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家里都被阴霾笼罩。我始终无法接受母亲已经离开的事实,常常坐在房间里发呆,回忆着她的音容笑貌。
一天,老弟满脸沉重地来到我家。他坐在沙发上,双手紧握,沉默了许久。我给他倒了杯茶,轻声问:“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好。”
老弟抬起头,眼中满是痛苦与纠结:“二哥,有件事我憋在心里很久了,我觉得是咱妈家对着房门前那棵柳树克死了她。”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胡话呢?柳树怎么可能克死人?”
弟弟的表情却无比认真,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我没乱说,我这几天想了很久,这柳树一直对着房门,肯定有问题。我已经让小虎去借木工锯子,把那棵柳树给斩了。”
我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等弟弟走后,我独自坐在客厅,心里乱糟糟的。我实在无法理解老弟的行为,可他那严肃的样子又不像是在开玩笑。鬼使神差地,我翻开了之前买的风水书籍,希望能找到答案。
终于,一段文字映入眼帘:“若房门位于西南坤方,门前有柳,恐对家中老妇人不利。”看到这里,我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母亲家的房门正是开在西南方向!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复确认了好几遍。冷静下来后,我不禁自问:“一棵树怎么可能克死一个人?它难道会发射辐射物质?还是说真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在作祟?”
有一次回万丰,我来到母亲的老房子。院子里,被斩断的柳树横在地上,断口处还残留着汁液,仿佛在诉说着委屈。我走进屋内,熟悉的布置让我瞬间回忆起母亲的身影。
我坐在母亲常坐的椅子上,闭上眼睛,试图回忆起母亲生前的每一个细节。突然,我想起母亲生病前,曾多次抱怨晚上睡不好,总感觉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当时我们只当她是年纪大了,身体不好,难道真和这棵柳树有关?
为了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我跟熟人打听,可大家都摇头表示没听说过类似的事情,直到我遇到我叫大舅的李有库。李大舅听到我的问题后,脸色微微一变,欲言又止。
我急忙追问:“李大舅,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求您告诉我吧。”
李大舅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以前听老一辈讲过,柳树属阴,要是长在不吉利的地方,可能会冲撞家里的风水。不过,这些都是迷信说法,你也别太当真。”
从李大舅家出来,我的心情更加沉重。回到家后,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我试图寻找科学依据来解释这一切,却一无所获。
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母亲站在那棵柳树下,微笑着向我招手。我欣喜地跑过去,大声问:“妈,这柳树到底怎么回事?您能告诉我吗?”
母亲只是温柔地看着我,什么也没说。就在我想再问时,母亲突然消失了,柳树开始疯狂摇晃,枝叶向我袭来,仿佛要将我吞噬。
我猛地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这棵柳树不过是我们内心痛苦的寄托。母亲的离去让我们难以接受,所以我们试图寻找一个理由,哪怕这个理由毫无根据。那棵柳树承载着我们和母亲的回忆,它的倒下,也象征着我们与过去的告别。
从那以后,我不再纠结于柳树是否克死了母亲。我将对母亲的思念深埋心底,努力生活。我知道,只有这样,母亲才能安心。
2009年的春天,好像来得特别晚。风还是冷飕飕的,阳光照在身上,也暖不起来。母亲坐在炕沿上,整个人看起来比冬天时更憔悴了。
那些日子,母亲的变化让我心里直发慌。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忙里忙外操持家务,总是呆呆地坐着,眼神里透着一种我读不懂的空洞。她的牙齿也一颗接一颗地掉,短短时间,嘴里就空了好几处。每次看到她艰难咀嚼的样子,我的心就像被什么揪住了。
