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唐国昌护卫西夏使者入京,已经过了三天。
这一天终于迎来唐国昌入京后的首次朝会,也是西夏使者与大宋朝臣官家的第一次交锋。
那一日虽然风和日丽,但是汴京城已经是火热了起来,这便是夏要入来,是夏天的夏,不是西夏的夏。
各位朝臣锦衣盛行,入得宣德殿,看此些人儿都有哪些,首先看到最显眼的一群人就是苏轼,黄庭坚,苏辙,李格非,晁补之,张耒,李禧,董荣,这些人虽然不是站在最重要的位置,但是总是最引人注目;其次的一群是文彦博,荣誉,黄光才,程颐,广彪,黄履,崔淹,这些乃是司马光余党,虽然当前失势,不过也算是人数最多的一党。另外还有唐国昌,章淳,章楶,种师极,晏秋等人,这些武职也是朝中极有分量的人物,毕竟西夏使者能来汴京商讨会盟,与这些人的沙场力博有莫大的关系;至于吕惠卿,宗泽,狄少云,高骠等尚在边关,今日当然就见不到了。还有几个不明身份的人儿,便是蔡卞,蔡京,赵挺之,说是不明身份,并不是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来历,而是不知道他们到底属于哪一派,所谓无固定倾向便是向太后想招揽的人才,只是由于太后也没想好自己要干什么,所以这些人还没有形成特定的党派团体。当然这样的朝会也少不了范纯仁这种中庸之人,可以称之为老好人,谁也不向着,当然谁也不敌视。范纯仁现在乃是当朝主宰,这也映衬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范纯仁现在就是这么一个宰相,副宰则有张求,韩舒公也到场了;还有一些说不出名字的,也就不说了,那些统一归为“众人”一列。就这样的“一窝”宋朝名流“济济一堂”等待着两位西夏使者入殿,对了还要介绍下那两个西夏人,再说一遍,一人唤着李昌吉,乃是西夏国的远族皇亲,西夏国虎威将军,为西夏国使臣中的主使,另一位乃是西夏国的国舅梁道,目今是西夏国的柱石将军,二人皆为首次来到汴京。当然也不得遗漏另一位极具争议性的人物,那便是李秉藏,他可是今天朝会的核心人物,诸般论题都皆是围绕着他。可是现在人群中却找不到李秉藏,因为他已经成修眉净面,彻底不似他原先的装扮,想认出他来也不是一般的容易。当然其实这些人不是同时登场的,还要听我一一道来。
首先说话的即是当朝主宰范纯仁,他最有发言权,面对着端坐上位的赵煦和向太后,范纯仁恭敬的说道“官家,今日百官聚首,商讨处置西夏国俘青山王一事。现今西夏使者已在殿外等候,青山王也已经押赴侧殿。静待官家指示。”
向太后道“青山王之事关乎两国和睦,当由众官宰职相议,但是今日即有夏国使者至,就与之一同议,朝堂之上切莫如市井一番,引得夏国使者笑话。”
众臣皆明白向太后意思,无非就是上一次在李秉藏面前闹了笑话。
范纯仁则凛然的道“此番相议,微臣必定掌控大局,勿使一人有喧哗之声。”
向太后默然。
范纯仁即对众臣道“诸位同僚,这西夏使者将要上殿,谁人有见解,吾等可先行商议,莫要等使者入殿才想起要思量应对之策!”
众人不敢多言,大殿上静悄悄的。
那也总不能一直安静,在夏使入殿之前,众人总要商量出如何应对西夏使者,如何处置李秉藏,否则岂不是白白浪费时光,范纯仁见众人都不说话,只得对身后的苏轼说道“苏子对于西夏使者有何见教?”
苏轼本也不想说,但是碍不住范纯仁的要求,于是支支吾吾的说道“西夏使者入京后,吾曾率众去枢密院拜会于他,但是听其言,观其行,乃有莫名的诡深,不知何也?”
听到苏轼此言,人群有人喊道“苏轼私会西夏国使者,恐有通敌之嫌!”
还有人说“苏轼曾在市井收得西夏国俘青山王为弟子,乃是不一般的关系。”青山王虽然改了宋装,易了容颜,但是这种事情怎么能有不透风的墙,早就被有心人盯上了。不明事理的人都皆疑惑“苏轼怎么会和青山王搞在一起?”因为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青山王早已在改头换面,这便是晏秋的责任,也就是在晏秋的放任下,这青山王在汴京过上了风生水起的日子,还让有心人抓住的苏轼里通夏国的把柄。
范纯仁急怒道“放肆!”阻止了那些要诋毁苏轼的人。
黄庭坚出言解释道“吾等先于管家与西夏使者相见,乃是为了刺探西夏国之虚实,收青山王为徒,也是为了彰显大宋胸怀广阔。并非为了一己私利。”
向太后听后,虽然内心极其不顺苏轼眼目,但是也不说破(苏轼私通敌国使者之事,后面会有大用),毕竟苏轼乃是朝中重臣,于是说道“苏卿家之心,天地可见一表,无可争辩,汝众不可擅自揣测苏子私通敌国。”
苏轼道“谢官家明白之心,苏轼一生虽然放荡,但是名节一事不可谬认。怎么会投敌卖国呢?况且西夏国哪有我朝纷呈,我投其而卖宋,岂不是自寻没路吗?”
