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范纯仁摇头,黄庭坚急不可耐“范宰呀,你怎么可以说不知呢,我这里还有当天抄录的书信,”
尧夫君宰,西夏国使臣已至汴京,吾乃大宋臣民,为国分忧乃是臣子本分,吾速携诸子往去见之使臣,一来彰显我朝礼仪之邦,不另眼看远方来客,二来探清其门路虚实,不枉朝中对辩时也有思量。
范纯仁接过书信,还是摇摇头,黄庭坚等人真的又气又急,这范纯仁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莫非他也想戕害吾等。(事实是那送信的小二哥在送信途中被晏秋拉去喝酒了,故而范纯仁一无所知)
向太后见黄庭坚和范纯仁话里话间对不上了,所以她急忙道“苏子,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苏轼内心五味杂陈,那天本想去找李昌吉探清其虚实,没想到却被小人抓住了把柄,不知所措,只得乞求道“官家,苏某之作,乃是替官家先行待客,摸清其虚实好在朝上行事,都乃是为大宋操持,希望官家不要曲解吾意。”
向太后怒道“可是我等皆没有看出你探清这西夏人的什么虚实?”
苏轼道“这李昌吉并非等闲之人,其心其智不是一般人能窃动,故而吾等未能探清其虚实。”
向太后怒道“哼哼,我看你等就是狡辩,故意忤逆上官,肆意结交敌国使臣,居心不良,先行关押,待使者去后,再作处置!”
众臣之间叽叽喳喳,叹息和惋惜之声不绝于耳。苏门之人也都皆喧哗,担忧。
范纯仁见状慌了,心中寻思着大宋朝堂莫要在自己的治下生变,否则怎么对得起先大娘娘,遂假装恍然道“官家,下官确实收到苏轼这封书信,并已经差人回复苏轼。会见西夏使者也是范某之意,官家且知,范某文才智谋不足以与西夏诡子对论,故而委派苏子前行。”
唐国昌道“官家,莫要听信小人之言,苏子乃是大宋的苏子,怎么会私通敌国呢!”
种师极急忙明志道“官家,吾与苏子相交多年,其人其性乃都是志存高远,今若说其归附夏国,臣实在难以相信。”
章楶章淳也齐声为苏子说话,看来宋人之间虽有隔阂,但是大是大非面前,还是能拎清楚的。
向太后见状怒道“汝等这些人几时能得如此齐心,我奉劝你等这些祖老恩籍,莫要趟这这渠无妄之水,否则污染众身,岂非是坏了汝家列祖列宗的名节,私通敌国不仅是死罪,而且……”
章楶,章淳,种师极还是不顾规劝齐声叫道“苏轼其人不可能背叛大宋。”
唐国昌也急来申辩“官家,这夏国之风烟实在不能与我宋地相比,苏翁绝不可能弃繁华而取糟粕。”
范纯仁也是吓得半死,但是为了给苏轼脱罪,也顾不得倦怠,还是坚定的说,“苏轼所为,范某确实事先知晓!只是臣等未细查其实,故而没有强记在心,请官家莫要为难众人。”
向太后见范纯仁执意要为苏子开脱,众人也……这朝堂之上处处都是反对自己的声音,她再怎么势大,也不能违这么多人意思,所以只好稍稍缓和声息,而后用责备的语气对苏轼道“即便众人心心所向于你 ,但是汝私会夏国使臣,也是官所不容。须得先行禁闭,莫要再与夏人相互勾连,即日起,苏府门楣出入皆需官家应允,否则请滚出汴京”。
众人愤愤不平,但却也没有办法,这向太后毕竟不是高太后那般仁悯。但是向太后时刻都想制裁苏轼等人,以扶植自己的势力。
向太后道知道以她目前的实力想治苏轼的罪,尚有难度,毕竟苏轼也是四朝老臣,在朝中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名望的,所以不论新党、旧党还是闲人多少都还给点面子的。虽然也有人支持惩办苏轼,那些都皆是小喽喽,诸多考虑之下,向太后只能选择不为难苏轼,遂又转变口气温声而言“苏子呀,你可知你这小小行动,让大宋国如此被动,我方筹码可能先行暴露给西夏使者,而对方的筹码你却一无所知,你让哀家如何决断?”
向太后又转向众人道“诸位卿家,这西夏使者欲用陇右之地换取青山王和灵州城,到底值不值,谁能说说?”声厉之言响彻大殿,众人莫敢与之对。
殿下叽叽喳喳一阵后,只听得文彦博说“官家,老夫曾言陇右乃是不毛之地,要之无用,且将耗费我大宋军资啊。这青山王不如就放了吧,也算是大宋卖个人情给西夏。重要的是要守住灵州啊!”