那天午后,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屋里,形成一道道明亮的光柱,灰尘在光柱里飞舞。母亲坐在那里,突然精神了起来,脸上有了些不一样的神采。我有些诧异,自母亲身体和精神状态变差以来,已经很久没看到她这样了。
她抬起手,伸进嘴里,动作很轻,像是怕弄疼了自己。过了一会儿,她慢慢抽出手指,一颗牙齿静静地躺在她掌心。她看着牙齿,像是在看一件很珍贵的东西,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有感慨,也有一丝淡淡的忧伤。
“又掉了一颗。”母亲轻声说,声音里没有太多的情绪,就好像掉牙齿已经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我想说些什么安慰她,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种时候,任何言语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母亲把牙齿放在炕沿上,用手指轻轻拨弄着,像是陷入了回忆。过了好一会儿,她开口说道:“久泰呀,难得来一次,我给你讲个邓大拽儿的故事吧。”我点了点头,在她身边坐下,心里有些好奇,这个邓大拽儿会是怎样一个人。
“在自强村,过去有个走路一拽儿一拽儿的人,大家都叫他邓大拽儿。他住在下甸子屯,就是你姐夫他们那个屯子。”母亲的声音不紧不慢,像是一阵轻柔的风,把我带进了那个遥远的故事里。
邓大拽儿,生来走路姿势就很特别,一拽一拽的,但他为人实诚,村里的人都知道他是个热心肠。下甸子屯不大,邻里之间都很熟悉,邓大拽儿平时帮这家挑挑水,帮那家劈劈柴,虽然走路不方便,可干活儿从不偷懒。
有一天,从王建仓屯传来消息,李木匠病得很重,身边没人照顾。李木匠是个手艺人,平时靠着做木工活儿养活自己,可这一病,生活就全乱了套。邓大拽儿听说后,二话没说,就去了王建仓屯。
“他去伺候李木匠,事先就说好了,如果一直伺候到李木匠死,李木匠临终的褥子就归他所有。”母亲微微叹了口气,“那时候,日子穷啊,一条褥子也是很珍贵的东西。”
邓大拽儿在李木匠家安顿下来,每天细心照顾着他。早上天还没亮,他就起床烧水做饭,然后端到李木匠床前,一口一口地喂他。李木匠病重,身上时常难受,邓大拽儿就守在旁边,给他翻身、擦身,从不嫌脏嫌累。白天,他抽空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还去地里干些力所能及的农活;晚上,他就和衣睡在李木匠旁边,只要李木匠稍有动静,他就立刻起身查看。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木匠的病情却没有好转的迹象。邓大拽儿没有怨言,依旧尽心尽力地照顾着他。村里有人说他傻,为了一条褥子,把自己累得半死,可邓大拽儿只是笑笑,什么也不说。
就这样伺候了好多天。那天,邓大拽儿突然接到家里的口信,说是家里出了急事,让他赶紧回去一趟。邓大拽儿心里着急,可又放心不下李木匠,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决定向邻居托付好照顾李木匠的事,自己请一天假回家看看。
“他想着,就一天,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母亲的声音低了下去,“谁知道,偏偏李木匠就在那天死了。”
邓大拽儿回到王建仓屯的时候,李木匠已经咽了气。他站在门口,看着屋里的一切,整个人都呆住了。那条原本可能属于他的褥子,已经随着李木匠的离世,成了泡影。他白干了这么多天,什么也没捞到。
“后来呢?”我忍不住问。
“后来?后来邓大拽儿也没说什么,默默地帮着料理了李木匠的后事,就回自己屯子了。”母亲说完,沉默了下来。
我坐在那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邓大拽儿的故事,就像生活的一个缩影,充满了无奈和无常。就像母亲现在,身体越来越差,牙齿一颗颗地掉,她曾经为这个家付出了那么多,可岁月还是毫不留情地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外面的风轻轻吹着,吹得窗户纸沙沙作响。母亲捡起那颗掉在炕沿上的牙齿,小心翼翼地用纸包起来,放进了抽屉里。她的动作很慢,像是在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仪式。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她好像一下子又变回了那个虚弱、疲惫的老人。刚才讲故事时的精神劲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回到老家已经住了好些日子,每日里,母亲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留声机,源源不断地讲述着那些或平淡或新奇的故事。她坐在那张旧得有些摇晃的椅子上,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她满是皱纹却又格外生动的脸上。我知道,她是生怕自己有朝一日突然说不出话,那些在岁月里积攒的故事,就会随着她一同被无声地埋葬。
