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32 前尘旧事
冰水裹着碎冰碴子往衣领里钻,刘厢呛得眼前发黑。梁以涵的银簪突然在水底爆出火星,五色线缠着的帛书竟在激流中纹丝不动。李黎的蛟筋绞住青铜棺侧面的饕餮环,陈鳞后背的蛇形刺青已完全浮出皮肉,黑鳞片在水里泛着冷光。
";看锁眼!";段怡安突然指向二十八宿锁,那些积着血冰的锁孔正在蠕动。刘厢摸到宿命锁边缘的凹痕,竟与祖父烟袋锅上的纹路一模一样。他想起八岁那年中元节,祖父带他在江边烧纸船,纸灰打着旋儿沉进冰窟窿时,老人曾念叨过";龙抬头时锁自开";。
陈鳞的蛇骨伞突然倒转,伞尖戳进冰层裂缝。伞面旋出个漩涡,竟把黑雾吸进去大半。梁以涵趁机用银簪挑开帛书,发黄的布料上浮出几行血字:";借鼠辈百年运,换刘氏三代嗣。甲子轮转,骨血尽偿。";
";这是换命契!";段怡安的声音在水里发闷,";灰仙把子孙命数借给你们家,现在要连本带利收回去!";
刘厢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宿命锁边缘开始渗血。那些蜷缩的婴尸突然手拉手围成圈,冰层上映出密密麻麻的鼠影。李黎的蛟筋扫过婴尸群,打碎七八具冰雕,碎片里却传出婴儿啼哭。
";不能硬来!";梁以涵扯住李黎手腕,";这些都是刘家未出世的男丁!";
陈鳞背后的黑蛇突然暴长,獠牙咬住青铜棺底的暗格。咔嗒一声,棺内弹出个描金漆盒,盒盖上用朱砂画着交尾的双鼠。刘厢的宿命锁突然离体飞出,二十八枚银锁叮叮当当嵌进漆盒缝隙。
漆盒开启的瞬间,冰窟里响起吱吱呀呀的胡琴声。盒内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八个鼠头人身的玉雕,每个玉鼠心口都刻着生辰。段怡安抓起最末那个玉雕,借着蛟筋的微光看清";丙寅年亥月戌时";——正是刘厢的生辰八字。
";快闭气!";陈鳞突然暴喝。漆盒里腾起灰雾,雾中显出个穿红肚兜的孩童,眉眼与刘厢七分相似。孩童咧嘴笑时露出鼠类的尖牙,手里攥着把带血的脐带剪。
梁以涵的银簪激射而出,却在穿透灰雾时凝成冰柱。段怡安从药箱掏出艾绒团,沾着刘厢腕血点燃,青烟在水里凝成个八卦阵。孩童突然尖啸,声波震得冰层开裂,众人腰间蛟筋应声而断。
刘厢在乱流中抓住块凸起的冰棱,指腹摸到熟悉的刻痕——竟是祖父用烟袋锅烫出的星图。他豁然想起十四岁那年冬夜,祖父握着他的手在火盆上画星位,炭灰落成的青龙七宿与眼前冰棱分毫不差。
";东宫苍龙,角宿为尊!";他嘶吼着将掌心按在冰棱上,宿命锁残片突然倒飞回来,在掌心灼出青龙纹印。漆盒里的灰雾如遇滚油,孩童尖叫着缩回盒内。陈鳞趁机甩出蛇骨伞,伞面旋开时露出内衬的蛇蜕,将漆盒整个裹住。
冰窟突然剧烈震动,青铜棺底裂开道缝隙。梁以涵的五色线钻进去探了探,拽出捆用鼠须扎着的竹简。李黎割开缠裹的油布,腥臭味里混着陈年香灰的气息。
";是产婆录!";段怡安抹去竹简上的冰碴,";刘李氏,民国三十一年腊月难产...接生婆取鼠儿酒三盅...";
刘厢如坠冰窟。他记得父亲醉酒后说过,祖母生产那夜祖宅鼠群拜月,产房梁上垂下条碗口粗的鼠尾。竹简末尾用血画着诡异图案:孕妇仰卧在鼠群堆成的产床上,脐带另一端连着只戴凤冠的巨鼠。
