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膑来到魏国后,就住在庞涓的府上。他对庞涓的举荐之恩表示感谢,庞涓也一副施恩者的得意模样。孙膑还说起鬼谷先生把自己名字由 “宾” 改为 “膑” 的事情,庞涓惊讶道:“‘膑’这字可不太吉利,先生为什么要给你改呢?” 孙膑回答:“这是先生的命令,我不敢违抗!”
第二天,两人一同入朝拜见魏惠王。魏惠王亲自走下台阶迎接,礼数十分恭敬。孙膑再次叩拜,上奏道:“我不过是乡野村夫,承蒙大王如此厚礼聘请,实在惭愧!” 魏惠王说:“墨子极力称赞先生独得孙武子的秘传。我盼先生到来,就像口渴之人渴望饮水一般。如今先生降临,真是让我欣慰至极!” 接着,他转头问庞涓:“我想封孙先生为副军师,与你一同执掌兵权,你觉得如何?” 庞涓回答:“我和孙膑是同窗结义的兄弟,孙膑是我的兄长,哪能让兄长做副职呢?不如先拜他为客卿,等他立下功绩,我甘愿让出自己的爵位,居于他之下。” 魏惠王采纳了庞涓的建议,当即封孙膑为客卿,赐给他一处住宅,规格仅次于庞涓。(所谓客卿,身份介于宾客和臣子之间,不以臣子之礼相待,表面上表示优待尊崇,实际上是不想把兵权分给孙膑。)
从这以后,孙膑和庞涓时常往来。庞涓心想:“孙子既然有先生的秘传,却从未见他吐露,我得想办法探探。” 于是设宴请孙膑喝酒,席间谈及军事谋略。孙膑对答如流,可当孙膑反过来问庞涓几个问题时,庞涓却答不上来,便假装问道:“这些难道不是孙武子《兵法》里记载的吗?” 孙膑毫无疑虑,回答说:“是啊。” 庞涓说:“我以前也承蒙先生传授,只是自己不用心,都忘了。今日能否借我看看,我一定不忘报答。” 孙膑说:“这本书经先生详细注解,与原本不同,先生只让我看了三天就收回了,我也没有抄录下来。” 庞涓又问:“兄长还记得里面的内容吗?” 孙膑说:“大概还记得一些。” 庞涓心里急切地想让孙膑传授,但一时又不好强行逼迫。
过了几天,魏惠王想试试孙膑的才能,便在教场检阅军队,让孙膑和庞涓各自演练阵法。庞涓摆出的阵法,孙膑一眼就看出,并能详细说明这是什么阵,用什么方法可以破解。而孙膑排了一个阵,庞涓却全然不认识,私下向孙膑打听。孙膑说:“这是‘颠倒八门阵’。” 庞涓问:“这阵有变化吗?” 孙膑说:“要是有人进攻,它就会变为‘长蛇阵’。” 庞涓记住了孙膑的话,抢先跑去报告魏惠王:“孙子所布的是‘颠倒八门阵’,可以变为‘长蛇阵’。” 后来魏惠王问孙膑,得到的回答与庞涓所说一致。魏惠王认为庞涓的才能不逊色于孙膑,心中十分高兴。
庞涓回到府中,却越想越不是滋味:“孙子的才能远超于我,若不除掉他,日后我定会被他欺压。” 于是心生一计,在一次与孙膑相聚时,私下问孙膑:“兄长的宗族都在齐国,如今兄长已在魏国为官,为何不派人把他们接来,一同享受富贵呢?” 孙膑听后,流下泪说:“你虽与我同窗学习,却不了解我家的事。我四岁时母亲去世,九岁时父亲也走了,是在叔父孙乔身边长大。叔父在齐康公手下做大夫。后来田太公把齐康公迁到海上,驱逐了他的旧臣,还诛杀了很多人,我的宗族就此离散。叔父和堂兄孙平、孙卓带着我逃到周国避难,又碰上灾荒年,无奈把我卖到周北门外面做佣人,之后就不知他们去了哪里。我长大后,听说鬼谷先生道德高深,心生向往,便独自前去求学。又过了好些年,家乡一直没有音信,哪里还有宗族可寻啊!” 庞涓又问:“那兄长还记得故乡的祖坟吗?” 孙膑说:“人非草木,怎能忘记根本?先生在我临行时也说过:‘你的功名最终在故土。’如今我已成为魏国臣子,这话就不必再提了。” 庞涓叹了口气,假装回应道:“兄长说得对,大丈夫在哪里都能立功,何必执着于故乡呢?”
