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血祭芦笙
猎神祭的晨雾裹着松烟味渗进吊脚楼时,扎倮正在火塘边磨匕首。刀刃映出他颈后的葫芦刺青——昨晚老魔巴说,只有纯血拉祜人才能进入猎神祭坛,而这把刻着祖先名字的骨刀,是他父亲木洛留下的唯一遗物。
阿朵蹲在门口编竹篓,指尖突然顿住。她看见娜依从诊所出来,往竹筒里倒了些乳白色液体——那是拉祜族祭祀用的“鹿血酒”,但气味里混着淡淡的防腐剂味道。少女悄悄在篓底编了个“毒”字的竹纹,又比划出酒杯的形状,向扎倮晃了晃。
正午的太阳刚爬上神林顶,十二名猎人已在祭坛前列成半圆。老魔巴披着新缝制的“猎神羽衣”,羽尖缀着十二颗风干的蛇头,每颗蛇嘴里都叼着片刻有符文的银箔。他手捧青铜酒盏,绕着祭坛中央的火坑踱步,酒盏里的鹿血在阳光下泛着妖异的紫。
“厄萨在上,猎神归位!”老魔巴的咒语惊飞树梢的夜鸦,他将鹿血泼向火坑,青紫色火焰腾地窜起,在浓烟中映出巨大的葫芦投影。扎倮注意到,当火焰舔到蛇头银箔时,符文的阴影在地面拼出“GREEN-GENE”的字母,与娜依银镯上的标志分毫不差。
祭品是头戴金冠的黑山羊,角上缠着古茶树的枝条。老魔巴举起骨刀正要刺入羊颈,阿朵突然冲上前,用芦笙敲打火坑边缘。清脆的响声中,羊眼里流出的不是鲜血,而是透明的液体——那是娜依实验室里用来保存细胞的培养液。
“祭品被恶灵污染!”老魔巴的声音在颤抖,却没人看见他向娜依使了个眼色。扎倮趁机绕到祭坛后方,发现火坑边缘的石板有撬动痕迹。当他踩中某块刻着蛇纹的青砖时,地面突然裂开条缝,腐叶和化学药剂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
地下实验室的金属门在祭祀舞蹈的阴影里缓缓开启。扎倮摸着墙上的荧光苔藓前进,手电筒光束扫过玻璃罐里浸泡的古茶树根,根部缠绕着人类指骨,指节上的银戒指刻着老魔巴骨镯相同的符文。更震撼的是,墙角立着七具玻璃棺材,里面躺着的尸体穿着拉祜族传统服饰,胸口嵌着发光的茶树结晶——正是三年前失踪的村民。
“好看吗?”娜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注射器里的绿色液体在灯光下泛着菌丝特有的荧光,“这些结晶能提取出比黄金还贵的抗癌物质,而你们的老魔巴,早就用村民的命换了他儿子的命。”她指向其中一具棺材,里面正是扎倮的父亲木洛,胸口的结晶正随着心跳频率明灭。
扎倮的匕首“当啷”落地。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死时尸体摆成逆神者姿势——那是老魔巴为掩盖儿子被抓而制造的诅咒假象。此刻实验室深处传来齿轮转动声,一面墙缓缓升起,露出装满冷冻胚胎的金属柜,标签上写着“古茶树基因融合体 第47代”。
“你们要制造新人类?”扎倮的声音在发抖。娜依轻笑一声:“不,是制造能在癌细胞中存活的新人类,而原料,就是你们神林里的千年古茶树。”她突然按住墙上的葫芦形按钮,天花板开始渗水,带着腐蚀性的液体滴在玻璃罐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祭坛上,老魔巴正在进行“人骨占卜”。他将羊骨投入火坑,裂纹却意外指向地下。阿朵看懂了骨纹——那是拉祜族“地底吞噬”的警示符号,她立刻吹响芦笙,吹出《警示调》里最急促的段落,裙摆上的银饰跟着节奏撞击,在猎人中引起连锁反应。
“祭坛在下沉!”不知谁喊了一声。十二名猎人同时拔出弩箭,却发现脚下的土地正像活物般蠕动。老魔巴看着裂开的地面,突然看见扎倮抱着木洛的玻璃棺材冲出来,娜依举着注射器在后面紧追,实验室方向传来爆炸声——阿朵用芦笙引动了猎人布置的火药陷阱。
“拦住他们!”娜依的尖叫混着祭坛崩塌的巨响。猎人的弩箭破空而来,扎倮突然想起父亲教过的“蛇行步法”,抱着棺材左突右闪,竟比弩箭还快三分。阿朵趁机甩出腰间的藤索,套住娜依的脚踝,将她绊倒在正在融化的火坑边缘。
老魔巴看着儿子的脸,泪滴在玻璃棺上:“木洛,阿爹对不住你……”他突然扯下骨镯,按在实验室的密码锁上,完整的葫芦图腾亮起蓝光,金属柜的门应声打开。扎倮这才看清,冷冻胚胎的标签上,除了编号,还刻着每个拉祜族新生儿的名字——包括阿朵。
“他们要偷走我们的血脉!”阿朵的声音突然在实验室里响起,带着不属于哑巴的清晰。她扯下头上的银饰,露出耳后隐蔽的微型麦克风,“二十年前我娘就是因为发现这个,才被他们害死在神林。”原来她的哑巴身份,是老魔巴为保护她而设的伪装。
娜依在火坑边缘挣扎着爬起,手中的注射器已经扎进自己手臂:“你们以为毁掉实验室就完了?胚胎早就通过卫星传到海外……”她的话戛然而止,低头看着胸口迅速蔓延的茶树状斑纹——过量的纳米机器人正在反噬她的细胞,就像当年吞噬扎倮的母亲。
老魔巴突然举起骨刀,刀刃对准自己胸口的葫芦图腾:“厄萨神啊,让我的血洗净罪孽……”但刀还未落下,实验室顶部的古茶树根突然断裂,带着千年树汁的树干砸穿天花板,正好堵住了冷冻柜的出口。阿朵吹起芦笙,这次是《播种调》的终章,曲调里竟混着警用直升机的轰鸣。
当扎倮抱着父亲的棺材冲出神林时,晨光正穿透薄雾,照在古茶树上。老魔巴跪在崩塌的祭坛前,用拉祜语念着最后的安魂曲,而娜依的尸体蜷缩在火坑边,胸口的斑纹竟在死后形成了完整的古茶树年轮——仿佛这片土地,终于收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
阿朵站在他身旁,指尖轻轻划过棺材上的冷凝水:“你知道吗?拉祜族的传说里,葫芦里装着人类的种子,而我们,就是古茶树的孩子。”她望向神林深处,那里传来推土机熄火的声音,还有警笛声由远及近。
扎倮摸着颈后的刺青,突然明白,父亲留下的残缺图腾,不是诅咒,而是钥匙——打开真相,也打开一个民族守护千年的秘密。而那支始终沉默的芦笙,此刻正在阿朵手中轻轻震颤,仿佛在等待下一个雨季,奏响关于生命与复仇的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