梁以涵突然扯开刘厢衣领,宿命锁在锁骨处烙出的印记竟与竹简图案完全吻合。";灰仙的新娘...";她指尖发颤,";你们刘家三代男子,都是鼠胎的容器!";
陈鳞背后的黑蛇突然昂首,蛇信卷住从棺缝渗出的黑水。李黎用蛟筋吊起块冰棱当镜子,众人看见刘厢皮下有东西在蠕动——七八个鼠头形状的凸起正在脊柱附近游走。
";是灰仙幼崽。";段怡安掏出针灸包,";得用艾灸封住大椎穴,等找到...";
话音未落,冰层上方传来唢呐声。二十八具婴尸突然手挽手浮出水面,冻僵的小脚拍打出诡异节拍。刘厢的宿命锁开始发烫,那些鼠头凸起疯狂往天灵盖方向窜。
";进棺!";陈鳞一脚踹开青铜棺盖。众人刚滚进去,棺盖就轰然闭合。段怡安的药箱撞在棺壁上,洒出的雄黄粉在黑暗里燃起绿火。
火光映出棺内密密麻麻的刻痕,竟是上百个扭曲的人形。每个人形肚腹处都雕着鼠头,脊柱位置刻着不同生辰。刘厢摸到最下方的刻痕,那轮廓分明是自己蜷缩在母胎中的模样。
梁以涵的银簪突然被吸向棺首,簪尖插进个隐秘凹槽。五色线自行缠绕成八卦盘,盘心浮出颗琥珀色的珠子——里头封着只怀孕的母鼠,肚皮上赫然是刘家祖宅的纹样。
";是血琥珀。";李黎用蛟筋缠住珠子,";用三代产妇心头血炼的,怪不得灰仙能寄生...";
棺外突然传来抓挠声,指甲刮过青铜的声响让人牙酸。陈鳞背后的黑蛇变得焦躁,鳞片刮擦棺壁迸出火星。段怡安突然捂住刘厢耳朵:";别听!是鼠嫁女的喜乐!";
刘厢的耳膜突突跳动,即便捂着也能听见那诡异的调子。唢呐声里混着吱吱鼠叫,青铜棺开始有规律地震颤,像被无数小爪抬着往前走。梁以涵的五色线突然绷断三根,断线处渗出黑血。
";它们在搬棺!";李黎的蛟筋刺穿棺壁,拽回来半片灰鼠皮,";往祖坟方向去了!";
段怡安突然翻开《白仙医案》,就着雄黄粉的绿光急念:";寅时三刻,鼠胎破印。需取蛇蜕三钱、蛟筋一尺、处子眉间血...";话音未落,梁以涵已用银簪划破眉心,血珠精准滴入药箱里的白玉盅。
陈鳞撕下后背的蛇蜕,黑蛇痛苦地扭成麻花。李黎咬牙截断寸许蛟筋,青金色的断面涌出黏液。段怡安将材料混着雄黄粉搓成药丸,塞进刘厢嘴里时被他齿间寒意惊到——刘厢的舌头已长满灰色绒毛。
药丸入腹如吞火炭,刘厢弓着身子干呕。那些皮下蠕动的鼠头突然僵住,棺内响起幼鼠濒死的吱吱声。梁以涵趁机用银簪挑破他后颈皮肤,夹出条沾着脑浆的灰鼠尾。
";还有七个!";段怡安额角见汗,";得在棺停前...";
青铜棺猛然顿住,棺盖被什么东西掀开条缝。陈鳞的蛇骨伞倏然撑开,伞面浮现的北斗七星逼退探进来的鼠爪。借着一闪而过的天光,刘厢看见祖父的坟头就在十丈开外——坟包上密密麻麻插着鼠尾状的招魂幡。
";跳棺!";李黎甩出蛟筋缠住老槐树。众人鱼贯跃出的刹那,青铜棺轰然炸裂,二十八具婴尸像炮仗般四射飞溅。刘厢摔在冻土上,手边摸到块裂开的墓碑——";先考刘德贵之墓";几个字下,竟压着只风干的鼠尸。
梁以涵突然扯开他衣襟,宿命锁的位置已变成血窟窿。七只灰鼠幼崽正从伤口往外钻,鼠眼泛着诡异的红光。段怡安将接生剪咬在嘴里,双手各执三根艾条,猛戳刘厢周身大穴。
陈鳞背后的黑蛇突然暴起,一口吞下三只鼠崽。李黎的蛟筋绞住两只,剩余两只被梁以涵的银簪钉在墓碑上。最后那只却顺着刘厢耳道往里钻,被他反手抠住鼠尾——那尾巴上竟套着枚小小的银锁,锁面刻着";长命百岁";。