大约过了半年,孙膑早就把之前和庞涓说的话抛到脑后了。一天,孙膑退朝刚回到住处,忽然有个操着山东口音的汉子问旁人:“这位是孙客卿吗?” 孙膑把他叫进府中,询问他的来历。那人说:“我叫丁乙,是临淄人,在周国做买卖。你兄长有封信托我送到鬼谷,听说您已在魏国做官,我就绕路到这儿来了。” 说完,把信递给孙膑。
孙膑接过信,拆开一看,大致内容是:
愚兄孙平、孙卓字达贤弟孙宾:我们家门不幸,宗族离散,转眼间已三年了。此前在宋国为人耕种放牧,你叔父一病不起,在异乡飘零,苦不堪言。如今幸好我们大王消除了以前的嫌隙,招我们回乡,正打算迎接贤弟你,重建家门。听说贤弟在鬼谷求学,如良玉受雕琢,定能成大器。现借这位客商之便,写信告知你。望你早日做回乡的打算,我们兄弟也好重逢!
孙膑看完信,信以为真,忍不住大哭起来。丁乙说:“你兄长嘱咐我,劝您早点回乡,与亲人团聚。” 孙膑说:“我已在魏国为官,此事不能仓促决定。” 于是热情款待丁乙,留他吃饭,还写了封回信。信的前半部分诉说了自己的思乡之情,后半部分写道:“弟弟我已在魏国为官,不能马上回去,等稍有建树,再慢慢做回乡的打算。” 还送了丁乙一锭黄金作为路费。丁乙拿了回信,当即告辞离去。
可孙膑不知道,这个所谓的丁乙,其实是庞涓的心腹徐甲。庞涓套出孙膑的身世和姓名后,便伪造了孙平、孙卓的家书,让徐甲假扮齐国商人丁乙去见孙膑。孙膑与兄弟自幼分别,连他们的笔迹都记不清了,自然信以为真。庞涓拿到孙膑的回信后,模仿他的笔迹,把后面几句改成:“弟弟如今在魏国为官,心里却挂念着故乡,不久便会谋划回乡之事。倘若齐王不嫌弃我,我定会竭尽全力为齐国效力。”
之后,庞涓进宫私下拜见魏惠王,屏退左右,呈上这封伪造的信,说:“孙膑果然有背叛魏国、投靠齐国的心思。近日他与齐国使者私通,这是他的回信。我派人在郊外截住使者,搜到了这封信。” 魏惠王看完信,说:“孙膑心系故乡,难道是因为我没能重用他,他觉得自己的才能得不到施展?” 庞涓回答:“孙膑的祖父孙武子曾是吴王的大将,后来还是回到了齐国。谁能对自己的父母之邦忘情呢?大王虽重用孙膑,但他的心已向着齐国,肯定不会为魏国尽心尽力。况且孙膑的才能不低于我,如果齐国任用他为将领,必然会与魏国争雄,这可是大王日后的心腹大患啊。不如杀了他。” 魏惠王说:“孙膑是应召而来,如今罪状还不明确,就贸然杀他,恐怕天下人会指责我轻视人才。” 庞涓说:“大王说得对。我去劝劝孙膑,倘若他肯留在魏国,大王就重重加封他;要是他不愿意,大王把他交给我治罪,我自有办法处置。”
庞涓辞别魏惠王,去见孙膑,问道:“听说兄长收到了家中的信,有这回事吗?” 孙膑为人忠厚正直,毫无疑虑,便回答:“确实如此。” 接着详细说了信中让他回乡的意思。庞涓说:“兄弟久别思念故乡,这是人之常情。兄长为何不在魏王面前请一两个月的假,回去祭扫祖坟,然后再回来呢?” 孙膑说:“我怕主公起疑,不批准我的请求。” 庞涓说:“兄长不妨试试,我会在一旁尽力帮你说话。” 孙膑说:“那就全靠贤弟帮忙了。”
当晚,庞涓又进宫拜见魏惠王,上奏道:“我奉大王之命去劝孙膑,他肯定不愿意留下,而且还有埋怨的话。如果他近日上表章请假,主公就可以以他私通齐国使者的罪名处置他。” 魏惠王点了点头。
