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外飘着细雪,薛家大宅的书房内摆下一桌丰盛的酒席,可气氛却闷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父子二人相对而坐,满桌的珍馐在前却无一人下着。
仅仅一月的功夫,薛明宗的头发就白了一半还多。
此刻枯瘦的手指摩挲着青瓷茶盏,烛火映的他眼窝深陷如鬼。
薛明宗忽然开口,嗓子已如同被炭火燎过一般,沙哑·干涩
“崇儿,吃点吧,事已至此无须替为父忧心了”
说着话提筷夹了块鹅掌放到儿子碗里,忍不住叹息一声:“你我父子多年不曾同桌共食了,记得小时候你最爱吃这个”
薛崇眼睛泛红,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早已深入掌心而不自知。
“父亲,您当真要替宫里顶下这血丹的罪?”
“顶罪?”
薛明宗喉咙里发出一阵怪笑,抬手指了指自己道:“那一百零五个女子是我送去朝天观惨死的,这笔债自然就该落到为父身上,何来顶罪之说?”
“可是.......”
“没什么可是!这事为父早就有所安排!”
薛明宗神色猛然转冷,眸光中有着冷光闪动:“而且你记住,死死记住,从来就没什么血丹”
“从来都没有!”
“是”
薛崇只能无奈低头应下,然而想了想还是开口道:“父亲,事情真到了这个地步?”
“这些年您为陛下为太后做了多好事,他们难道就一点不顾念旧情?”
“哈哈哈哈”
薛明宗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中却不见一丝喜色,满满都是悲凉、
“崇儿呀,永远不要和朱家皇帝谈情谊,在他们眼中,我们都是棋子罢了”
“一个棋子到了该舍弃的时候,怎么还会有所谓的旧情”
“棋子么?”
薛崇喃喃自语,猛然间眼眸中划过一丝亮色,:“父亲,太后姑姑历来照顾薛家,此事她老人家怎会袖手不管?”
薛太后这些年对薛家照顾颇多,连皇帝都心有不满,身为薛家人的他怎能不知。
要是太后出手,那这个事不就有了转圜的余地。
“诶,痴儿呀”
薛明宗长叹一声,目光转向京城方向:“太后终究也是皇家人,她最在乎的的始终是她的儿子”
“这件事无论是谁捅出来的,目的都不是先帝,而是剑指当今陛下,她不会为了我薛明宗将陛下置于险地”
说到这里薛明宗突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更何况,太后娘娘命不久矣,也就这旬月之间了”
“什么!”
薛崇豁然站起,满脸惊骇的看向自己父亲,难以置信道:“太后姑母要不行了?”
“嗯,这也就是我为何让你交好陈牧的原因”
薛明宗猛然推开窗户,伸手轻抚漫天飘雪:“太后死后,陛下将再无掣肘,会成为大权独揽的真正帝王”
“这个陈牧非但是个聪明人,而且名声极佳又背景复杂,本身就是铁杆的帝党,又拜了李首辅座师,岳父还是即将入阁的礼部侍郎苏昙,长公主据说对他还有救命之恩”
“此等人物若不夭折,未来不可限量,只可为友不可为敌呀”
烛芯噼啪一声爆出火星,也把薛崇从沉思中唤了出来,不由得轻声道:“父亲,要是已为敌了呢?”
“杀了”
薛明宗神色冰冷,眸光中的寒意比窗外的风雪还要冰冷:“此等人物若为仇敌,决不能任其发展,务必趁其弱小之时全力灭杀”
“是”
薛崇慌忙应下,转念想想又补充道:“这陈牧与孩儿颇有几分知己之感,当不会成为仇敌”
“那就好啊”
薛明宗长叹一声,回望这个被寄予厚望的儿子,眼中有火花在跳动:“你才学不次于陈牧,却因薛家之故,不能入朝为官,甚为可惜”
“太后死后,薛家会慢慢如泰始朝王家一般,慢慢退出朝廷,若为父筹谋的脱身之策成功,你也可入仕为官了”
“这次为父顶下此事,陛下身为帝王必然优待与你,将来未必不能与这陈牧一争长短。”
薛崇眼中含泪,连连摇头道:“孩儿宁远永远赋闲在家,也不愿父亲出事”
“痴儿呀”
薛明宗心中一暖,顺势开解道:“放心吧,哪怕有个万一,为父也死不了,陛下即将大婚,到时一纸大赦为父就出来”
薛崇闻言立刻转忧为喜,兴奋的不住呢喃:“对,陛下大婚一定会大赦天下,到时父亲便可回家了”
薛明宗看向兴奋的儿子,不由得心中暗叹:“这些年把他保护太好了,有些不知人心险恶呀”
薛明宗不过是在宽慰薛崇罢了,这次他选择顶罪,虽有脱身之法,其实也存了死志。
这些年他替皇帝和太后做了太多事,若没有这次血丹的事,皇帝还会放心用它作为心腹。
可血丹的事一出,他薛明宗的嘴,永远不会比死人更能保守秘密。
至于太后,恐怕现在最想他死的,就是这个太后妹妹了。
想到此处,薛明宗觉得自己还是交待清楚的好,否则这个孩子书生意气太重,恐怕有人不会给他成长时间了。
“崇儿,若这次为父有个好歹,你打算如何做?”
“父亲不会有事!”
“我是说如果”
薛崇看着厉声喝问的父亲,心中猛然冒起一丝不妙之感,只能低下头掩藏住满眼的忧色。
“孩儿会用心经营家中生意,专心备考五年后的会试”
“蠢话,大错特错”
薛明宗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想的没错,这孩子固然聪明,可这些年光顾读书,太缺少世事锻炼了。
薛崇满脸疑惑的看向父亲,不知自己哪里错了。
“你呀你呀”
薛明宗关上窗户,负手而立道:“我若出事,朝廷也不会抄家,但你要把家产全部上缴内库”
“记住是内库,不是朝廷”
薛崇只是缺少历练,却并不是傻子,此刻一点既透。
“父亲的意思是,您若有事会有人谋夺家中产业?”
“自然”
薛明宗冷笑一声,端起杯酒水一饮而尽:“历来财帛动人心,我薛明宗这些年积攒的财富一旦没有了权利作为依靠,那就是祸非福”
“你把家产上交内库,陛下身为帝王,无论如何不会亏待与你,相反你若是不交,就是一块肥肉,谁都想吃一口,倒时身死家灭也不过旦夕之间”
“是,孩儿谨遵父亲教诲”
薛崇被说的冷汗直冒,连忙躬身应下。
他还想说点什么,就听外面脚步声响起,管家低低的声音传来
“老爷,外面有人求见”
“进来”
薛明宗眉头紧皱,将管家喊进来问道:“这么晚了是什么人?”
管家犹豫的看了一眼薛崇,就听薛明宗道:“今后无须避着他了,说吧”
在薛崇讶然的目光注视下,管家缓缓开口,出声便是惊雷。
“老爷,彻辰汗手下把都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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