又是一个闲适的午后,暖烘烘的阳光铺满了整个院子,照在身上懒洋洋的。母亲如同往常一样,缓缓开启了话匣子,这次,她讲的是老弟帮三弟料理电信手机店时发生的事儿。
“你三弟有个朋友,真不是个有担当的人,”母亲微微皱起眉头,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不屑,轻轻咂了咂嘴继续说道,“本来一家人日子过得好好的,他却鬼迷心窍,领着别的女人跑了,把家里的发妻孤零零地扔在那儿,那事情,让人不敢相信是真的。”母亲说那被抛弃的发妻生得极为妩媚动人,身材高挑,面容姣好,走在大街上,回头率绝对是百分百。平日里,她身边从来都不缺少献殷勤的人,被众人捧在手心,像颗璀璨的明珠。
三弟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打起了主意,想着给老弟牵个线,成就一段好姻缘。于是,在精心筹备的一次朋友聚餐上,三弟特意安排老弟和那个女人紧挨着坐在一起。刚入座时,大家还只是礼貌性地寒暄,老弟和那女人还有些拘谨,偶尔目光交汇,又迅速移开。桌上的其他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对这女人的事儿门儿清,可唯独三弟还浑然不知,一头热地满心期待着能促成这桩好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个人的话匣子也彻底打开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纷纷痛斥那个抛妻弃友的男人没良心、没道德,言语里满是愤怒与不齿。同时,也都纷纷劝慰这女人看开些,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早点开始崭新的生活。不知是谁起的头,饭桌上突然响起了那首《红尘情歌》,起初只是轻轻哼唱,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气氛也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就在这时,三弟最好的朋友猛地站起身来,他的脸因为酒精的作用涨得通红,眼神里却透着一股执拗。他端着酒杯,脚步有些踉跄,却又无比坚定地直直对着那女人,扯着嗓子唱道:“大声说我爱你,把你放在心里,在心里永远有个你,这首歌我要送给你……”他的声音带着醉意,却又格外响亮,在这小小的饭桌上回荡着。他那模样,那架势,仿佛是故意要把一层窗户纸捅破,毫不含糊地明明白白告诉老弟,他和这女人关系可不一般。
母亲讲到这儿,突然停了下来,伸手端起一旁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她的眼神里满是感慨,像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你说这事儿闹的,好好的朋友聚会,最后竟成了这么个尴尬又微妙的局面。后来啊……”母亲顿了顿,像是在努力梳理着记忆,又像是在仔细琢磨该怎么往下讲,“后来,你三弟才知道自己闹了个大笑话,不过大家都是朋友,面上也没把这事儿挑得太明,只是这顿饭之后,彼此之间的关系,总归是有些不一样了……”
事后有多人告诉老弟,那些朋友中至少有三个跟那女人关系特殊,不然丈夫怎么能早有准备一走了之。
我静静地坐在一旁,午后的院子安静极了,只有母亲不紧不慢的讲述声,和偶尔从远处传来的几声鸟鸣。那些看似平常的家长里短,从母亲嘴里说出来,却带着岁月沉淀后的独特温度,让我这个在外漂泊许久、早已习惯了都市喧嚣的人,心里泛起了层层涟漪,有了别样的温暖与触动 。
“你三弟啊,和朋友的关系总是起起伏伏的,”母亲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就说他那个曾经最好的朋友吧,俩人好的时候能穿一条裤子,可后来啊,还是闹崩了。”
母亲说,三弟经营着一家农资店,平日里靠着卖农药化肥,日子也算过得安稳。他和那个朋友相识多年,生意上也常有往来,在三弟心里,这个朋友那是绝对信得过的。
变故发生得很突然。有一天,三弟店里来了几个气势汹汹的人,说用了从他这儿买的农药化肥,庄稼非但没长好,还大片大片地枯萎了,要求赔偿,甚至放话要打官司。三弟一下子懵了,他一直本本分分做生意,进的货都是正规渠道,怎么会出这种事呢?
