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22 永镇水脉,死生不负
梅雨时节,清水江涨起三尺浊浪。梁以涵推开雕花木窗时,正看见对岸吊脚楼群的二十四道青瓦屋檐在雨雾中连成蛇形。昨夜在翡翠勺裂缝中见到的蛇首人身幻象,此刻竟与江岸轮廓完美重合。
";这是清水江三十六傩堂的总坛。";李黎将翡翠勺浸入江水,玉器突然吸附在勺底的鳞片状血痂让她变了脸色,";二十四个堂口的镇坛法器,昨夜同时出现了蛇鳞。";
段怡安正在修补断裂的银剪,闻言忽然将剪刃刺入窗框。木屑纷飞间,众人看见三寸长的透明丝线正在雨中游动——那是以尸油浸泡的血线,此刻正从江心源源不断爬向吊脚楼群。
";刘厢呢?";梁以涵转身时撞翻药篓,晒干的断肠草中混着片青鳞。段怡安用银剪挑起鳞片对着天光,薄如蝉翼的鳞片内竟封印着微型傩戏场景:七名戴龙角傩面的祭司正在血祭青铜蛇尊。
鳞片中的幻象突然扩展,众人被拉入上古记忆。彼时相柳尚是司掌甘霖的应龙,龙角缠绕着象征二十四节气的玉穗。苗疆大旱三年,先民在巫师蛊惑下掘开龙脉,用沾满疫病的青铜刀剜下龙心。应龙坠入浊流时,九滴心头血化作毒涎,从此蜕变为相柳魔躯。
幻象里闪过戴银月冠的女子,她捧着应龙断裂的玉穗跪在江畔。梁以涵的守门人刺青突然发烫,那女子腕间竟有与她相同的青藤纹——正是初代傩母姜潋。
江面忽起浓雾,七十二盏河灯逆流而上。刘厢撞开房门的瞬间,苗刀已斩断缠在他脚踝的血线:";下游出事了!龙船会的兄弟在淤泥里挖出块古碑...";
碑文拓片在桌面铺开时,段怡安的银剪突然发出蜂鸣。三十年前师父留下的";断情剪";自行飞起,在拓片上刻出傩母泣血图——原来镇压相柳的二十八星宿阵,需以守门人心头血为引。
梁以涵指尖触碰水痕的刹那,耳边响起苍凉号角声。画面中九头巨蛇正被星宿锁链穿透琵琶骨,姜潋手持银剪立于蛇首,剪刃却始终悬在自身心口三寸。
";师父的剪花术!";段怡安突然捂住胸口,她终于明白师父失踪前夜,为何要将本命银剪浸入雄黄酒——那是在防备自己成为下一个傩母容器。
龙船会的青石码头浸在血水中。十八具尸体呈环形跪拜状,每人的天灵盖都插着青铜蛇纹钉。刘厢用苗刀挑开尸体衣襟,露出心口处正在愈合的蛇鳞:";他们在变成活祭品!";
段怡安发现尸体耳后都有针孔,那是血线师";千丝结";的痕迹。她想起七岁那年,师父带她在乱葬岗收集夭折婴儿的胎发。月光下师父曾说:";血线缚得住傀儡,缚不住人心。";
梁以涵将守门人之血滴入江中,血珠竟逆流漂向吊脚楼。血线突然暴起缠住她的手腕,李黎掷出翡翠残片斩断血线,却发现每截断线都生出新的蛇头。
九头血蛇扑来的瞬间,梁以涵腕间刺青渗出青雾。雾气中浮现姜潋与相柳的最后对话:";你恨我抽你龙筋铸锁链?";应龙残魂在浊浪里悲鸣:";我恨你宁做弑神者,也不肯与我共沉江底...";
吊脚楼群传来木楼梯的吱呀声。二十四名穿鱼皮傩服的傀儡踏浪而来,他们的关节处延伸出血线,在江面编织成巨大的傩面蛛网。刘厢的苗刀砍在傀儡身上迸出火星——这些竟是镶嵌蛇鳞的青铜人俑。
当梁以涵的鲜血溅到青铜傀儡,那些冰冷人俑突然流下血泪。段怡安在泪水中看到师父的残影——原来历代傩母都要将一缕魂魄封入镇物,此刻师父的残魂正在相柳体内嘶吼。
蛇尊内传出婴儿啼哭。血肉裂开处,蛇首人身的怪物破体而出,九个头颅分别戴着不同傩面。当中间那颗头颅掀开傩面,露出的竟是段怡安师父苍老的面容!
";好徒弟...";师父头颅的舌头上钉着银剪,";当年我自愿成为傩母容器,现在该由你继承...";
段怡安突然夺过梁以涵的守门人匕首,划开自己心口。血线师的本命血与守门人之血交融,在江面凝成血色银剪。师父的头颅发出凄厉尖叫,其余八首趁机反噬,竟开始互相撕咬。
相柳的蛇尾扫过江岸,百年吊脚楼群如骨牌般倾倒。梁以涵在废墟中拾起半块残碑,碑文记载着崇祯年间傩母镇蛇的往事。当她的血渗入碑文裂缝,地底传来玉穗碰撞的清脆声响。
地宫深处,九尊蛇首傩母像围成卍字阵。每尊神像心口都插着银剪,剪身上刻着历代守门人生辰。段怡安触摸到师父的银剪时,突然听见三十年前的对话:";怡安,若有一天你看到为师变成怪物...";
相柳的九个头同时撞向地宫穹顶。在碎石纷飞中,梁以涵看到惊心画面:姜潋当年并未完全斩杀应龙,而是将其善念封入自己魂魄。每当相柳作乱,傩母残魂就会在守门人体内苏醒。
";以吾魂为引,以汝血为契!";梁以涵的刺青化作青藤缠住相柳。明代守门人的虚影从她背后浮现,与姜潋残魂合二为一。地宫里突然响起二十四堂傩戏合奏,那是历代守门人寄存的镇魂曲。
段怡安将本命银剪钉入师父头颅,九首相柳突然静止。在怪物崩解的瞬间,她看见师父恢复清明的双眼:";当年我选你做传人,只因你眼中...有对众生的悲悯...";
江底升起二十八星宿虚影,将嘶吼的相柳拖入深渊。黎明时分,梁以涵在残碑旁拾到半截玉穗,青翠藤纹正从她手腕缓缓消退。
三个月后,段怡安在重建的吊脚楼里发现暗格。褪色的婚书上,姜潋与应龙的人形画像并肩而立,落款处写着:";永镇水脉,死生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