然也得提前将所有需要安排的事情安排妥当。
宇文拓点点头,“明日卯时正出发,今晚你早些休息。”
大军人数众多,只有尽早出发才能避免扰民。
“好。”
裴云筝应了一声,看了一眼挂在夜空的月亮才知时间不早了,“王爷,我送你出去吧。”
她说着,走到轮椅后头,推着轮椅往院子大门方向走。
两人都没有说话。
夜色如墨,青石板路上只余轮椅碾过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太过安静,裴云筝听着耳畔的虫鸣蛙叫,迟疑了下,轻声问道,“王爷,对南疆的战事,您可有把握?”
宇文拓淡淡回道,“这个问题,本王没办法给你确切的回答,毕竟我们还没有去南疆,对前线的情况一无所知。”
裴云筝笑了下,也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出了院子,她正想再说点什么,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突然从阴影里蹿出。
手中长剑对准轮椅上的男人就刺过去。
锋利的剑身折射着月光,发出幽蓝色的暗芒。
裴云筝懂医术,一眼看出这把剑上淬了毒。
“王爷小心!”
她瞳孔一紧,拉着轮椅急速往后闪躲。
还好她反应够快,黑衣刺客的第一剑扑了个空。
不过,黑衣人并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手腕一转,第二剑紧跟着就追过来了。
裴云筝不会武功,身上又没有带防身的药粉,眼看着刺客的剑就要落在男人身上了。
咻咻咻!
就在这时,宇文拓的手不知道按了轮椅上的什么,有十数道短箭从轮椅的扶手里射出,笔直地射向黑衣人。
黑衣人神色一变,急速旋身避开短箭。
下一刻,他足尖点地,腾空跃起,紧握的长剑抢到左手,对准宇文拓的门面就扎过来。
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寒山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
他手上的玄铁剑寒光凛凛,“敢来凌王府撒野,真是活腻了!”
刺客对上他的目光似乎怔了下,随即转身就想开溜。
“想逃?你问过小爷手里的剑了吗?”
寒山一眼看穿对方的意图,直接追了上去。
他的剑又快又准,直刺对方要害。
刺客急急闪躲,从袖中甩出三枚暗器。
这时,凌王的护卫也赶到了,立刻将刺客团团围住。
寒山剑走偏锋,直取刺客喉咙。
黑衣人挥剑抵挡,而护护的剑紧跟着挥过来。
黑衣人仓促间,露出破绽,寒山不失时机地变换招式,剑尖直刺向对方的膻中穴。
黑衣人躲过一击,抬见却发现寒山的掌风直劈向他的门面。
黑衣人大惊,挥掌硬接,两人手掌对上的那一刻,他明显感觉身体里的气血在翻涌。
“说!谁派你来的?”
寒山的剑再次挥出,黑衣人却借着他打出的掌风退出数丈之外。
他没有回话,再次甩出三枚暗器,紧接着便纵身一跃,翻过院墙往北面逃去。
“站住!”寒山冷喝一声,立刻朝黑衣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黑衣人明明是往北逃了,可他追了一路,却并没有寻到黑衣人的踪影。
而院子门口,裴云筝见刺客被寒山打跑了,立刻朝轮椅走过去,“王爷,您没事吧?”
宇文拓视线从她身上掠过,“本王没事,你可有受伤?”
“我也没事,我送您回房吧。”
裴云筝刚抬步,脚下突然踩到了什么。
她身形一顿,低头往脚边看过去。
当看到脚下踩着的圆圆的东西后,脸色不由一变,“王爷,您看这是什么?”
她把脚边的东西捡起来,递到宇文拓跟前。
宇文拓伸手接过她手里的暗器,摊开在掌心里,“如意珠?”
刚才那个黑衣刺客是太子府的人?
先前调查归云村刺客的时候,宇文拓从案发现场找到了如意珠。
而裴云筝是在埋归云村所有村民尸体时发现的如意珠。
当时她为了追查凶手,还冒险去了鬼市。
没想到凶手今晚主动现身了!
“王爷,会在您临行前来行刺你的,会是什么人?……太子府那位?”
最近发生了不少事,裴云筝已经不敢再小瞧太子府里年仅九岁的小世子了。
宇文拓捏着手里的如意珠,心底早已有了答案。
只是他并没有回复裴云筝,“明天还要早起,你去睡吧,寒山已经去追刺客了。”
裴云筝见宇文拓这个时候还不愿意怀疑他那位好侄儿,也没有多说。
罢了,人家要刺杀的是他,自己何必多管闲事?
