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33 青铜匣
松花江炸开第一道冰缝那日,梁以涵蹲在渡口青石板上搓洗衣裳。江水还带着碎冰碴子,手指头浸在水里针扎似的疼。她拎起染血的绷带正要拧干,忽见水面泛起个铜钱大的漩涡。绷带刚沾着漩涡边,就像被水鬼扯住般直往下坠。
";邪性!";她啐了口唾沫,银簪子往发髻里一别,五色线轱辘从腰间滑出来。线头刚抛进水里,苇垛后头传来陈鳞的吆喝:";梁姑娘,帮俺抬筐炭!";
梁以涵回头应声的功夫,整匹绷带已消失在江心。水面浮起串细密的气泡,每个泡里都裹着根灰鼠毛。她蹲下身细看,江水忽然变得浑浊,隐约见到底下有团青幽幽的影。
陈鳞扛着炭筐走近时,船板缝里突然渗出黑水。这东北汉子后脊梁新纹的蛇蜕还没结痂,暗青鳞片在日头下泛着油光。他撂下炭筐要去搭手,船底传来";咯吱咯吱";的抓挠声,像有千百只耗子在啃木头。
";怕是开江的狗鱼群...";段怡安抱着药箱从舱里钻出来,话说到半截就噎住了。船缝渗出的黑水泛着股子腥甜,混着陈鳞背上的血腥气,倒像谁家供了三日的冷肉。
陈鳞抄起船桨往漩涡里捅,桨板";咔";地磕着硬物。梁以涵的五色线刚缠上桨头,整条船突然打横,船帮子擦着冰碴子发出刺耳声响。刘厢从舱底翻出鱼叉,钢齿刚触到水面就结满白霜,叉头坠得直往下沉。
";不是活物。";李黎的蛟筋缠住桅杆,古铜色的腱子肉绷得死紧,";往东挪三丈,快!";
船刚调头,江心炸起丈高的水柱子。碎冰碴子雨点般砸在船篷上,叮叮当当活似撒了把铜钱。梁以涵的五色线绷得笔直,线轱辘在她掌心勒出血印子。陈鳞突然撒手,船桨打着旋儿沉下去,水面浮起串铜钱大的气泡,每个泡里都裹着根灰毛。
青铜匣子出水时带着江底淤泥的腥气。段怡安用艾草熏了三遍,匣缝里还是渗黑水,在船板上画出个老鼠抱瓜的图案。刘厢怀里的宿命锁突然发烫,锁眼里的青龙星位";咔嗒";转了小半圈。
陈鳞用蛇骨伞尖挑开匣盖,锈死的铜铰链竟像活蛇般自动解开。段怡安突然";呀";了声——匣底铺着张人皮,皮上用胎毛绣满蝌蚪状的满文,针脚细密得让人头皮发麻。
";这是...";李黎的蛟筋刚碰着人皮,整条船猛地往下一沉。吃水线漫过船舷,梁以涵的五色线缠住众人手腕,线轱辘在甲板上跳起半尺高。
人皮上的胎毛突然立起,在虚空中拼出刘家祖宅的格局图。正房位置标着个血手印,掌纹间游动着米粒大的灰鼠。刘厢喉头一哽:";这是我太爷爷的手掌,小指缺了半截——那年腊月祭灰仙,香炉倒了烫的。";
段怡安剪下缕头发往人皮上抛,发丝瞬间被胎毛吞食。东北角的厢房位置浮出张地契,光绪二十八年霜降的墨迹洇着血丝。李黎的蛟筋绞住虚影:";这房子如今改作了日本人的东洋纺纱厂。";
棉纺厂的铁门挂着生锈的将军锁,门环上蛛网结了寸把厚。刘厢摸着门柱上的抓痕,深浅不一的沟壑拼成鼠头人身像。段怡安往锁孔吹了把香灰,锁芯突然";咔哒";自转,像是被无形的钥匙拧动。
陈鳞后背刺青发痒,新纹的蛇蜕底下似有活物游走。他刚摸出蛇骨伞,厂区深处传来石磨转动的闷响,混着女工哼唱的小调:
";正月里来是新年啊,大姑娘窗花贴窗前...";
梁以涵的五色线缠上门框:";调子不对,这是送葬的哭丧调。";
绕过堆满烂棉絮的仓库,月光照着个青石磨盘。磨眼插着三炷倒头香,青烟歪歪扭扭往天上爬。本该碾粮食的磨盘上,堆着成捆带血绷带。二十八个灰布衫老头围成圈,烟袋锅敲打磨沿的节奏瘆人。
";灰仙索命,生人回避。";为首的老头转过脸,右眼窝里趴着碧眼黑鼠。刘厢的宿命锁脱手贴在磨盘上,二十八宿锁眼正对磨心孔洞。
磨盘轰然转动,绷带里渗出黑血,顺着石槽流进地缝。地底传来婴儿啼哭,每声哭喊都催得磨盘快上三分。陈鳞的蛇骨伞炸开,七十二根伞骨钉入地面,织成张困住灰影的网。