第二天,孙膑果然呈上一道表章,请求请假一个多月,回齐国祭扫祖坟。魏惠王看了表章后大怒,在表章末尾批示道:“孙膑私通齐国使者,如今又请求回乡,显然有背叛魏国之心,辜负了我对他的信任。可削去他的官职,送到军师府治罪。”
军政司接到旨意,把孙膑押到军师府见庞涓。庞涓一见孙膑,假装惊讶道:“兄长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 军政司宣读了魏惠王的命令。庞涓领命后,问孙膑:“兄长遭受如此奇冤,我一定会在大王面前全力为你担保。” 说完,让车夫驾车,进宫去见魏惠王,上奏道:“孙膑虽有私通齐国使者的罪,但罪不至死。依我看,不如砍去他的双脚,再在他脸上刺字,让他成为废人,终身不能回到故乡。这样既能保全他的性命,又能消除后患,岂不是两全其美?我不敢擅自做主,特来请旨!” 魏惠王说:“你处置得很妥当。”
庞涓回到府中,对孙膑说:“魏王十分恼怒,本想对你施以极刑,我再三为你求情,恭喜兄长保住了性命。但必须砍去双脚、脸上刺字,这是魏国的法度,并非我不尽力。” 孙膑叹息道:“我的老师说过‘虽有残害,不为大凶’。如今能保住性命,这都是贤弟的功劳,我不敢忘记你的恩情!”
庞涓于是叫来刀斧手,把孙膑绑住,剔去了他的双膝盖骨。孙膑大叫一声,昏死过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苏醒。接着又在他脸上刺上 “私通外国” 四个字,用墨涂好。庞涓假装哭泣,拿了刀疮药给孙膑敷在膝盖上,用布缠好,让人把孙膑抬到书馆,好言安慰,还准备了丰盛的食物让他调养身体。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孙膑的伤口愈合了,但膝盖没了,两腿无力,无法行走,只能盘着腿坐着。髯翁有诗叹道:
易名膑字祸先知,何待庞涓用计时?
堪笑孙君太忠直,尚因全命感恩私。
孙膑成了废人,每天都靠庞涓提供三餐,心里很过意不去。庞涓便请求孙膑传授鬼谷子注解的孙武兵书,孙膑慷慨地答应了。庞涓给了孙膑木简,让他抄写。孙膑才抄了不到十分之一,有个叫诚儿的仆人,是庞涓派来服侍孙膑的。诚儿见孙膑无辜受冤,心里很是怜悯。
一天,庞涓把诚儿叫到跟前,问孙膑每天能抄写多少。诚儿说:“孙将军因为双脚不便,长时间躺着或短时间坐着,每天只能写两三片木简。” 庞涓生气地说:“这么慢,什么时候才能写完?你去给我催他抓紧写。” 诚儿退下后,问庞涓的近侍:“军师让孙先生抄写兵书,何必这么催呢?” 近侍说:“你有所不知。军师和孙先生,表面上相互照顾,实际上心里相互忌恨。之所以留孙先生性命,就是为了得到兵书。一旦抄写完,就会断绝他的饮食。你可千万别泄露出去!”
诚儿得知这个消息后,偷偷告诉了孙膑。孙膑大吃一惊:“原来庞涓如此不义,我怎么能把《兵法》传给他呢?” 可又一想:“如果不抄写,他肯定会发怒,我的性命恐怕马上就没了!” 左思右想,想找个脱身的办法。突然,他想起鬼谷先生临行时,给了自己一个锦囊,嘱咐说 “到了万分危急的时候,才能打开看”。现在看来,就是时候了!
