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牧在振武卫只逗留了一夜,第二日便匆匆告别,赶回了静乐。
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个不停,陈县尊没有第一时间回县衙,而是顶着满头银白出现在了灾区一线。
当初他承诺过,静乐不会饿死冻死一个灾民。
如今一番巡查,结果令他很是满意。
吴德昭这人做事的确有两把刷子,将赈灾之事做的井井有条。
哪怕这旬月来雪花就没怎么停过,整个灾区受灾的房屋也都修缮了一遍。
看着灾民们扛着“青天米”满脸笑容的回到修缮一新的房屋,陈牧由衷的感觉到欣慰。
“这要是在有人夹道欢呼,就更完美了”
要不说盼什么来什么,他一身官衣往那一站,很快就吸引了灾民的注意。
有眼尖的立刻认出了他,呼啦啦就围了过来纷纷叩拜。
陈牧连忙作揖回礼,找了个岁数最大的老者搀了起来,满脸的和煦笑容。
如沐春风一般。
“老人家快快起来,您今年高寿了?”
老者颤巍巍的站起来,激动的无以伦比,说话都带着颤音:“回,回青天,小老儿六十有八了”
陈牧诶呦一声,不由分说将对方背的米袋扛在肩头:“我祖父要在世,还比您小一岁呢,这米我给您送去”
“不敢不敢呐”
“没事,见到你老我就像见到祖父了,您老就让我尽尽孝心吧”
老者激动地眼泪横流,一路前方引路到了自家小院就喊开了:“二狗呀,二狗快出来”
话音未落就见里面拄着双拐挪出个身材壮硕的少年,一看就是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少年开门一看,一群人哄哄而来,扛着米袋的居然穿着官衣,当场人都傻了。
“诶呀傻小子快磕头,这是你心心念念的陈青天啊,怎么还认不出来了!”
陈牧一听连忙摆手,心道:您要磕头我不拦着,您让我先把米袋放下呀。
“无需多礼,无需多礼,这雪太大我先把米给您老送进去”
“诶呦对对,小老儿我糊涂了”
老者连忙把陈牧引进屋,把米放到干燥处。
少年这时也反应过来,拄着双拐凑了过来就要给陈牧叩头:“青天大老爷,二狗子给您磕头了”
“不用不用”
陈牧赶紧上前一把将这孩子抱住,却讶然发现这孩子好像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老人家,你家这孙儿我怎么好像在哪见过似得?”
“见过见过”
老者满是沟壑的面庞上已经爬满了泪水,拍着小孙儿说道:“前些日大老爷以身堵大堤之时,二狗子就跟您下水来着”
陈牧闻言恍然大悟,他就说肯定在哪见过么。
不过很快便眉头一皱,看向二狗子的双腿,诧异道:“那他这腿也是那时候受伤的?”
“不是”
这要换心思复杂的,当场就应下了,可老者是个淳朴的农人,根本没这心思,立刻如实道:“是洪水来了,他为了救我,被房梁倒了砸的”
“真贤孙也”
陈牧由衷的感慨一句,当即拍板道:“老人家你放心,二狗子的伤官府治了”
“此等孝义的好孩子,本官不会亏待了他,明日县衙就送来银钱和药品,一定把孩子的腿给治好了”
“多谢青天大老爷啊”
“多谢青天大老爷啊”
这老爷子不由分说就跪了下去,不住的叩首,感激的提泪横流。
那二狗子更是直接趴在了地上,不住的以头抢地。
农家人失去了双腿,这辈子就完了,如今看了希望怎能不激动!
“快起来快起来,此乃本官分内之事”
陈牧又安抚了几句,这才在爷孙俩的泪眼注视下,带着人出了小院。
院外不出意外站了三人,都是一身青袍儒生打扮,见陈牧出来齐齐一礼。
陈牧面上不显,心中则有些欣喜,宣传队来了!
上下打量了几眼这几个书生,点点头疑惑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学子,怎会到灾区来?”
三人对视一眼齐齐开口道:“禀县尊,在下太原周文星字应辰”
“太原黄宗稷,字伯农”
“太原陈允,字绍先”
“见过陈县尊”
陈牧闻言一愣,顺势抬手回礼道:“三位年纪轻轻居然已是举人功名,真人杰也”
本来陈牧这话夸人一点毛病没有,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不像你们回事。
三人同时脸色一红,周文星干咳一声道:“若论人杰,县尊当属第一,我等不过手下败将罢了,哪敢得此称呼”
这几位也参加了今年的恩科,可惜与孙桐一样名落孙山,对陈牧这个状元,自然有些提不起气来。
“哈哈哈哈”陈牧突然展颜一笑,拱拱手道:“一时侥幸罢了,我观三位气度不凡,眉宇间文气已成,想来两年后必然能一举夺魁”
谁都爱听好话,何况这还是新科状元的肯定,一时间三人对陈牧好感倍增。
陈牧又说了两句场面话,便开口问道:“此地乃是灾区,危险重重,如今又大雪纷飞,三位兄台为何回来此地?”
三人再次对视一眼,觉得此事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便你一言我一语把事说了出来。
陈牧一听顿时恍然大悟,不由得火撞顶梁门,暗恨道:李继芳呀李继芳,你真不是个东西!
原来这三人来静乐不为其他,就是憋着一股气过来找茬的!
今年太原被洪水淹了,百姓有怨言也没门路,只能憋着。
可这些士绅不同,纷纷找借口到知府衙门“问责”,当然这个问责更多的是悄悄出个气罢了。
堂堂太原知府,也不是这些举人惹得起的。
但是舆论这个东西很玄妙,他影响一种东西,叫做官声!
不止陈牧在乎名声,李纪芳同样如此,故此来了个祸水东引。
只要有人来人询问此事,他便把陈牧拒给粮食的事说一遍。
久而久之整个太原城的士绅对陈牧那是颇有看法。
狗屁的陈青天!
这三位平时就是那种热血青年,听了这事不由得也是满腹怨念。
聚起来一合计,便齐齐来到静乐,就想看看陈牧到底凭什么不给粮食!
陈牧听完他们所言,轻声笑道:“那三位兄台在灾区转了一圈,觉得如何?”
“对在下的处理还满意否?”
三人面色一阵尴尬,周文星率先一躬到底,请罪道:“我等在灾区走了三日,但见房屋修整一新,家家有米有粮,灾民无一冻伤饿死者”
“此全赖县尊救灾之功,我等由衷敬佩”
“在此特向县尊赔罪”
话音未落三人齐齐一拜,各个口称谢罪。
陈牧拱手还礼,满脸的感慨之色:“为官一任自当造福一方,岂可因虚名而置百姓生死于不顾”
“民为重仅仅三个字,却是陈牧毕生为官的信条”
这话说得三人羞愧不已,纷纷表示回到太原后,一定帮陈牧洗刷冤屈,还天下一个公道。
陈牧自然也投桃报李,对三人大加赞许,称为王佐之才,算是在士林中给他们个背书。
这三位举人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回到太原把静乐的所见所闻逢人便说,一时间震惊了整个太原城。
李继芳的小心思不攻自破,徒做小人。
甚至还有意外的惊喜,其中文采最好的陈允陈绍先还赋诗一首,传唱开来。
汾河夜半决堤来,百里田庐化浪埃。
雪压残垣炊火断,袍沾泥印赈粮催。
肩扛癝米穿冰巷,手补毛檐避劫灰,
莫道书生无铁骨,万家生聚是碑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