";是阴债!";段怡安扯开药箱夹层,铜剪寒光凛凛,";他们在磨胎儿的怨气!";
李黎的蛟筋缠住磨柄,青筋顺石纹爬上小臂。梁以涵的五色线钻进磨眼,拽出团缠着脐带的胎发。刘厢突然扑上磨盘,宿命锁的青龙星位卡住转轴。
";接着!";陈鳞甩来蛇蜕,暗青蛇皮裹住磨盘。胎发遇皮即燃,绿火中浮现刘家祖宅的天井——二十八个孕妇围着石磨转圈,肚皮上趴着灰鼠,鼠尾连着脐带。
段怡安的铜剪扎进磨沿,夹住根殷红丝线。线头延伸至厂区水塔,塔顶蹲着个寿衣老太,攥着带血剪刀。梁以涵的银簪脱手飞出,却穿身而过钉在砖墙上。
";往生线!";李黎的蛟筋绞断红线,";顺着线头找真身!";
追到锅炉房时,铁门被气浪掀飞。燃烧的棉絮灰烬里,站着个梳长辫的女工,脚踝缠二十八根红线。她转身的刹那,刘厢的宿命锁悲鸣——女工的面容,分明是二十年前难产而亡的姑姑。
";厢子...";女工喉咙传出灰仙尖笑,";该还姑姑的命债了。";
锅炉房的铁梯结满冰霜,刘厢踩空时抓住姑姑的辫子。发丝间缠着灰毛,扯断的瞬间喷出腥臭黏液。梁以涵的五色线缠住横梁,线轱辘突然崩断,线头缠着胎发团,往烟囱飘去。
段怡安咬住铜剪攀铁梯,陈鳞后背的蛇蜕自行剥落堵烟囱。李黎的蛟筋卷住胎发团,筋脉凸起无数小包,似有活物啃噬。刘厢的宿命锁烫得皮肉焦糊,姑姑尸身暴起,指甲缝钻出灰鼠拖他往锅炉里坠。
鱼叉刺进尸身胸口,钢齿弯折,姑姑肋骨嵌着青铜板,刻满刘家男丁生辰。梁以涵的银簪挑开夹层,露出胎发编的绳索:";灰仙拿你们家男丁当替身!";
胎发绳缠住刘厢脖颈,陈鳞的蛇蜕裹他双腿。段怡安抛出接生铜盆扣在他头顶,胎发遇盆即燃。绿火中二十八个孕妇围坐火盆,烧自己的胎发,灰烬里爬出米粒灰鼠。
锅炉泄压阀炸开,众人跌进地下仓库。青石井沿刻鼠头人身像,辘轳缠浸血麻绳。李黎的蛟筋碰辘轳即僵直,井底传来孩童嬉闹。陈鳞挑开井盖,寒气冲得人睁不开眼。
段怡安的接生剪飞向井口,剪刃映出倒悬婴儿——脐带缠井绳,脚踝系刘家银锁。梁以涵的五色线缠众人腕:";井下是灰仙老巢!";
刘厢的宿命锁坠井,锁链刮擦声似祖父烟袋锅敲桌。井水映出二十八个自己,肚脐延伸灰毛脐带。段怡安抛铜盆,北斗七星映井面,井水沸腾。陈鳞的蛇蜕裹辘轳,黑血蚀刻刘家祖宅图。
李黎蛟筋绷断,半截坠井。气泡裹青铜碎片浮起,梁以涵拽上湿襁褓,裹尸布上绣着刘厢的乳名。
防空警报骤响,青铜棺破门而入。刘厢的宿命锁卡棺盖缝隙,老头敲烟袋锅,棺盖滑露满棺胎发绳,每根系青铜牌刻刘家八字。段怡安的铜剪绞断胎发绳,掉出油纸包裹的婚书——新娘灰仙,新郎处按着刘厢祖父血手印。
梁以涵的五色线焚婚书,火光现民国冬夜:祖父抱襁褓刘厢跪灰仙庙,胎发塞鼠母像嘴。陈鳞的蛇骨伞解体,伞骨钉地。李黎断筋缠棺椁,扯出青铜铃铛链,用来拴刘家男子的魂魄。
段怡安扣铜盆棺上,北斗光斑对井口。刘厢宿命锁弹开,青龙银锁化齑粉,露出镇魂珏。青铜棺炸裂,灰鼠乱窜。陈鳞蛇蜕裹众人,梁以涵引燃艾草绿火烧井底。
刘厢手上攥紧镇魂珏跳井,寒水中二十八个倒影伸手。玉佩贴井壁青铜板,井震裂,井底冻着刘家三代冰棺。段怡安铜剪破冰,陈鳞蛇骨伞化矛刺鼠母琉璃眼。李黎甩灰仙老头入锅炉。
火光冲天,梁以涵五色网兜众人。刘厢见冰棺融,祖父残魂抱镇魂珏沉地脉。棉纺厂塌,灰烬混青铜屑泛冷光。
开江冰排撞岸石,刘厢补渔网。镇魂珏烫胸口的疤,陈鳞新纹黑蟒盘腰腹。梁以涵缠五色脐带绳,李黎蛟筋卷酒葫芦。
江心浮青铜匣,刻蛇母星宿图。任其随冰排漂远。春风裹鱼腥掠江面,灰仙庙铜铃破败声里,刘厢添艾草,烟柱似祖父烟袋青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