于是孙膑打开锦囊,里面是一块黄绢,上面写着 “诈疯魔” 三个字。孙膑心想:“原来是这样。” 当天晚餐摆好,孙膑正要举筷子,突然装作昏昏沉沉,做出呕吐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他发起怒来,瞪大眼睛大叫:“你们为什么要用毒药害我?” 把桌上的瓶瓶罐罐都扔到地上,拿起写好的木简,扔进火里焚烧,然后扑倒在地,嘴里不停地含糊咒骂。诚儿不知道孙膑是装的,急忙跑去告诉庞涓。
第二天,庞涓亲自来看。只见孙膑满脸痰涎,趴在地上呵呵大笑,突然又大哭起来。庞涓问:“兄长为什么笑?又为什么哭呢?” 孙膑说:“我笑是笑魏王想害我性命,可我有十万天兵相助,他能把我怎样?我哭是哭魏国没有孙膑,没人能做大将!” 说完,又盯着庞涓,不停地磕头,口中喊着:“鬼谷先生,救救我孙膑的命啊!” 庞涓说:“我是庞涓,你别认错人了!” 孙膑拉住庞涓的袍子,不肯放手,乱叫:“先生救命!” 庞涓让左右把孙膑拉开,私下问诚儿:“孙子的病是什么时候发作的?” 诚儿说:“是昨晚发作的。” 庞涓上车离开,心里疑惑不已,担心孙膑是装疯,便想试试真假。他命人把孙膑拖进猪圈里,猪圈里粪秽狼藉,孙膑披头散发,遮住脸,倒在地上就睡。庞涓又让人送酒食给孙膑,骗他说:“我是可怜先生被砍去双脚,特意表示敬意,元帅不知道这事。” 孙膑已经知道这是庞涓的计谋,怒目圆睁,骂道:“你又来毒害我吗?” 把酒食打翻在地。使者又捡起猪粪和泥块给他,孙膑接过来就吃。使者回去报告庞涓,庞涓说:“看来他是真的疯了,不足为虑了。”
从那以后,庞涓放松了对孙膑的看管,任由他出入。孙膑有时早出晚归,仍旧睡在猪圈里;有时出去了就不回来,混在市井之中。他有时谈笑自若,有时又悲伤号叫。街市上的人认出他是孙客卿,可怜他病残,常常送些饮食给他。孙膑有时吃,有时不吃,嘴里胡言乱语,说个不停,没有人知道他是装疯。庞涓却吩咐当地的人,每天清晨都要上报孙膑的行踪,可见他还是对孙膑放心不下。髯翁有诗感叹道:
纷纷七国斗干戈,俊杰乘时归网罗;
堪恨奸臣怀嫉忌,致令良友诈疯魔。
当时,墨翟云游到齐国,客居在田忌家中。他的弟子禽滑从魏国赶来,墨翟问道:“孙膑在魏国过得怎么样,得意吗?” 禽滑便把孙膑被砍去双脚的事情,详细地告诉了墨翟。墨翟叹息道:“我本想举荐孙膑,没想到反而害了他!” 于是又将孙膑的才能,以及庞涓妒忌孙膑的事情,转述给了田忌。
田忌对齐威王说:“国家有这样的贤臣,却让他在别的国家受辱,这可不行!” 齐威王问:“我发兵去把孙膑接回来怎么样?” 田忌说:“庞涓连孙膑在魏国为官都容不下,又怎会容忍他到齐国来呢?要想迎接孙膑,必须如此这般…… 秘密地把他载回来,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齐威王采纳了他的计谋,立即命令客卿淳于髡,以进献茶叶为名,前往魏国求见孙膑。
淳于髡领命后,押着装满茶叶的车子,捧着国书,径直来到魏国。禽滑扮作随从一同前往。到了魏国都城,他们拜见了魏惠王,传达了齐侯的旨意。魏惠王十分高兴,把淳于髡安排在馆驿住宿。