只是明日她要找机会问问寒山,那个刺客到底是什么身份。
一旦确定对方是小世子的人,那就说明屠了归云村的人,很可能不是病故的太子。
另一头。
寒山追出王府,又继续往北追了一路,最终将人追丢了。
他懊恼地踢飞脚边的石子,在原地又环顾一圈。
夜风习习,吹起他的衣角,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
空荡荡的街道上,再也看不见任何人影。
寒山咬咬牙,转身原路返回凌王府。
就在他离开后没多久,从一处隐蔽的巷子里走出来一道黑影。
对方瞥过寒山离开的方向,转身快速往城南的太子府而去。
他速度极快,一身黑衣在夜色中几乎辨认不出。
尽管已是四更天,但太子府正院的灯还亮着。
宇文翊还没有休息,正随手翻着面前的书。
不过,书里的内容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就在这时,他眼前突然有黑影一闪,再定睛,地上跪了个人。
隐风单膝跪在他面前,“小世子。”
“怎么样?试探出结果了吗?”
“属下无能……噗!”
隐风话还没有说完,就克制不住胸膛里翻涌的气血,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凌王身边的护卫身手在属下之上,属下跟他交手的时候,受了点伤。”
宇文翊睨着他,不冷不热地问了句,“伤得严重吗?”
隐风摇头,“不算严重。”
“那你先下去休息吧。”
宇文翊说着,停顿时了下,又道,“明日大军便要起程前往南疆,我打算明日进宫一趟,你好好养伤,最近我还有很重要的事交给你。”
“是!”
隐风退出去后,宇文翊脸上露出与他年纪不相符的阴狠表情。
不行!
绝对不能让宇文拓打胜仗,更不能让他打胜仗后,活着从南疆回来。
他不能坐以待毙,得赶紧想个法子才好!
翌日一大早,天才刚刚亮,城南的大门已经打开。
八万玄甲军整齐列队,他们手中长枪上猩红的缨穗翻涌出血色浪涛。
城楼上,满朝文武抱拳齐呼,“恭送凌王!”
城楼下,宇文拓坐在轮椅上,目光扫过整装待发方阵,眼底缓缓浮起一抹凝重。
下一刻,他对着前排的将士沉声道,“众将士听令,我们出发!”
“是!出发!”
城外,‘凌’字帅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下各营的将旗随着招展。
八万大军绵延二三十里,所过之处,连巍巍的城墙都变得渺小起来。
宇文拓腿脚不便,坐的是马车。
由于大军人数太多,他们出了京城,便兵分五路,全速前进。
裴云筝母子跟宇文拓一路行到码头,改走水路。
京城外有一条运河直通江南,走水路反而更便捷。
上了船,他们一家三口直接进了包房。
裴云筝瞥过宇文拓的腿,问道,“王爷先前在牛首山受的伤,可好彻底了?”
言下之意,问他能不能站起来。
宇文拓也没有瞒她,“先前在太子医的时候让太医瞧过腰上的伤,任太医说已经完全好了。”
“也就是说,到了战场,您也能上阵杀敌了?”
“可以。”
裴云筝得到肯定的回答,不由长长松了一口气,“那就好,王爷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宇文拓是大夏朝将士们的主心骨,只要他能上战场,就能让所有人士气大涨。
“放心,本王也会把你跟小辞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我信王爷。”
裴云筝点点头,突然又想到了一事,“对了,昨晚的刺客抓找到了吗?”
宇文拓摇头,“寒山跟丢了,不过对方是什么人本王心里有数。”
“是宇文翊吗?”裴云筝没有拐弯抹角,直接把话挑明,“之前我在归云村也捡到了如意珠,而昨晚那个刺客用的暗器同样是如意珠。太子已死,可见黑衣人另有其主。而先前追查的种种线索都指向太子府,那幕后之人就不难猜了。”
宇文拓见她已经猜到对方的身份,便没有再瞒她,“调查归云村案子的时候,父皇曾经私底下见过我,让我中止调查。那个时候太子主动承认下令屠了归云村的人是他。现在细细想来,太子应该是为了保护宇文翊,主动揽下所有罪责。”
裴云筝嗤笑一声,“皇上怜他病重,为了替太子府掩饰罪行,就命大理寺匆匆结案了?”
靖元帝可真是一位爱子心切的慈父啊!
他坐在皇帝的位置上,却没有一颗爱民之心!