苏轼觉得这陇右之地乃是前朝所遗,富美生华,不能不要啊,可是他又不敢说话了。黄庭坚,苏辙也纷纷向苏轼投来阻止的目光,示意其勿要再作争辩。
此情此景唐国昌看在眼里,于是他说“官家,陇右之地,本就是汉人之土,今若能收复,通往西域即为良道,可为后世挣得更多物华。”
种师极曰“是的,官家,大宋乃久居中原,那西域也曾附属中原,今若此道一通,便又将扩地千里,通达伟途!”
章楶道“官家,朝中有人反对收取陇右之地,乃是别有私心。或为其想颐享天年,不愿多生事端所致。”章淳说话之间眼神却直直的望着文彦博。
而文彦博已经如斯老矣,便不再有力气与众人争,但是反对之声犹在,程颐道“官家,那百年未涉之地,不要也罢,莫要听信巧簧之言,我大宋没有半点准备就纳陇右之地,恐怕会中夏国之计也。”
向太后见众人争的不可开交,便也无力阻止“诸位,莫要紧盯陇右之地,我想知道那灵州到底应不应该还。”
唐国昌,章淳,章楶齐声喊道“不还!”
章楶道“灵州已归宋土,决不能再入夏人之手,拥灵州可依托长城为界,阻夏人于风沙之外,可保大宋江山万世。”
唐国昌补充道“长城乃为胡人所立,拥之则可据敌千里,失之则有倾军之患,所以有长城则大宋安,无长城则边关急。”
章淳道“官家,长城在手,他日我军充盈,便可直捣兴庆府,驱西夏回草原大漠,到时吾等将为大宋建不世之功。臣等悠然见到宋军封狼居胥,饮马天山。”
程颐道“诸位都是不想消停的主,汝等难道不知管好大宋自己的事儿,比那打打杀杀要有用的多。”
章淳怒对程颐道“程太傅,莫非你想将这灵州之地再度送还夏国?”又转向向太后“官家,臣虽不赞成取陇右故地,但是这灵州决不能丢。言还者乃都是小人,恐已被夏人收买。”
程颐急忙否认“将军莫要误解,下官非有此意,只是说我大宋不能再度分兵,乃应以民生为重。目今天下,新法横行,钱粮无道,当以休养生息为要。”
终于又扯到新法头上了,苏轼不能忍,道“程太傅妄言,新法从来不得顺利施行,就是因为顾忌汝等主张,都似你等这样回家读圣贤书,谁为大宋扩疆土,保民生。”
向太后用诡异的眼神看着苏轼,显然气焰未消,但是苏轼的这几句话说的也算在理,所以没有出言阻止。
程颐又道“苏子也是读书之人,岂能如此毁伤圣贤,圣贤在古,今人念之是为了更好行圣贤之事,苏子今时却念刀剑,打打杀杀岂非苍生之福。”
苏轼见向太后眼色瞩目自己,未敢言语,好在黄庭坚出言对之“程太傅!”
程颐急回应“莫要叫我太傅,我已经不为帝师久矣!”
黄庭坚接着道“正叔兄(程颐,字正叔),人不能光读书,还要眼盯世事,耳听八方呀,似汝等这样,只靠研究文集,并不能为俗世所接纳,圣贤书不过是孔夫子处事之礼,可是这处事之礼对夏国辽国也同样受用吗?吾等不能拿着竹签以应来敌吧。”
程颐哑口无言。
众人静止片刻后。
向太后道“诸位,今日之事乃是西夏国欲与大宋交涉,并非论文大会,还请诸官所谈交涉之事!凡事款款,需先议定才是?否则何以应之。”
面对向太后的责问,众官低头不语。
片刻后,李格非道“官家,今日夏使所言,唯有宋夏之和议才为上上之款,其他皆可不论。夏使曾言其所携不仅有陇右之地,还有这一纸盟约,臣以为,如果今日不与之议定盟约,亦是后患无穷,夏兵必然时长骚扰我国关塞,空耗我大宋国力。”
向太后冷言说道“以你之言,现在倒不是他求我谈判,而是我求他谈判?”
李格非回应道“未必没有此理,这恐怕就是夏国之策,按颈而谈,胜败在他!”
向太后冷笑道“真是笑话,这夏国的青山王被我大宋抓了,今天不来花钱赎人,反而要挟我大宋,天下岂有这等道理。”是的,不放人就打你,西夏国就是这个意思。
李格非道“胡人向来不按常理出牌,这青山王的性命,你给与不给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重要是其他条件。”
向太后道“你说他们要的是灵州城!”
李格非道“是也!灵州城为夏国经营百年,已经成为夏宋两国交际要地,失之则失去了夏国半数钱财来源,故而其不可弃。灵州乃在长城之内,我宋只要扼守长城,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夏人可难入近。可是此地距其王城实在太近,西夏人亦不愿意长枪抵喉的过活。”
范纯仁赞同道“李文叔之言,乃有其理,今吾大宋,重要的不是起兵事,而是国事。宋国之境,田地荒芜者大在,军旅不练者多,若是宋夏之间再起兵戈,则难休也!”