禽滑看到孙膑佯装疯癫,便没有与他交谈。半夜,禽滑偷偷前去探望孙膑。只见孙膑背靠井栏而坐,看到禽滑,只是睁大眼睛,没有说话。禽滑流着泪说:“孙先生,您竟困窘到这般地步!我是墨子的弟子禽滑。我的老师把您的冤屈告诉了齐王,齐王对您十分倾慕。淳于公此次前来,并非只为进贡茶叶,实际上是想带您回齐国,为您报被砍去双脚的仇!” 孙膑听后,泪如雨下,过了许久才说:“我本以为会死在沟渠之中,没想到今天还有这样的机会。但庞涓生性多疑,恐怕不好带离,这可如何是好?” 禽滑说:“我已经定下了计策,孙先生不必过于忧虑,等有了出发的日期,我便来迎接您。” 两人约定就在此处相会,孙膑千万不要随意离开。
第二天,魏王设宴款待淳于髡。魏王知道淳于髡是善于辩论的人,便赠送了他丰厚的金帛。淳于髡辞别魏王,准备启程。庞涓又在长亭设酒为他饯行。
禽滑在前一天夜里,就用温车藏好了孙膑,然后让仆人王义穿上孙膑的衣服,披头散发,用泥土涂满脸部,装扮成孙膑的模样。地方上已经将此事上报,庞涓因此没有起疑。
淳于髡出了长亭,与庞涓欢饮后告别。他先让禽滑驾车快速前行,自己在后面押阵。过了几天,王义也成功脱身赶来。地方上的人只看到地上扔着肮脏的衣服,却不见孙膑的踪影,立刻报告给庞涓。庞涓怀疑孙膑投井自尽了,派人打捞尸体,却一无所获。他四处打听,也毫无消息。庞涓担心魏王责备,便告诫左右,只说孙膑失足溺死,上报给了魏王,也没有怀疑孙膑去了齐国。
再说淳于髡载着孙膑离开了魏国国境,才让孙膑沐浴更衣。进入临淄后,田忌亲自到十里之外迎接。田忌向齐威王禀报了此事,齐威王让孙膑乘坐蒲车入朝。齐威王向孙膑请教兵法,当即想要封他官职。孙膑推辞说:“我还没有立下一点功劳,不敢接受爵位。庞涓要是听说我在齐国被任用,又会心生嫉妒,挑起事端。不如暂且隐瞒此事,等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再效力,您看如何?” 齐威王听从了他的建议,让孙膑住在田忌家中,田忌将他尊为上宾。
孙膑想和禽滑一起去感谢墨翟,可墨翟师徒二人已经不辞而别了。孙膑不禁叹息不已。后来,孙膑又派人去打听孙平、孙卓的消息,却毫无音信,这才知道是庞涓设的骗局。
齐威王闲暇时,常常与宗族的公子们赛马赌胜,以此为乐。田忌的马比不上其他人的马,多次输钱。一天,田忌带着孙膑一同到赛马场观看比赛。孙膑见马匹的脚力相差不大,但田忌的马在三场比赛中都输了,便私下对田忌说:“您明天再赛马,我能让您必定获胜。” 田忌说:“先生果真能让我获胜,我就向大王请求,用千金作为赌注。” 孙膑说:“您只管去请求。”
田忌向齐威王请求道:“我赛马屡次输钱。明天我愿倾尽家财,一决输赢,每场赌注为千金。” 齐威王笑着答应了。
这一天,公子们都精心装饰了车马,齐聚赛场,百姓前来围观的有数千人。田忌问孙膑:“先生必胜的方法是什么呢?千金一场的赌注,可不能开玩笑!” 孙膑说:“齐国的好马,都集中在大王的马厩里,您想按马的等级依次与他们比赛,很难取胜。不过,我有办法让您赢。比赛分为上、中、下三场。您用下等马去对付他们的上等马,用上等马去对付他们的中等马,用中等马去对付他们的下等马;这样,您虽然会输一场,但必定能赢两场。” 田忌说:“妙啊!” 于是用金鞍锦鞯装饰他的下等马,伪装成上等马,先与齐威王赌第一场。两匹马的脚力相差甚远,田忌又输了千金。齐威王大笑,田忌说:“还有两场,要是我全输了,您再笑话我也不迟。” 等到第二场和第三场,田忌的马果然都赢了,赢得了许多财物和千金。