文彦博抖擞精神,甩开搀扶他的两个官人,仰面拱手道“这西夏之势未必可以让苏子投奔,可是也难防西夏人投币献殷吧!自古即有吴国太宰嚭私授钱财,范蠡献美而遭至亡国之痛。”
向太后对文彦博道“文卿家言重啦!”
苏轼却向文彦博笑道“文圣公,文贤相,莫非小瞧我苏轼!坊间早有传闻,苏某视钱财如粪土,岂能为之晚节不保啊!”
文彦博诡谲的笑道“或许是少了几两酒钱!”
向太后阻止道“文卿家,莫要肆意揣测苏子心胸,(又转向苏轼)既然苏子已经见得这西夏人,可否讲与大家听听,也好让诸位心里有所准备。”
苏轼道“前日在枢密院与众共会西夏使臣,西夏使臣乃有两人,分别是西夏国虎威将军李昌吉和西柱石将军梁道,李昌吉者,约莫三十多岁也,年轻有为,青春拍岸,心思诡秘,人难揣测,为西夏国出使我宋国的主使,另一人乃是梁道,为当今西夏国主梁氏之弟,甚少言语,约莫四十岁,乃是副使。吾等与之对酒当歌,饮马奶止醉,相谈甚是欢愉,但是论及政事,此人等则相当谨慎。吾等莫问出所以然来,但是可以断定西夏使者乃是有备而来。”
黄庭坚道“苏子问曰‘当以何物保取青山之性命’,答则含糊其词,难断其真情假意,或藏祸心。”
李格非想起自己曾与李易安对论的话,遂道“西夏国想以物换人,是何物却不说,必是因为此物或不值青山王的性命。只待我朝混乱,欲从中浑水摸鱼。”
向太后却问李格非道“以你之言,青山王之性命值几何?”
李格非道“人之性命所值几何不可单论,重点在于此人与宋夏两国有何利弊!”
众臣深处有人喊出,“起码要五座城池!”
此话入得向太后之耳,故而向太后又转声问其他人“诸位以为此人能值几何?”
小小的蔡京出言道“官家,人皆不能以物论,可是物有价,人乃无价,论五城十城者,盖其谬也,一土物产多少才能论其价值,若是广袤之地却只产风沙,再大再广也是毫无价值的。”
向太后会心一笑,不愧是务实派的蔡京,不像苏轼那种只在云霄浮尘间论者,赞许道“蔡学士言之有理。”
站在蔡京一旁的赵挺之也道“官家,大宋之所求,未必只在土地一项,西夏国并非辽国,没有幽云那般重要的关隘,西夏国大半都乃是风沙之地,要之无用,不如多索些金银财物,以慰我朝军饷。”
范纯仁道“这西夏国地处荒僻哪里还有什么金银可取,哪里有什么物资可用?就算是整车的羊毛皮货又有什么用,你看这汴京之夏,将热的难耐,要那些有何用,哪里如吾等这些刺衣锦绣穿的舒服。”
苏轼道“不如要些马奶酒,此物乃是十分的劲道。”苏轼也是傻了,居然说出这种话,看来那马奶酒的酒劲还未消散。
向太后急忙干咳了几声,示意苏轼不要胡乱言语。
豪放如苏者,也是言出不凡,居然在朝堂上论起酒来。
那文彦博可不能放过讽刺苏轼的好机会,急道“你看看这苏轼,一天到晚喝的醉醺醺的,怎敢把国家托付此人之手!”
苏轼自觉有愧,急忙低头不语,众人方才转移话题。
文彦博道“不如索些金银铜铁,以利我朝兵器。”
黄庭坚道“不可,目前新法初试,正是用钱之计。朝廷应该多考虑索要一些钱财。”
苏轼眼前一亮,这鲁直呀,真是深遂我心,正合我意啊,急忙抬头言道“官家,吾之新法,已试兵法,其余之法都皆束在高阁之上,现在急需用钱,我认为此计可行。用钱赎人乃是最为得当的买卖。”
种师极道“苏翁呀!这西夏要钱肯定是没有,其民困顿非宋人所能想,你看那八百里荒漠,寸草不生啊,人在那里都会饿死,哪里来的金银啊!”