向太后道“你之见是吾等只能答应夏国使者提出的条件,别无他法吗?你可知道本次议可是我大宋在拿捏着西夏人的性命,怎么可以让他们扼着我们的咽喉。”
李格非自顾叹息的道“唉!我大宋只拿捏着青山王一人的性命,这相筹码,实在微轻。”
苏轼道“也并非无可以对,其所谓条款,大致可以答应,只是部分细则尚需商议。”
向太后鄙夷的望着苏轼,问道“如何商议!”
苏轼则回曰“向来谈判都是你退我进,你进我退,渐行渐入,从此议来看,西夏人希望收回灵州,其目的已然明了,而对大宋来说灵州城亦不可裁,宋夏两者相抵,需取其折中。至于其他都皆是附赠款项。”
向太后急问道“如何取其折中?”
苏轼回道“先还灵州半城,再……”
还未等苏轼说完,章淳就出班骂他,“苏轼无耻至极,灵州乃是军事要塞,岂可轻易予人,(转向向太后拱手道)官家,这苏轼果然是和西夏人有交易,不然怎么可以说出将灵州送还西夏国的话,臣请将苏轼查办。”
苏轼一脸无奈。
黄庭坚则慌忙出来解释道“君子不与小人争辩,小人不惜命,君子何必舍命相博,自古以来让贵贱同赴死都不是智者所为,今我大宋物欲繁华,人乃翩翩,岂能和西夏胡人同命。”
向太后听黄庭坚言毕便阻止章淳道“章将军,且先等苏子说完!”
苏轼则接着说道“章将军有此意见也在情理之中,毕竟灵州之地也是用大宋将士的性命换来的,可是现在要谈判,要和议,就是买卖,就看对方出的价码值不值了。诸位都知道灵州之地大宋和西夏之间的军事要塞,可以说是兵家必争之地。却不知道大宋与夏国之境绵延千里,本次洮州府之危,西夏人便是从皋兰山一带入境,其他之地也是一样重要,不能仅仅守得一处灵州,而放大部分宋夏之境于不顾。余以为,只有立约才能获得长治久安。”
向太后道“苏子请细说此言!”
苏轼又接着道“西夏国欲取回灵州之地,无非是灵州距离其王城兴庆府太近,恐威胁王城安危,对于我大宋来说,守住灵州也会面临兴庆府巨大的军事压力,这一样一来,给我大宋带来的不仅仅是军事压力,更重要的军费压力,要能与之一战,就要有充足的钱粮,既然如此何不卖给人情给西夏。另外大可要求其在宋夏之境屯兵后撤十里,以防宋夏再度交锋,陇右之便也要收归囊中。不过吗,即是和议,筹码乃是渐出,未必先答应其全部条件,可先归还灵州半城。”
向太后疑惑道“半城?”
苏轼待欲出言,章楶抢着回答道“苏子所言灵州半城乃是以灵州城内的灵渠为界,灵渠将灵州城一分为二,这灵渠乃是黄河的一条支流,其水势常年浩大,只有在冬春之交时才可以舟行人,也算是一条不可多得的天然屏障,以此替代长城屏障,也蔚为不可!”
向太后道“章将军的意思是可以用灵州半城交换之?”
章楶道“如若都能应苏子所言,此计甚好!”
苏轼道“此计如果成行,我大宋还需多面计较。首先还是要扩军,陇右之地多了大片疆土,需要国士驻防,西夏国如果真的在宋夏之境后撤十里,那自然也是好的,但是十里之地人乃难见其远,倘若西夏国在十里之外集结重兵,我大宋也难知晓,防御又重,这灵州更是防御的重重之重,都乃是需要钱财人吏。所以余以为当下不仅应该首重与西夏的和议,更重要的施行新法,首抓吏政,农法,鼓励生产,以策应宋夏之变局。”
向太后明白了苏轼的意思,原来还是为了施行自己新法,不过眼下和谈乃是稳定汴京局势的最宜方法,新法当复后移,于是向太后道“苏子此言,乃是明言,吾等需各自考量,新法待时机成熟自然要行,不过眼下和谈为要,可先行和谈,再行新法。”
苏轼无奈,只得低头诺道“听凭官家意思!”这向太后也不恶狠狠的要斩苏轼的头了,果然大名在外的苏子,向太后也要顾忌三分。
章淳不乐意,要放弃灵州半城换取陇右之地,其内心实在不愿意,但是也没有办法。
范纯仁早知道自己主政没有什么建树,正是要找机会辞宰,可是和谈关键之时,朝臣辞宰,不利国运,遂也作罢。
众人分班次离殿而去,要不怎么说宋朝的党争严重呢,你看着离殿的队列就知道,旧党的文彦博自拥成一群;而后是唐国昌,宗泽和晏秋,章淳,章楶离去;紧随其后的才是苏轼之群。后面剩下的就是蔡京赵挺之等一些并无实际党派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