田忌上奏说:“今天能获胜,并非我的马有多么厉害,而是孙膑先生教我的方法。” 接着,他讲述了其中的缘故。齐威王感叹道:“就从这小事,便能看出孙先生的智慧!” 从此,齐威王对孙膑更加敬重,赏赐无数,这是后话。
再说魏惠王废掉孙膑后,责令庞涓去收复中山之地。庞涓上奏说:“中山离魏国远,离赵国近,与其去远处争夺,不如就近割取土地。我请求为大王直接攻打邯郸,以报中山被占之仇。” 魏惠王同意了。
庞涓于是率领五百辆战车讨伐赵国,包围了邯郸。邯郸的守臣赵选,连战连败,上表向赵成侯求救。赵成侯派人用中山之地贿赂齐国,请求齐国救援。齐威王早已知道孙膑的才能,想要拜他为大将。孙膑推辞说:“我是受过刑罚的人,如果让我带兵,会显得齐国没有其他人才,被敌人笑话。请让田忌为将吧。” 齐威王便任用田忌为将,孙膑为军师,孙膑常常坐在辎车之中,暗中出谋划策,不显露自己的名声。
田忌想要带兵去救援邯郸,孙膑阻止他说:“赵国的将领不是庞涓的对手,等我们赶到邯郸,邯郸城恐怕已经被攻破了。不如在半道上驻军,扬言要攻打襄陵,庞涓必定会回师救援,等他回来时再攻击他,没有不胜的道理。” 田忌采用了他的计谋。
当时,邯郸迟迟等不到救援,赵选只好献城投降庞涓。庞涓派人向魏王报捷。他正准备继续进兵,忽然听说齐国派田忌乘虚攻打襄陵。庞涓大惊道:“襄陵要是有失,安邑就会震动,我必须回去救援根本之地。” 于是下令班师回朝。
在离桂陵二十里的地方,魏军就遇到了齐军。原来,孙膑早已打听得知魏兵到来,提前做好了准备。他先派牙将袁达,率领三千人截住魏军去路,向他们挑战。庞涓的族子庞葱率领前队先到,迎战袁达。双方交战了二十多个回合,袁达假装战败逃走。庞葱担心有诈,不敢追赶,便回来向庞涓禀报。庞涓斥责道:“连一个偏将都擒不住,还怎么擒获田忌?” 于是亲自率领大军追击。
快要追到桂陵时,只见前面齐兵排成阵势。庞涓乘车观看,正是孙膑刚到魏国时摆的 “颠倒八门阵”。庞涓心中起疑,心想:“田忌怎么也懂得这个阵法?难道孙膑已经回到齐国了?” 当下也布好队列。
只见齐军中打出大将田忌的旗号,推出一辆战车,田忌全身披挂,手持画戟,站在车中。田婴手持长戈,站在车右。田忌高声喊道:“魏国能打仗的将领,上前来说话。” 庞涓亲自驾车而出,对田忌说:“齐国和魏国一向交好,魏国和赵国有仇,这与齐国何干?将军放弃友好,挑起仇怨,实在是失策!” 田忌说:“赵国把中山之地献给我的主公,我的主公命令我带兵救援。如果魏国也割让几座城池给我,我马上退兵。” 庞涓大怒道:“你有什么本事,敢和我对阵?” 田忌说:“你既然有本事,能认出我摆的阵吗?” 庞涓说:“这是‘颠倒八门阵’,我从鬼谷子那里学来的,你从哪里偷学了一点,反而来问我?我国中三岁的孩童,都能认得!” 田忌说:“你既然能认出来,敢攻打这个阵吗?” 庞涓心里犹豫了一下,要是说不敢打,就太丢志气了,于是厉声回答道:“既然能认出来,怎么不敢打!”