一开始,三弟还努力辩解,四处找证据,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可在调查的过程中,他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矛头都指向了他那个最好的朋友。有人说,曾听到那朋友在外面和别人闲聊时,暗示三弟为了多赚钱,进的货有问题,卖的是假的农药化肥。
三弟怎么也不愿意相信,那个和自己称兄道弟多年的人,会在背后捅自己一刀。他去找朋友当面对质,可那朋友矢口否认,两人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从那以后,三弟和朋友之间的关系就像摔碎的镜子,再也拼凑不起来了。不过,农资店的生意也没因为这场风波,受到太大影响。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有时候就这么脆弱,”母亲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眼神里透着沧桑,“当初那么好的关系,说没就没了。”
我听着母亲的讲述,心里也不是滋味。院子里安静得能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阳光依旧温暖,可这故事里的悲凉,却怎么也驱散不了。三弟和朋友之间的情谊,终究还是没能扛住猜疑和背叛,只留下了一地鸡毛和无尽的遗憾。
晚饭后,一家人围坐在老旧的饭桌旁,灯光昏黄,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母亲坐在主位上,目光缓缓扫过我们几兄弟,神色间满是忧虑。“有我在,你们几个还能和和气气地团结在一起,”母亲叹了口气,声音带着几分沧桑,“等我哪天闭眼走了,真不知道你们会闹成啥样。”
母亲的话,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我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去看母亲眼中的担忧。这时,母亲说起了老三和老四的事儿。
老三和老四这几年一起租了一家的前后院卖货,生意虽说不上大富大贵,倒也能挣到钱。可今年,两人却分开单干了。
“一开始,老四说房租太贵,那房主人把他们当冤大头,嚷嚷着要去讲价,”母亲端起水杯,轻抿了一口,“老三却不这么看,他说不是房租的事儿,可又不肯说清楚到底咋想的。两人各执一词。”
后来,老三一咬牙,把整个院子都租了下来。他转手就把前屋租给了别人,自己在后屋继续忙活生意。老四呢,也在别处找了个地方,虽说租金确实便宜了一点,可后院也没空间,货物都快没处放了。
“你们说,这兄弟俩,”母亲放下茶杯,眼神里满是无奈,“就不能好好商量吗?非得闹成这样。”
饭桌上一片沉默,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我心里明白,母亲是怕我们兄弟之间因为这些小事生了嫌隙,日后越走越远。老三低着头,手里不停地摆弄着筷子,一声不吭。老四坐在角落里,闷头看手机,看不清他的表情。
母亲看着我们,又絮絮叨叨地说起来:“一家人,和和气气比啥都强。生意上的事儿,有困难一起扛,有好处一起分,别老盯着眼前这点利益,伤了兄弟情分。”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母亲的话一直在耳边回响。窗外,月光洒在院子里,一片寂静,可我的心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不知道老三和老四此刻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在反思着这一切 。
次日午后,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在屋内的地面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母亲坐在炕沿边,又打开了话匣子,这次说的是前几年许大牤子和老弟之间的事儿。
“你还记得许大牤子不?”母亲抬眼看向我,没等我回答,又接着说道,“那可真是个能算计的主儿。”
母亲说,许大牤子为了省钱,那手段可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就拿老弟帮他干活那几次来说,天天来找老弟套近乎,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说,就盼着老弟能去帮他干活,关键是,一毛工钱都不给。
老弟也是实诚,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就应下了。结果到了干活的地方,那待遇可太差劲了。连个像样的饭菜都没有,每次都是些清汤寡水,糊弄一口就算完事儿。有个一起来帮忙的木匠,实在忍不住了,一边干活一边嘟囔:“这活儿干得累死个人,连口热水都喝不上,这王八犊子人家。”
可许大牤子跟老婆就跟没听见似的,依旧我行我素。他这人呐,脸皮厚得很,心里就一门心思想着省钱。母亲说到这儿,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满是对许大牤子这种行为的不赞同。
不过,风水轮流转。后来,许大牤子看四弟收黄豆开始赚了些钱,也眼红了,脑子一热就跟着干起来。他也不仔细算算成本、风险啥的,一股脑地把钱都投了进去。母亲叹了口气,“他呀,就是太贪心,又没脑子,哪能这么盲目跟风呢?”