他德不配位!
宇文拓看着她,轻轻点头,“是。”
裴云筝又是一声冷笑,“那王爷您呢?明明早就知道真相,却故意瞒着我?你又比皇帝好多少?”
宇文拓知道她在归云村住了整整五年,那里的村民待她友善亲和,而她也是打从心底里拿归云村所有人当家人一样看待。
虽然她知道凶手是谁,却没有办法立刻将凶手绳之以法,那种无力的愤怒感让她全身的血液都跟着翻涌起来。
宇文拓眼底划过一抹涩然,“是啊,你说得没错,本王也不是什么好人。明知凶手身份,却在一番审时度势后,选择了沉默。”
皇权至上,他父皇铁了心要保太子府,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裴云筝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她垂在身侧的手狠狠收紧,指关节泛白得几乎透明。
哪怕已经过去好几个月,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那一具具被大火烧成焦炭的尸体。
他们都是努力生活的人,他们做出了什么?为什么要成为皇权争斗下的牺牲品?
靖元帝的舐犊情深,又是用多少条人命换来的?
不过裴云筝没有立场责怪宇文拓。
她如今已经知道凶手的身份,不也一样无计可施吗?
“我知道,这世上就是有一些冤无处可申,有一些血债无路可报!”
宇文拓眉梢轻挑,桃花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所以呢?你打算放弃?”
裴云筝知晓轻重,“不!反正确定了凶手是谁,新仇旧恨先记下,我会慢慢找机会,来日方长。”
宇文翊不仅害死归云村的村民,还几次三番想害裴小辞,这些账总有一日她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而眼下,得先解决外敌。
“父王,娘亲,吃饭啦!”
两人正说话着,突然门被人从外头打开。
一颗小小的脑袋探了进来。
裴小辞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劲,疑惑地拧起小眉头,“你们吵架了吗?”
裴云筝对儿子笑了下,“怎么会呢?我只是跟你父王在讨论问题。”
裴小辞瞅瞅这个又瞟瞟那个,粉嫩的小脸蛋上表情透出一丝狐疑,“讨论什么问题呀,搞这么严肃?”
裴云筝耸了下肩膀,故意找了个轻松的话题,“我们在讨论你晚上跟谁一起睡,你父王想让你跟他睡,不过我想让你陪我睡。你呢,你自己想跟谁睡?”
裴小辞摸着小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小表情,“我要是跟娘亲睡,父王肯定会伤心。我要是跟父王睡,娘亲必然会难过。既然如此,咱们为什么不能一起睡呢?”
“咳!”
裴云筝被自家儿子的话惊到,“一起睡?”
“对啊!以前在归云村的时候,我有几个小伙伴他们都是跟爹爹娘亲一起睡的,只有我从来没有跟父王和娘亲一起睡过。”
裴小辞说到这里,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渴望的表情,“父王,今晚你能不能满足我的小小愿意,跟我和娘亲一起睡?”
宇文拓愣了下,抬眸朝裴云筝看了一眼,“不太……好吧?”
虽说他跟裴云筝拜过堂,但是除了五年前那一次,他们之间从无逾矩的行为。
裴小辞见男人不想答应,暗自在大腿上掐了一把,再抬头时,乌亮的眼睛里已经含满泪花,“都说世上只有爹爹好,有爹的孩子像块宝。为何我如今找到了爹爹,却还是感受不到爹爹的爱和关怀?”
说完,他还用力吸了两下鼻子。
宇文拓看着儿子委屈兮兮的小模样,到底是于心不忍。
小家伙说得没错,这五年确实是他没有做好一个父亲该做的事。
而从他认识裴小辞起,小家伙就是个特别乖巧懂事的孩子。
甚至有时候,他都觉得这个孩子懂事得叫人心疼。
宇文拓想着,目光落在小家伙脸上,心口没来由地软了下,眼底也浮起一抹难得的柔情,“你想一起睡,我没有意见,不过你得先问过你娘亲的意思。”
裴小辞立刻扭头,眼巴巴地瞅着裴云筝,“娘亲,好不好嘛?”
这个小东西!
裴云筝抬手刮了下儿子的鼻尖,随即抬眼看向轮椅上的男人,“王爷没意见的话,我自然也没意见。”
“好耶!”
裴小辞欢呼一声,眼神瞬间亮了起来,“那咱们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哦!不许反悔!”
拓文宇跟裴云筝对视一眼,又同时将目光落回儿子身上,“好,不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