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天气渐凉,叶语闲的地主生活依旧过得惬意。金陵的秋风不似北方那般萧瑟,带着江南水乡的湿润,吹拂在街头巷尾,带来桂花的清香。这一日,叶语闲换上官服,乘车进了金陵城,前往郡王府拜访。
再过几日,便是中元节,南方素来有扫墓祭祖的传统,而按照习俗,这段时间黄历上大多标注着“忌访友”,因此,叶语闲趁着节前,提前到郡王府与金陵郡王商议事务。说是“决策会议”,实际上不过是半年一次的歌功颂德大会,大家坐在一起,把从开春到秋天的政绩整理一遍,编撰成册,来年呈报京城,方便皇帝御览后表彰有功之臣。
这种例行公事的会议,对叶语闲而言,毫无技术含量,却又无法推脱。毕竟他身为一品学士,又是巡察使,名义上还是要做些正事的。好在流程并不复杂,上午总结政绩,吹吹牛,夸夸自己,夸夸别人,到中午便是郡王府的宴席,大家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一片和乐融融的氛围。等到了下午,各级官员将写好的政绩册子整理装订,四五点钟散会,乘车的乘车,骑马的骑马,各自回府,算是给这半年的辛劳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叶语闲一边想着,一边随意地翻阅着手中的政绩册。他不禁笑了笑,这些东西写得冠冕堂皇,仿佛金陵已经成为太平盛世的模范城,一片繁荣昌盛的景象,实在是有些言过其实。但无妨,**反正皇帝喜欢听这些,**而作为臣子,也乐得顺势给自己多添几笔功劳。
散会后,叶语闲理所当然地回到了巡察府。虽然他如今封地有了宅院,但巡察府才是他官方办公的场所,不管再怎么不情愿,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他坐在马车里,随手掀开帘子,看着街头渐渐点亮的灯笼,夜幕下的金陵城一片温暖祥和。
然而,就在他准备进府的刹那,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急促的风声,下一瞬,一股寒意贴上了脖颈。
“狗官,不许动!”
一个尖锐的声音贴近耳畔,语气中带着些许歇斯底里的颤抖。
叶语闲眨了眨眼,眼角余光看见一柄森寒的利剑,正搭在自己的肩上,寒光映照着他微微挑起的眉梢。
“……嗯?”他缓缓吐出一个音节,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有意思,居然有人敢在金陵城内,在他的地盘上,持剑行刺?
就在这一瞬间,八个蒙面人从高处腾空翻身而下,衣袂翻飞,黑影交错间已然将叶语闲团团围住。他们动作迅捷,显然不是寻常的毛贼,而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悍匪。
“想必,这位就是叶大学士吧?”
持剑之人微微眯眼,语气透着一丝阴冷,剑刃泛着寒光,依旧稳稳搭在叶语闲的肩上。
“把我们从山头上赶下来,自己带着三妻四妾住在山下的滋味,滋润吧?”
他语气轻佻,似是刻意激怒叶语闲,然而叶语闲却不为所动,眼神淡淡地扫过周围的人,依旧稳稳地站在那里,没有露出半点慌乱。
“你现在落在我们手上,身上一把像样的兵器也没有,恐怕想反抗也没什么机会了吧?”那人见叶语闲不说话,又向前逼近了一步,剑锋已然贴上他的脖颈,带着丝丝凉意。
叶语闲依旧没有动,只是缓缓将手按在腰间的折扇上,神色平静如常。
“不要乱动,不然你的脑袋可就要搬家了。”持剑人目光一沉,声音越发低沉,带着几分威胁,“叶大学士,如果想活命的话,就传手谕,让你那些说鸟语的刀客和奇怪的刺客们卷铺盖滚出我们的山头,留下你那些丫鬟夫人,咱们哥几个可不嫌弃……”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叶语闲的眼中已然闪过一丝讽刺的冷意。
这帮山贼,竟然天真到以为靠着人多就能拿捏住他?还想让他把人赶走,留下自家女人?