结果可想而知,因为投入太多,又没算明白账,这收黄豆的生意不仅没赚到钱,还赔了个底儿掉。许大牤子这下傻眼了,到处跟人诉苦,可谁又能同情他呢?都是他自己当初的贪心和糊涂造成的。
母亲的眼神里透着世事无常的感慨,“这人呐,不能太算计,也不能太贪心,脚踏实地过日子才是正理儿。”我听着母亲的话,看着她那满是岁月痕迹的脸,心里对这些乡村琐事有了更深的感触,这些平凡又真实的故事,不正是生活最本真的模样吗?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不禁对母亲问道:“老妈,老弟怎么会如此轻易地被他给忽悠住呢?”母亲叹了口气,解释道:“这许大牤子家里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他身着军装,还是冬天拍的呢。他就仗着这张照片,吹嘘自己是军校毕业的,还在部队里当过连长。更离谱的是,他居然说自己在自卫反击战中逃跑了,没去送死,回来后福大命大当了老师。但他觉得当老师不赚钱,于是就不干了,转而去做生意。”
听到这里,我不禁感到十分诧异,这样漏洞百出的谎言,老弟竟然也会相信?母亲接着说:“就是这些胡言乱语,把你老弟给骗得团团转,让他对许大牤子高看一眼,心甘情愿地为他效劳。”
我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追问道:“那后来呢?”母亲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后来啊,你老弟偶然间向其他老师打听了一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张照片里的军装,根本就不是许大牤子的,而是他弟弟的。他弟弟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兵而已,哪有他说的那么厉害。”
按常理来说,像许大牤子这样的人,是绝对守不住钱财的。我心生疑惑,便向母亲询问其中缘由。母亲沉思片刻后,缓缓说道:“许大牤子的三弟开车不小心撞到了人,可他自己又没钱赔偿,不给只能去蹲监狱了,是许大牤子给拿的赔偿金,九十年代就拿十多万。”
听到这里,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许大牤子虽然平时看着不靠谱,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是能帮上忙的。我不禁感叹道:“这就说得通了,他弟弟肯定会想办法从他那里把钱抠出来的。”
许大牤子后来怎么样了呢?我满心好奇地追问着。父亲接过话头,缓缓说道:“后来啊,他跑啦!直接搬到他姑娘那边去了,至于具体是南京还是三亚,谁也说不清楚。他欠的那些钱,就这么扔下不管咯。”
母亲在一旁插嘴道:“他老婆以前也当过老师呢,可真是一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你老弟好心教他太极拳,还教了站桩的功夫,结果他老婆居然说那是什么邪教功,还教唆孩子去骂你老弟,把你老弟给气走了。”
母亲越说越气,继续讲道:“还有一次,你老弟帮他家抬装满冰棍雪糕的冰柜,还有其他几个人一起帮忙呢。他家地上到处都是西瓜,可他老婆连句客气话都不敢说,更别提给大家吃根冰棍解解渴了。许大牤子让他老婆开个西瓜,他老婆居然还撅起嘴来,好像很不情愿似的。”
我不禁疑惑地问:“这两口子是不是有点傻啊?”父亲无奈地叹息一声:“唉,都说他们猴精猴精的,可谁知道呢,这人啊,一旦没了人性,再精也没用咯!哪像咱们祖辈啊,要是欠了别人的饥荒,肯定会回去给人送去还上的。这世道,真是变啦!”
在我的记忆中,万丰大街就像一条跳动着生活脉搏的河流,承载着小镇居民最平凡又最真实的日常。街边的店铺像是河流中的粼粼波光,理发店门口那红白蓝相间的转灯慢悠悠地旋转着,仿佛在诉说着时光的故事;副食店里飘出的糕点甜香,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勾起人们肚子里的馋虫,引得孩子们眼巴巴地趴在柜台前张望。
可不知从何时起,我察觉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像是平静河面泛起的怪异涟漪——万丰大街上悄然冒出了好几家诊所,每一家诊所门口都挂着主治医师的牌子,而牌子上的名字竟都来自镇里的卫生院。这一发现让我满心疑惑,那些熟悉的卫生院医生,怎么会突然在大街上独自开起了诊所?