唐国昌道“吾曾入得西夏,一路州县荒无人烟,也只远山处的三两炊烟,多半是连人影都看不见,只有兴庆府还有点人气,不过也是民生凋敝,连过客商旅都不见多少。”
向太后急出言问道“果真是如此也?”
唐国昌道“所以这些西夏人就时常聚集抢道,入宋便是为了劫掠物资。”
章楶老将军道“我看不如作个顺水人情,就放了他吧,以换的边道安宁。”
不过章淳不答应,毕竟是在临洮城与之拼杀的仇可不能忘,章淳怒道“怎么可以说放就放呢,我看杀了最好,连这两个使者一块杀了,一两百了。”
晏秋大叫道“不能杀!”
众人见章淳激愤,大殿上沸沸扬扬一团乱粥,章楶急忙阻止道“淳之言真乃儿戏也!这两个西夏人乃是持国书而进汴京者,怎么能说杀就杀呢,真是有违国例,你让西夏人,让天下人怎么看我大宋!”
蔡京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切莫毁之兵家大忌,否则大宋将何以立足于天地之间,礼仪之邦的名讳将荡然无存也!”
章淳不服气道“西夏人,生性胡异,妆容奇特。可是这偌大的西夏国却难以供养自己,牛羊马匹能吃饱,这人哎,食难就饱,饥则思侵宋掠粮,灭之可除后患。”
众人对章淳奇异的观点不敢直视,向太后婉言道“章将军啊,吾知你赤心为大宋,只是这夏国使者乃是吾等请来和谈的。怎么能说杀就杀呢,连我一妇人都知道肆意斩杀来使乃是犯了人间大忌,更何况是读饱圣贤书的章子厚将军。”
章楶道“这西夏人善奔,你追他跑,即便你杀之过半,他奔至天山之侧,隐忍十年,又是千军万马而还,天地之大,宋人莫能全及。”
章淳愤恨的“唉”了一声,自己的意见只得作罢。
众人又开始复议索要之物,还是没有定论。
李格非道“两国之间,相互交换,我予你求,若是西夏国真的想要青山王,他自然会拿出本钱,可是只怕西夏国并不想要这个青山王的性命!”
董荣道“李文叔所言甚是,青山王与夏主之间早有嫌罅,夏国欲弃之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禧道“如今连西夏人到底想不想救回青山王都不知道,还在这里讨论青山王的价值几何,实在是无聊!”
范纯仁即道,“是呀,既然吾等不知这青山王到底在西夏国君心中有多重要,就先不要争论于此,真是浪费时间!”
片刻之后,范纯仁道“官家,不如先让西夏使者入殿,看其如何言说再作决断。”
向太后回应道“也好!”
于是差令官去请两位使者入殿。
众臣终于看清此二者面目,群臣之中不时发出感叹之声,乃是“真丑!”,“真帅!”,“真高大!”,“真威猛!”反正各种声音百出。
但见那李昌吉和梁道也确实比宋人高出几寸,李昌吉身着西夏传统服饰,其实西夏没什么传统服饰,不过就是腰间,腹部,臂膀间缠着几块破羊皮,头戴狼头帽,下身也就裹着块羊皮,还露出半条大腿,宋人看了觉得极不雅观,脚上穿着牛蹄靴。梁道则更为正式一点,穿着宋服,看上去文质彬彬,只是半脸的胡须,不过其深陷的眼窝,也能很快的分辨出其不是中原人士。只能说梁道虽然是西夏国梁太后的亲族,很有可能是他老爸跟西夏胡族女人生的。
李昌吉和梁道恭敬的对向太后作了一个揖道“宋主安康!”
向太后礼貌的回礼,并道“汝等宋话倒是说的不错!”。
李昌吉回应道“承蒙宋主赞赏,吾主命我等前来送上万分祝福,愿官家福泽天下,永御万邦。”
赵煦见到这西夏使者,万分奇特,心中大喜,在座位上指手画脚,前仰后合的,看似极不庄重,许是童心未泯,也可能就是放荡。
向太后示意他莫要放肆,方才安静。
向太后对夏使道“我听闻汝国主君(西夏国梁太后)乃是汉人,与我倒是有几分的相似。”
李昌吉礼貌的回曰“官家过奖了,吾主虽然冠貌非常,与吾等小民相比自然高上,但是与官家相比,神韵则不能及太后万一。”
向太后喜形于色,渐渐喜欢这种被吹捧的感觉,不像此前聒噪的朝堂令她厌烦,这李昌吉说话就是让她如沐春风,遂笑道“汝这夏使,说话倒是令我心顺,不得不对你刮目相看!”