他的意识悄然沉入脑海,与寄宿于灵魂中的妖刀姬沟通道:“村正小姐,我遇到点麻烦,这帮山贼光天化日之下想打劫我。我待会会用折扇磕开他的剑,同时在前方打开我的私人仓库。转身的时候,我会把村正刀抓在手里。不过我不擅长武士刀,身体就交给你控制了。这几个……”
还没等他说完,脑海中便响起妖刀姬柔媚而略带兴奋的声音:“虽然我们是灵伴共生,按理来说,或许该让我称您一声主人。这‘村正小姐’的称呼,实在是太折煞小女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轻笑,语气愉悦:“不过,就这几个小贼而已,交给我好了。这么多年了,还没人让我附身使用妖刀,正好活动一下筋骨。”
叶语闲唇角微微勾起,随即毫不犹豫地动了。
左手轻轻一抬,腰间的折扇猛地往上一磕,正中对方的剑刃,金属相撞的一瞬间,清脆的嗡鸣回荡在巷弄之间。持剑的山贼显然没料到叶语闲会突然反击,手腕一麻,剑身被偏转了一寸,原本架在叶语闲肩上的锋刃骤然失去威胁。
与此同时,叶语闲脚下微微错步,身形一转,手掌在虚空中又一抹,私人仓库瞬间打开,折扇飞入私人仓库的空间中,而紧接着,一抹寒光划破夜色——村正妖刀凭空跃出,精准地落入他的右手之中!
下一刻,妖刀姬的意识瞬间接管了叶语闲的身体。同时高声喊道“嘻……尝尝我的龙神之剑!”
——电光火石之间,刀光乍现。整个过程还不到半秒的时间,叶语闲已经完成了一个行云流水般的拔刀动作。他站在原地,保持着斩击后的姿势,右手持刀,微微下蹲,刀刃上尚且残留着未落的余光。
收刀。“锵——”武士刀缓缓滑入刀鞘,叶语闲的动作优雅而精确,仿佛这一切不过是练习千百遍的起手式,而非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交锋。
周围的八名山贼,身形僵直,脸上的奇怪的表情尚未来得及散去,下一秒,鲜血如喷泉般自他们的颈侧溅出,纷纷倒地不起!
一切静谧无声,唯有刀鞘入鞘的清脆回响,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
叶语闲轻轻吐出一口气,恢复了身体的掌控,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随手将刀重新收入私人仓库,嘴角微微上扬。
发生这样的事情,叶语闲自然不能装作没事发生,他随即遣人去通知金陵城的捕快。
不多时,捕快们快马加鞭地赶到现场。当他们看见九具横七竖八倒在血泊中的尸体时,心头不禁狠狠一颤——每个人都被一刀毙命,刀口利落精准,仿佛行刑般干脆利索,连一点多余的力道都没有浪费。
几名经验丰富的捕快上前仔细查看伤口,其中一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声道:“这……这哪里是寻常杀人,简直是屠宰场的手法。”
领头的捕头额上渗出一层冷汗,回头看向叶语闲,眼神透着说不出的忌惮。他们平日里处理的案子,不外乎市井纠纷、江湖械斗,甚至偶尔碰上亡命之徒,都没见过这么干脆利落的杀法。
若非叶语闲身份特殊,他们恐怕已经将他当成某个隐匿在城中的绝世剑客了。
“叶大人……”捕头犹豫了一下,拱手道,“敢问,这些人……是您亲手解决的?”
叶语闲懒洋洋地摆摆手,语气随意:“这几个不过是些山贼,胆敢拦路行刺,若不是技不如人,何至于落得这般下场?”
捕快们相互对视了一眼,心里更加警惕了几分。如果叶语闲所言不虚,那恐怕整个金陵衙门的捕快加起来,都不一定能扛得住他几刀。
但事实胜于雄辩,他们仔细辨认了一遍尸体身份,发现这几人果然是此前被剿灭山寨后逃窜出来的残余山贼。这些人潜伏在暗处,伺机报复,如今被叶大学士反手就收拾了,他们作为官府的人,自然是无话可说。
“既然是山贼,那就按惯例处理吧。”捕头长舒一口气,摆手示意手下人收尸,“给他们埋了,顺便向府衙报备,这案子就算结了。”
忙完这一切,叶语闲便返回巡察府,打算好好休息一下。
然而,刚靠在椅背上,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细节——刚才妖刀姬附身时,喊出的那句台词……
叶语闲揉了揉太阳穴,在意识深处道:“多谢村正小姐帮忙,只是……”
妖刀姬的声音带着些许愉悦,似乎还沉浸在久违的战斗快感中:“只是?主人还有什么指教?”