一个微风轻拂的傍晚,天边被夕阳染成了橙红色,我和父亲饭后沿着万丰大街散步。路过这些诊所时,我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扭头看向父亲,开口问道:“爸,你瞧这些诊所,卫生院的医生怎么都自己跑出来单干了?那卫生院还能剩下人吗?”
父亲双手背在身后,他那被岁月刻下深深皱纹的脸上神色平静,步子不紧不慢,目光缓缓扫过那些诊所招牌,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说道:“你还记得退休的吴大夫吧?他就在这街面上开了诊所。还有北边那家中医诊所,也是以前卫生院的大夫开的。现在这些诊所看病价格便宜,反观卫生院呢,设备要更新、人员工资要发,负担重得很,病人却越来越少,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
我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吴大夫的模样,他头发花白,脸上总是带着和善的笑容,医术在这一带也是颇有名气。“这么说,吴大夫这下能挣大钱了?”我忍不住感慨道。
“卫生院的大夫们能不着急吗?眼看着病号都被这些新开的诊所分流了,再继续在卫生院耗着,根本没什么出路,只能一个个出来单干。”父亲接着说道,“卫生院的护士们也待不下去了,好多都自谋出路,有的去做买卖,卖起了日用品、蔬菜水果;有的去别的地方找工作,听说有去城里大医院当护工的。现在的卫生院冷冷清清,没剩下几个坚守的人了。”
听父亲这么一说,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曾经,卫生院也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地方,附近的村民有点头疼脑热、跌打损伤,都爱去那儿看病。可如今,却落得这般门可罗雀的境地,世事变化,实在让人唏嘘。我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父亲又突然开口:“不过,听说上面要搞新农合医疗,说是能把病人都吸引回来。”
“新农合真有这么大作用?”我满脸疑惑,半信半疑地问道。
“政策嘛,就是想让老百姓看病更方便、更便宜。要是新农合能把报销比例提上去,看病负担减轻,卫生院说不定还能重新热闹起来。”父亲眼中透着一丝期待,仿佛已经看到了卫生院重新繁荣的景象。
从那之后,我便开始格外留意万丰大街上这些诊所和卫生院的变化。吴大夫的诊所总是人来人往,每天天刚蒙蒙亮,他就早早地打开诊所的门,迎接前来求医的患者。他坐在那张略显陈旧的办公桌前,耐心地询问着每一位患者的症状,仔细地为他们检查身体,开出处方,一直忙到天黑,才在暮色中拖着略显疲惫的身体关上诊所的门。而卫生院,依旧冷冷清清,偶尔有几个老人进出,他们的身影在空旷的院子里显得形单影只,让人看了心生落寞。
日子就像万丰大街上缓缓流淌的时光,一天天过去。新农合医疗的政策宣传越来越多,好多村里的大喇叭每天都在准时响起,用那略带沙哑却充满力量的声音向村民们介绍着新农合的种种好处;墙上也贴满了色彩鲜艳的宣传海报,上面详细地写着报销比例、报销范围等信息,吸引着过往村民的目光。
慢慢地,我发现卫生院有了些新动静。先是有一辆大货车缓缓停在卫生院门口,工人们小心翼翼地卸下一批崭新的医疗设备,有先进的检查仪器、舒适的病床,这些设备被搬进卫生院后,让原本略显破旧的卫生院有了焕然一新的感觉。接着,来了几个年轻的医生和护士,他们穿着整洁的白大褂,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朝气,据说是上面派下来支援的。他们的到来,为卫生院注入了新的活力。
又过了些日子,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再次陪父亲散步路过卫生院。眼前的景象让我们都为之一振,卫生院门口停了好几辆电动车,还有一些村民骑着摩托车赶来。门诊室里,医生们正忙碌地为患者诊断病情;输液室里,护士们熟练地为病人扎针、换药,有几个小朋友虽然因为打针疼得眼眶泛红,却还是努力忍着不哭出声。父亲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看来新农合起作用了,卫生院有盼头了。”
望着卫生院进进出出的人群,我知道,这条万丰大街上的医疗故事还在继续书写着。不管是街边那些充满烟火气的诊所,还是重新焕发生机的卫生院,都在时代的浪潮里努力寻找着自己的位置,它们的起起落落,都只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守护一方百姓的健康。
晚饭后,家里安静得很,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地响着。我坐在父亲对面,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开了口:“爸,现在这反腐败,到底是个啥情况啊?”