刘家祖坟下埋着的不是棺椁,而是座倒置的鼠头佛龛。腐烂的供桌上摆着二十八个陶瓮,每个瓮口都塞着婴儿头骨。梁以涵的五色线突然自行编织成招魂幡,幡尾扫过之处,墙皮簌簌脱落,露出满墙血色壁画。
画中女子皆大腹便便,身下垫着鼠皮褥子。接生婆端着青铜盆接血水,盆中浮着成型的鼠胎。段怡安用艾草烟熏过墙面,被烟灰覆盖的部分竟显出刘家三代男子的画像——每人的肚脐都延伸出鼠尾状的脐带,连接着佛龛顶端的巨型鼠母雕像。
";这是借腹祠。";陈鳞的蛇形刺青在幽绿烛火下游动,";灰仙把你们刘家当产房,每代长子都是鼠胎容器。";
刘厢的脊柱又开始蠕动,那些被压制的鼠崽在皮下拱出肉丘。李黎突然扯开佛龛后的幔帐,二十八个牌位整齐排列,最末那个簇新的灵牌上赫然刻着刘厢的名字,生辰八字用鼠血描红。
梁以涵的银簪突然断成两截,簪头珍珠滚到供桌下。段怡安眼疾手快按住要追珍珠的刘厢:";是鼠目障眼法!";话音未落,珍珠爆开成团磷火,照出供桌底部暗格——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刘家祖孙三代的乳牙,每颗牙根都钻着鼠形孔洞。
子时梆子响起的瞬间,佛龛顶端的鼠母像睁开琉璃眼。陈鳞背后的黑蛇突然萎靡不振,蛇蜕大块大块脱落。二十八个陶瓮同时涌出灰雾,在空中凝成戴凤冠的鼠新娘。
";吉时到——";
尖细的唱礼声从地底传来,刘厢不受控制地走向供桌。宿命锁的伤口里钻出鼠尾状的血绳,自动编织成大红嫁衣。段怡安抛出接生剪扎进他委中穴,却见剪刃上凝满冰碴。
梁以涵扯断五色线缠住众人手腕:";是阴亲!要破幻象得找到真身!";她突然撕开自己衣襟,心口处赫然纹着萨满血印——那印记与佛龛底座的凹槽完全契合。
地动山摇间,段怡安将《白仙医案》拍进凹槽。泛黄的书页飞速翻动,夹层的接生记录飘散空中。陈鳞趁机将蛇蜕盖住刘厢天灵盖,李黎的蛟筋绞住鼠新娘脖颈,扯下串青灰色的胎盘。
刘厢在混沌中看见祖父的身影。老人正在地窖里熬制鼠儿酒,酒坛中泡着的分明是缩小版的自己。当半块镇魂珏投入酒坛时,祖父突然转头微笑:";记住,锁眼要朝北斗。";
鼠新娘的利爪刺入刘厢心口时,镇魂珏突然从伤口迸出青光。梁以涵咬破舌尖将血喷在萨满印记上,五色线瞬间编织成北斗阵图。陈鳞的蛇形刺青完全剥离后背,化作实体黑蟒缠住鼠母雕像。
";就是现在!";李黎的蛟筋刺入二十八星宿锁孔。段怡安将接生剪扎进刘厢丹田,拽出条三尺长的灰鼠脐带。刘厢忍着剧痛掰断镇魂珏,半块玉佩正好卡进祖父坟头的鼠形碑眼。
地宫轰然坍塌时,众人看见刘老太爷的虚影立于残垣。老人烟袋锅轻敲二十八宿锁,青龙星位的银锁化作齑粉。鼠母雕像发出不甘的嘶吼,在晨光中碎成满地玉屑。
三个月后,松花江畔新起了一座无字碑。刘厢将剩下的镇魂珏埋进碑底,转身时看见梁以涵的五色线在风中轻扬。陈鳞背后的新刺青是条蜕皮黑蛇,李黎把断了的蛟筋系在段怡安药箱上。
当第一片雪花落在宿命锁的残痕上时,江心突然浮起个熟悉的青铜匣。但那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或许该留给明年开江时的有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