叶语闲轻叹一口气,缓缓道:“下次在大明动手的时候,能不能别喊台词?很尴尬……”
妖刀姬疑惑地反问:“尴尬?不是很霸气吗?很符合主人的风格啊!”
叶语闲长叹一口气,语气无奈:“可你喊出来的是日语……大明之人,听不懂你在讲什么的,只会想歪。……”
妖刀姬沉默了足足三秒,然后爆发出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哈哈哈哈哈……怪不得刚才那些山贼临死前脸上的表情那么微妙……”
就这样,一边报官一边处理各种文案,叶语闲被折腾了大半夜,最后干脆一个人留宿在巡察府。原本想着能睡个安稳觉,结果政务上的杂事一桩接一桩,弄到半夜才勉强歇下。等到第二天一早,他才让府上备车,准备返回封地。
过几日便是中元节,但叶语闲并没有什么祖先需要祭拜,这种祭祖的繁文缛节他向来不感兴趣,便打定主意不去凑热闹。倒是后院的那些贵族出身的公子小姐们,仍旧按照礼数张罗起了仪式,焚烧草香,摆上贡品,依照旧俗行事。
后院的佛堂早已从大观园迁移过来,由妙玉住持,香火鼎盛。而小雪与师妹本就是游离于人世间的亡魂,中元节对她们而言,是一个真正属于“鬼”的节日。两人此刻正端坐佛堂内,听着经文的诵念,香菱和小狐陪在她们身旁,一同聆听着悠扬的梵音。
杏子与爱姬虽然对华夏的中元节习俗不甚了解,但她们在东瀛时,亦有自己独特的祭祀方式。她们在院中焚香、低声诵念着异国的咒文,以她们的方式纪念亡魂。两人身后,一众忍者与武士们齐齐跪坐,跟随着两位女忍者的引导,向各自信仰的鬼神行礼。
整座府邸,沉浸在一种庄重而肃穆的氛围之中。
然而,在这一片喧闹与祭祀之中,叶语闲却是真正的孤身一人。
他没有前往佛堂,也没有加入忍者们的祭祀,而是独自坐在前院的凉亭,任由晚风轻轻拂过,衣袍微微飘动。他的目光望向远方的夜空,神色莫名,嘴里轻轻吐出一句话:“Und doch habe ich allein
这是一句德语,意思是——“我天生孤独。”
意识深处,妖刀姬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带着一丝轻柔的慰藉:“没关系,还有我在。”
叶语闲微微一笑,眼底带着几分淡淡的自嘲。是啊,在这个世界上,他已经不算是一个人了。
妖刀姬继续说道,语气里透着一丝欣赏:“话说,人间的景色,确实很美。这两个月,看着你的叶府从荒废的山寨一点点变成如今的大型园林……果然,我没跟错人。”
叶语闲听着她的话,目光在府邸中游移。夕阳的余晖洒落,金红色的光辉像一层薄纱般轻轻笼罩着整座叶府。庭院深深,青砖铺就的回廊透着一丝古朴的韵味,檐角微微上扬,雕花窗棂间映着绯红的霞光,光影交错,宛如水墨画中的点金之笔。
石子小径蜿蜒着穿过庭院,通向后院的湖畔,湖面倒映着天空的瑰丽色彩,波光粼粼,如同铺展的琉璃。岸边的垂柳被晚风轻轻拨动,枝叶低垂,偶尔有几片黄叶被风卷起,在空中旋转几圈后,飘落至湖面,泛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忽然间,叶语闲轻声呢喃道: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这声音低不可闻,仿佛只是自言自语,但在这寂静的傍晚,在这光影交错的府邸之中,却带着一丝穿透人心的沉静与落寞。
叶语闲抬起头,望向天际。天空已然由金红转向绯紫,云层被夕阳最后一抹余光勾勒出柔和的金边,仿佛被烈火燃烧过的画布。再往远处,青黛色的夜幕已经缓缓降临,星辰尚未出现,天地间只剩下一道将昼夜分割开的残霞,如同界限分明的天地之隙,也像是他在这片世界里,独自漂泊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