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魁就是这个意思。
他上次因擅自组织农民拆炮楼被关禁闭,在小黑屋里琢磨了三天两夜,想明白一件事,继续待在敌工部能做的事情很多,但没有一件与救援王茂生有关,他不能擅离职守,没办法联络钱掌柜,无法掌握营救进度,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到传来王茂生牺牲消息的那天,他一定会后悔,后悔为什么这几个月什么都没干!
所以他申请调到宣传队去,这样就能以采访为借口深入敌占区,就有机会找到钱掌柜了解救援计划和进度,甚至还可能在救援中帮得上忙。
他知道这想法不对,擅自行动违反纪律,但过不去良心坎,所以只能把这些想法埋藏在心底,连马绍勇都不曾提起。
在发表了第一篇重磅调查之后,他顺势提出了以“强迫种植罂粟”为突破口,继续前往敌占区采访的请求:“我想去济南调查当地百姓染毒成瘾的情况。”
大家都劝他冷静些,深入敌占区采访太过危险,可他居然搬出了军区首长赞扬的话:“哪里是敌占区啊?首长都说了那是我们新的舆论阵地!”
他去找政治部主任软磨硬泡,说自己在敌工部表现多么出色,讲自己去过济南熟门熟路经验丰富,还拉着领导展示自己上房揭瓦的本事……
其实这些借口没什么用,真正让领导同意他冒险去采访的原因,是有人拿了一份汉奸报纸跑到宣传队嚷嚷:“快看,小鬼子反击啦!”
报纸上的内容是日军和汪伪政府发布的一则声明,斥责中共宣传刊物炮制假新闻,辟谣说:“皇军从未强迫种植罂粟,进驻山东之后还设立了禁烟局,下辖十几所戒烟社,负责对全市吸毒分子登记,规定限制每人每月吸食量……”
这口水战一开打,政治部主任只好去请示首长,要不要让刘子魁去济南转转,揭穿敌人的谎言。
首长的批示是,应该多写一些关乎民生的文章,把视角放长远,加强对沦陷区群众的宣传工作。
于是,如愿以偿的刘子魁按捺激动的心情,当天就换上便装出山。
他第一站还是去枣庄找铁道游击队,请他们帮忙搞路条买车票,从那里坐火车前往济南。
和上次一样,出火车站后小心谨慎,他凭着印象去寻找东关般若庵的裁缝铺,然而到了那里才发现店铺改成了粮油店,掌柜没在家,伙计狗眼看人低,见他背着行囊就知道不是顾客,问什么话都爱答不理。
他去跟周围居民打听,才得知裁缝铺搬走两年多了,算算日子应该就是他离开济南不久的事儿。
联想之前在泰安暴露身份,钱掌柜连夜关掉药铺的行动,他就不觉得意外了,只是这熙熙攘攘的街头让他陷入了迷惘,地下情报站搬到哪里去了呢?
联系不上钱掌柜,他只能先去探访城里的戒烟社完成采访任务。
然而打听“戒烟社”大家都说没听过,问大烟馆倒是人人都知道在哪,在路人指引下,他来到一处繁华的街区。
这里开了许多日式风格的店铺,粮店门前是码放整齐的进口面粉,杂货店里堆叠着喷有日语的木箱,货架上摆了玻璃器皿、绸缎衣料、木屐、铝锅之类。
街上有很多穿军装戴口罩的日本兵,他们几乎不携带武器,站在街头抽着卷烟聊天。在熙熙攘攘的中国百姓之中,还有不少穿便装的日本男子,大摇大摆地搂着穿了五彩缤纷和服的女性,仿佛这里是他们的家……
刘子魁走到街区中央,终于找到了所谓的“戒烟社”。
那是一个挂着蓝布棉门帘子的小铺面,居然开在街区内最热闹的豪华大烟馆旁边。
刘子魁看到门口牌匾上还覆着红绸,以为这是日伪政府为了辟谣才刚开的一家店铺,可再定睛一瞧,发现这戒烟社还挂着“一品香鸦片零售所”的旧牌子呢。
难不成这戒烟社,其实是卖大烟膏的?
他决定进去看看,定定神正要掀帘子进门,忽然心生警兆往旁边一闪,那门内倒跌出一个人来。
后面跟着个小伙计,趾高气扬地呸了一句:“没钱还抽什么大烟啊,赶紧死了算了!”
倒地那人骨瘦如柴,蜷缩哆嗦犹如一条丧家犬,可来来往往的城里人看都不看一眼,似乎这都是司空见惯的场景。
刘子魁找的就是这样的典型例子,想走过去搀扶,附近一位摆地摊卖衣服的大婶拦着:“你最好别管他,你一上手他就赖在你身上要钱,哪怕有几毛钱都要进去抽一口,这钱你给不给呢?”
刘子魁好奇道:“您认识他?”
“嗐,郊区东红庙庄的孙景之啊,原来也是个殷实的小地主呢,5年前染上大烟瘾后先卖田后卖房,卖了亲生闺女又卖老婆,这条街上谁不知道啊!”
“这不是戒烟社吗?这里头卖大烟?”
“挂羊头卖狗肉呗,他们喊禁烟表面上好像是替咱中国百姓着想,其实背地里啊,借着这个名义把卖大烟膏的中国人都抓了,全换成日本人经营喽。”
大婶好像对这个特别了解,说得头头是道。
刘子魁忍不住问她这些话是从哪听来的。
对方得意地摆弄着摊上的衣服,说她亲戚就在日本人开的“土药公司”干活,从鸦片收购、加工和销售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可不可以让我见见您这位亲戚?”
“你想干啥?你是干啥的?”
“我啊,”刘子魁摊手一站,“你看我像干啥的?”
大婶上下打量他一番,露出了然于心的神态:“我看你啊,像个挑担子走街串巷的鸦片贩子!”
刘子魁不承认也不否认,故作神秘地掏出一块钱来:“帮我牵个线,自然少不了您的好处。”
大婶顿时笑逐颜开,满口答应着接过钞票开始收摊儿。
刘子魁看那个叫孙景之的蜷在地上还不起来,决定上去问两个问题,没想到一上手就感觉不对劲了,这人怎么软塌塌的,叫也叫不醒呢?
他伸手探了下鼻息,惊得倒退两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