庞涓吩咐庞英、庞葱、庞茅说:“记得孙膑曾经讲过这个阵,我略知攻打之法。但这个阵能变成长蛇阵,攻击头部,尾部就会响应;攻击尾部,头部就会响应;攻击中部,首尾都会响应,进攻的人往往会被困住。我现在去攻打这个阵,你们三人各领一军,只要看到这个阵一变,三队人马就一起进攻,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这样就能攻破这个阵了。”
庞涓吩咐完毕,亲自率领五千精锐士兵,上前攻打阵法。刚进入阵中,只见八方旗帜颜色纷纷变换,他根本认不出哪一门是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庞涓在阵中东冲西撞,只见四周戈甲如林,根本找不到出路。只听到金鼓齐鸣,四下里喊声震天,突然出现的旗帜上,都有 “孙” 字,原来是军师孙膑的旗号。庞涓大惊道:“被砍去双脚的孙膑果然在齐国,我中了他的计了!”
正在危急时刻,庞英、庞葱两路兵马杀了进来,好不容易救出了庞涓,可那五千精锐士兵,一个也没剩下。询问庞茅的情况,才知道他已经被田婴杀死,魏军总共损失了两万多人。庞涓十分伤感。
原来,八卦阵本是按照八方布置,加上中央戊己,一共是九队车马,形状呈正方形。等到庞涓进来攻打时,孙膑抽去首尾两队人马作为两角,用来遏制外面的救援,只留下七队车马,变为圆形阵势,因此庞涓才会迷失方向。后来唐朝的卫国公李靖,就是根据这个圆形阵势,演化出了六花阵。有诗为证:
八阵中藏不测机,传来鬼谷少人知,
庞涓只晓长蛇势,那识方圆变化奇?
如今堂邑县东南有个地方叫古战场,就是昔日孙膑和庞涓交战的地方。
庞涓知道孙膑在齐军中,心中害怕,便和庞英、庞葱商议,放弃营地逃走,连夜回到了魏国。田忌和孙膑探知魏军营地已空,便奏凯回齐。(这是周显王十七年发生的事。)魏惠王认为庞涓有夺取邯郸的功劳,虽然在桂陵吃了败仗,但功过相抵。齐威王从此宠信田忌和孙膑,将兵权全部交给他们。
驺忌担心他们将来取代自己成为相国,便暗中与门客公孙阅商量,想要夺走田忌和孙膑的恩宠。恰好庞涓派人用千金贿赂驺忌,想要赶走孙膑。驺忌正中下怀,于是让公孙阅假扮成田忌的家人,拿着十金,在五更天去敲占卜者的门,说:“我奉田忌将军之命,前来求卦。” 卦成后,占卜者问:“这卦是问什么事的?” 公孙阅说:“我的将军,是田氏宗族之人,手握兵权,威震邻国。如今想要谋划大事,麻烦您为他推断一下吉凶。” 占卜者大惊道:“这可是悖逆之事,我不敢参与!” 公孙阅叮嘱道:“先生即便不肯推断,也请千万不要泄露!”
公孙阅刚出门,驺忌派的人就到了,把占卜者抓了起来,说他为叛臣田忌占卦。占卜者说:“虽然有人来过小店,但我实际上并没有为他占卦。” 驺忌于是入朝,把田忌占卦的事情告诉了齐威王,还拉来占卜者作证。齐威王果然起了疑心,每天派人监视田忌的一举一动。田忌得知此事后,便称病辞去了兵权,以消除齐王的疑虑。孙膑也辞去了军师的职务。
第二年,齐威王去世,他的儿子辟疆即位,这就是齐宣王。齐宣王向来知道田忌的冤屈,也了解孙膑的才能,便把他们都召回,恢复了原来的职位。
再说庞涓起初听说齐国辞退了田忌和孙膑,不再任用他们,十分高兴,说:“如今我终于可以横行天下了!” 当时,韩昭侯灭掉郑国,并将都城迁到那里。赵国的相国肥义前往韩国祝贺,趁机请求一起出兵攻打魏国,约定灭掉魏国后,共同瓜分魏国的土地。韩昭侯答应了,只是回复说:“碰巧遇到荒年,等到来年再出兵讨伐。”
庞涓得知这个消息后,对魏惠王说:“听说韩国打算帮助赵国攻打魏国,现在趁他们还没有联合起来,我们应该先攻打韩国,挫败他们的阴谋。” 魏惠王同意了。于是,魏国派太子申为上将军,庞涓为大将,出动全国兵力,向韩国进发。不知这场战争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