父亲正端着茶杯喝茶,听到我的话,动作顿了一下,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腐败啊,还是越来越严重。你李大舅气得拄着拐棍天天在大街上骂呢。想当年,他就因为骂,还被派出所那个陈有国说是精神病。”
“骂什么呢?”我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
“还能骂啥,就是骂上边的政策明明挺好,可到了底下,一层一层被人‘扒皮’,老百姓根本得不到多少实惠,好多事儿就跟走过场一样。”父亲皱着眉头,脸上满是无奈。
说起李大舅,那可是个有故事的人。他以前是永久村的居民,在安国乡里干了一辈子,退休后,因为大儿子在万丰学校后勤工作,就搬到这边来了。李大舅特别喜欢中医,平时自己研究着配药,还真帮不少人看过小毛病。
他的长相也很特别,一脸络腮胡须,往那儿一站,就很引人注目。而且他特别能说,对社会上的事儿,总有自己独特的见解,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一点儿也不藏着掖着。
有一回,在宝东政府门前,正好来了个省城的记者。李大舅眼睛一亮,觉得机会来了,赶忙拉住人家,非要人家如实报道那些社会上的不良现象,尤其是政策落实不到位的问题。结果那记者苦笑着说:“大叔,我们这饭碗也不是铁打的,说不定哪天就丢了。”李大舅听了,又气又无奈。
我听着父亲讲这些,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李大舅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他就是个直性子,眼里容不得沙子。以前在村里的时候,就经常为了村里一些不公平的事儿和人理论。
“那现在李大舅还在骂吗?”我问。
“怎么不骂,他这人,一辈子都改不了这脾气。他总说,要是大家都不说,这社会还怎么变好?”父亲喝了口茶,接着说,“不过他也知道,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我想象着李大舅拄着拐棍,站在大街上义愤填膺的样子,心里对他多了几分敬佩。在这个有些沉默的时代,像他这样敢于站出来说话的人,已经不多了。
“那他说的这些,就没人管吗?”我又问。
父亲摇了摇头:“管?怎么管?下面执行的人要是不上心,上面的政策再好也没用。不过,也不能说完全没人管,就是这过程,太难了。”
我们的对话到这儿就停了下来,可我的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李大舅的声音,仿佛还在我耳边回响,那一声声对社会不公的斥责,敲打着我的心。我知道,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但只要有像李大舅这样的人在,就总有希望。
说起扒皮这件事,父亲一脸无奈地说道:“你看看,就拿铺水泥路面来说吧,这其中的门道可多着呢!先不说混凝土的物料比例这些专业问题,单就说这铺设的步骤,都有很多讲究。正常情况下,应该先把地面推平并适当降低高度,然后铺上砂子并压实,这样才能为后续铺设水凝混凝土打好基础。可实际上呢,多数地段根本不是这么干的,他们一上来就直接铺水泥混凝土,这就导致路面增高了不少。你想啊,路面一增高,下雨的时候雨水就流不出去了,那老百姓的院子里可不就进水了嘛!你说这可笑不可笑?”
父亲越说越激动,接着又道:“还有啊,这样铺出来的路面质量也差得很呢!村村的路面没多久就被压坏了,有些地段下面甚至都悬空了,因为土都被水给冲走了。哎,我听了这些真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说这叫什么事啊?不过呢,这也算是一种试错吧,希望以后能吸取教训,把事情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