李昌吉道“多谢太后夸赞,吾主命我前来,送上我国最珍贵的礼物,”说完就有几个宋兵抬上了李昌吉所携带的那几十箱礼物。
向太后笑道“夏使真乃有礼也,吾曾修书于贵国,却不曾送上何等礼物,真是让人惭愧,(又好奇的问)你这数十箱的装的都是些什么呀!”
李昌吉默默含笑,待人打开箱子后,李昌吉一一介绍,“这第一箱,乃是西夏国翡翠玉珠。玉珠天成,采山间之灵石,凿粒于坊间,然后混于砂石之中滚摇,乃是经历数年才可得此一箱。珠体通透,尤其日光之下,盈盈发亮。”(现在看来就是普通的玻璃球子)
众人看之,纷纷惊奇,发出感慨之声“哎呀!真是宝物呀!”
第二箱打开一看,只见中间乃是众物围合的一个半玉制镶珠流苏,李昌吉解释曰“此乃我朝圣上最喜之物,其制者为谁不知,但是其质地乃是浑玉,配上九颗琉璃。此物最为讲究,相传为前朝肃皇帝在灵武新娶爱妃时所赠,后因战乱,爱妃就留在了灵武,此物也就留在了我西夏国,原来丝线已断,太后命能工巧匠采用宋国最柔韧的吴丝重新缝制。今献给官家,望官家不弃。”
向太后大笑道,“哈哈哈,原来是我国的吴丝重制而成,这梁主果然是有心啊,哀家真是大欢喜也!”作者以为前朝妃子旧物,都多少年了,再拿来戴在头上,吉利否。
第三箱乃是金银。
第四箱乃是马奶酒。
第五箱乃是铜铸香鼎。
第六箱……
第七箱……
第八箱……
第九箱……
第十箱……
听完李昌吉的介绍,众人纷纷感叹这西夏国还是有几分资本的,这些东西虽然不是天下罕物,可是要积攒那么多,也需要花费西夏国主的一番心思。然而,人献殷勤,必有所求,这西夏国使者还未出言谈判,就送出如此好物,到底想要什么。众人高兴惊叹之余又是惴惴不安也。
向太后看着如此好物,忍不住抬头耸肩,几欲下殿观看,皆被何超(内侍)眼色阻拦,无奈只能端坐于皇驾之上,可是那赵煦啊,乃是年轻的孩儿,手脚便是灵便了许多,三步并着两步来到西夏国的珠玉跟前,肆意把玩卖弄着这些好物,向太后对夏使道“没想到西夏国地处西域,居然能得如此人间异器,真是让人刮目相看。想我此前派人入夏送书,居然没有半分钱财礼物相赠,真是失了礼数呀!”
李昌吉急忙客气道“我夏国乃是西边小国,宋国不把我等挂在心上,亦属平常,我夏国无意与大宋争锋,只是偶尔有些摩擦,万望官家不计前嫌,方便则个。此等小物便是吾主献上的诚意,万望宋主和百官笑纳!”
众人叽叽喳喳,有赞叹声,有惊异声,忽然章淳冲出人群大声喝道“官家,这西夏人皆是浪子野心,岂能因小小的物件就更改吾等看法,岂莫知大宋边关百姓凋敝,青黄不接,皆是这伙西夏人劫掠所致。”
这章淳真是讨厌,每每就来坏向太后的幸事,众人也惊异章淳对使者始终愤厉慨然,甚至无礼也,向太后也能忍。
向太后自然不能容忍章淳逆己之言,大喝道“放肆,两国交涉,当从礼数,若西夏国能与我大宋交好,难道不是边关百姓之福吗?”向太后急的喘着粗气,缓息片刻又温和的道“章将军,莫要动怒,任何使者来访,吾等都要好生相待,连使者都不能礼遇,还指望两国能达成和议吗?至少也应是先礼后兵!”
章淳气得直瞪眼睛,心思礼遇敌手即是对自己的不公,此痛在心,不能释怀。
李昌吉倒是十分的和气,缓声对章淳道“章将军息怒啊!临洮城役,非我夏人本意,乃是青山王肆意而为,吾此来就是为了向宋家和你请十万个不是,万望息怒啊!”
章淳还是不解愤道“你们西夏人个个狡猾,我大宋洮州军险些葬送在汝等手上,恨不能拆汝人头以慰生灵。”章淳青筋暴起,拳头欲欲。
晏秋见状也急忙阻止章淳道“将军莫急也!”又用奇怪且略带责备的语气道“章将军昔日在临洮城上冷静如斯,如今在宣德殿上怎么会如此不理智,汝可曾教我兵法,论过人家,今日就莫要纠集于此了。”
章淳稍稍缓和。虽然如此,但是章淳这耿直还是让向太后对其生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