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吊脚楼的阳台上,俯瞰着月光下的侗寨。远处的鼓楼像一只巨大的青铜鼎倒扣在山间,檐角的铜铃在夜风里发出清脆的呜咽。忽然,一声尖锐的鸟啼划破寂静,我浑身一颤,手中的相机差点掉下去。
";阿妹莫怕,那是布谷鸟在报丧。";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我回头看见房东杨婆婆正用竹针挑着银线,在侗锦上绣着诡异的图案。那些扭曲的纹路像无数条盘绕的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三天前,我作为民俗学者来到这个藏在雷公山深处的侗寨。这里的人们世代以稻作和刺绣为生,保留着完整的萨岁信仰。萨坛就坐落在寨子最高处,用青石砌成的圆坛中央立着一棵百年枫树,树干上密密麻麻缠着红绸带,像无数条凝固的血痕。
";杨婆婆,这侗锦上绣的是什么图案?";我指着她手中的织物问道。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迸发出精光:";这是萨岁的眼睛,能看穿生死。";
我打了个寒颤,借口回房休息。木质楼梯在脚下吱呀作响,突然,一阵低沉的歌声从寨子西边飘来。那是侗族大歌的混声合唱,却比我听过的任何版本都要哀婉凄厉。女声像被掐住喉咙的夜枭,男声则如地下传来的叹息。
第二天清晨,寨子里炸开了锅。村东头的张木匠吊死在自家门楣上,脚下散落着半匹未完成的侗锦,上面绣着和杨婆婆一模一样的图案。
";是萨坛的诅咒!";有人尖叫着。我跟着人群跑到萨坛,看见坛前新添了三炷香,灰烬中躺着一只被开膛破肚的公鸡,鸡血在青石板上勾勒出诡异的图腾。
当晚,我偷偷溜进萨坛。月光下,枫树的影子在萨坛上投下扭曲的人形。我打开手电筒,光柱扫过坛边的功德碑,突然定格在一行小字上:";民国三十七年,杨姓七人因触犯萨规被逐出村寨。";
身后传来枯叶碎裂的声音。我猛地转身,看见一个裹着黑色侗布的身影正站在阴影里。那人影缓缓抬起头,露出半张腐烂的脸,黑洞洞的眼窝对着我——
";啊!";我失声尖叫,手电筒滚落在地。再抬头时,那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回到吊脚楼,杨婆婆正坐在火塘边抽烟。";阿妹见到不该见的东西了吧?";她吐出一口浓烟,";三十年前,有个女娃子也像你这般好奇。后来她被绑在萨坛的枫树上,让山魈啃了三天三夜......";
我一夜未眠,黎明时分再次来到萨坛。晨光中,功德碑上的字迹突然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被某种力量刻意抹去。我蹲下身仔细查看,发现碑底刻着一排极小的侗族文字:";萨岁的祭品,要流七滴血。";
第三天傍晚,又一具尸体被发现。这次是寨子里最年轻的歌师,喉咙被割断,鲜血在鼓楼的石阶上汇成溪流。他手中紧攥着半片银饰,正是杨婆婆常戴的那种。
我冲进杨婆婆的房间,却发现她正在用鸡血绘制某种符咒。看见我,她突然发出刺耳的笑声:";阿妹来得正好,第七个祭品该轮到你了!";
我转身想逃,却被她甩出的银针刺中手臂。意识模糊前,我看见她掀开衣襟,露出胸前纵横交错的伤疤,每道伤疤都对应着功德碑上消失的名字......
当我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绑在萨坛的枫树上。月光下,杨婆婆正举着一把青铜匕首向我走来,刀刃上还滴着歌师的血。
";七十年了,终于凑够七个祭品!";她癫狂地大笑,";萨岁会赐给我们长生不老......";
就在匕首即将刺中我心脏的瞬间,寨子里突然响起震天的芦笙声。一群村民举着火把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失踪的村支书。
";杨婆婆,你已经害死七个人了!";村支书怒吼道,";当年被逐出村寨的是你哥哥,不是你!";
杨婆婆愣住了,匕首当啷落地。她颤抖着指向功德碑:";可碑上明明刻着杨姓七人......";
";那是你哥哥他们自己刻的!";村支书红着眼眶,";他们自愿承担诅咒,就是为了让你好好活着......";
杨婆婆瘫倒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我看着她苍老的面容在火光中扭曲,突然发现她胸前的伤疤,竟然和七十年前那些被逐出者的名字一一对应。
后来我才知道,当年杨婆婆的哥哥为了保护妹妹,独自承担了触犯萨规的罪名,带着六个族人远走他乡。而杨婆婆却误解了碑文,以为整个家族都被诅咒,从此开始了长达七十年的复仇......
离开侗寨那天,我站在风雨桥上回望。萨坛的枫树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那些随风飘荡的红绸带,仿佛是无数个冤魂在无声哭泣。
我摸了摸手腕上的银镯,那是杨婆婆送给我的最后礼物。镯面上刻着一行细小的侗文:";愿萨岁宽恕所有迷途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