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井终于安静了。
云缨收起长枪,拍了拍满是白盐的袖子,一边打量着地上那张“咸禁符”,一边低声嘀咕:“三年啊……感觉像是给这口井办了个短期监狱。”
“你别说,盐井要真成了人,它估计比我们还委屈。”赵怀真拿着罗盘,在周围咚咚咚地敲墙,生怕哪面又冒出个“井之子”。
唐清砚却不理这俩,一个人走到井边,用剑尖轻轻拨了拨井水。晶莹的盐波荡开一圈圈纹路,他盯着水面片刻,才低声说:“这里的咸气比别处轻了。”
“说明煮盐者说的是真的。”赵怀真走来,“他们当年在这里炼咸人,结果炼出一堆半人不人的影子……你说这种古怪事儿,怎么就没人拿去写话本?”
“因为写了也没人信。”云缨耸耸肩,“你说‘一人被盐封三十年,醒来后背锅三千场’,谁信?”
“你别说,还挺适合赵怀真。”唐清砚突然冒出一句。
“我不背锅,我是背阵的!”赵怀真急了,“说多少次,我那叫咸阵不背锅法!”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走出盐井殿,来到地面那条盐阶道。太阳尚未升高,白盐地面泛着冷意。远处的盐墙已经重新合拢,只留下一道浅浅印痕,好像从来没人进去过。
他们刚踏上回程的小坡,身后却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又来?”云缨扭头,长枪已抬。
一道身影晃悠悠从盐坡上爬起,看着像是刚从井底拎出来熬过一宿的咸菜干——脸色发白,眼神发直,走路发飘,整个人像盐风一吹就能散架。
“别动。”唐清砚眯眼看,“是人,不是灵。”
“……咳咳。”那人咳了两声,像喉咙被盐封了似的,“我是……探盐坊的……老十三。”
赵怀真一拍脑门:“这不就是我们在锅坍堡外围听说过的那个被派来勘察遗迹的小队吗?说是来了十六个,结果只回去四个。”
“第五个回来了。”云缨眯眼,“不过样子不太妙。”
老十三拄着一根盐化木棍,一步一顿地走近,抬头看着三人,嘴角干裂地扯出一个比井里还干的笑:“多谢几位……要不是你们,这井估计早把我泡成咸香腐乳了。”
“你怎么还活着?”赵怀真绕着他看了两圈,像是研究一块顽固腌肉,“你被咸影抓下去多久了?”
“差不多……十天。”老十三喘了口气,“他们不让我死,说要我‘继承咸识’……我说我怕咸,他们还嫌我不够咸……”
“……这听起来像被迫参加盐骨教的企业培训。”唐清砚默默道。
“你现在还能走吗?”云缨看他一眼,“我们要离开了,别再让自己回锅。”
“能。”老十三用力点头,“就是走得慢,腿里都是盐风。”
四人踏上回程,刚走没多远,赵怀真突然顿住:“咦?”
云缨:“你又踩着阵眼了?”
“不是。”赵怀真蹲下捡起一张被风刮来的纸片,展开一看,上头写着几个大字:“盐骨教第十四届内部心得征文比赛报名表”。
唐清砚:“他们还搞这个?”
云缨:“也太有文化了。”
老十三干笑一声:“我还被逼着写了两篇,说什么‘文字能腌魂’,写得好能提前转正。”
“你写啥了?”
“《井边杂咸录》还有一篇《咸之思辨》。”
赵怀真:“……我竟有点想看。”
风从盐地尽头吹来,带着点淡淡的腥涩,但更多的,是一种压下去的沉重在逐渐散开。
他们继续走,路越走越宽,地面从松散盐晶变成了结实石板。
直到天光大亮,云缨才终于停步,望着前方远处的盐骨教残墙,“这条线,差不多该收尾了。”
“你觉得骨面娘娘真的……走了?”唐清砚声音低了些。
“她不是那种说走就彻底散场的角色。”云缨轻声,“她会在你以为安全的时候,给你塞一嘴盐。”
赵怀真拍拍手:“咱们也不是被盐吓大的。下一站呢?”
云缨转身,露出一个有点坏的笑容:“去泡个澡。不是井水,是热的那种。我腿里也都是盐风了。”
老十三:“能带我一起吗?”
唐清砚:“你得先把你那身盐壳脱干净,不然泡出来全是咸汤。”
四人一边吵一边笑着走远,地平线上,咸风带起一丝雾霭。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盐井深处,那口“被封三年”的井水里,又悄悄泛起一丝涟漪——好像谁在轻轻叹气。
但这一次,它没能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