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盆里的红炭渐渐转为灰烬,采访结束后的欢声笑语还萦绕在屋内。
宾客们陆续披上大衣,踩着积雪向林家告辞,汽车引擎声与告别声渐渐远去。
唯有慕斯文倚着雕花门框,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中山装口袋里的牛皮纸信封,目光追随着林之悦收拾茶具的身影。
\"外头雪大,你也别急着走了?\"
林卫东往搪瓷缸里续上热茶,蒸腾的雾气模糊了镜片。
慕斯文笑着摇头,却没挪动半步,直到林之悦抱着一摞文件从里屋出来,他才快步上前:\"我帮你整理这些。\"
夜色渐浓,窗外的槐树在月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子。
孟双儿蜷缩在街角,望着林家透出的暖黄色灯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看见慕斯文弯腰帮林之悦捡起散落的图纸,两人的影子在窗纸上重叠,而远处传来的零星爆竹声,像是扎进她心口的最后一根刺。
孟双儿的睫毛上结满冰霜,军大衣下摆早已被雪水浸透,冻得发麻的双脚在雪地里来回挪动。
她死死盯着林家厨房透出的暖光,听见温语热情的招呼声顺着风飘来:\"小慕啊,留下来吃晚饭!阿姨炖了羊肉汤!\"
屋内传来瓷碗碰撞的清脆声响,慕斯文爽朗的笑声混着林朗的调侃:\"美得他,他就等着这顿呢!\"
孟双儿咬住下唇,尝到铁锈味在舌尖蔓延。
透过结着冰花的窗玻璃,她看见慕斯文接过林之悦递来的围裙,深蓝色布料裹住他修长的身形,两人并肩洗菜的模样,像极了她曾无数次幻想的画面。
北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脸上,她却浑然不觉。
屋檐下的冰凌垂得愈发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正如她逐渐冰冷的心脏。
当林家飘出羊肉汤的香气时,孟双儿终于转身,踉跄着踩碎满地积雪,围巾被风卷走也未察觉。
她不知道,自己在雪地里站了整整三个时辰,而屋内的欢声笑语,始终与她隔着一道冰冷的铁门。
廊下的红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林之悦裹紧棉袄送慕斯文到门口,檐角冰棱滴落的雪水砸在石阶上,发出细碎的脆响。
慕斯文回头时,军靴在积雪上踩出深深的脚印,月光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外面冷,你快进屋吧。\"
他说着抬手,似要替她拢一拢被风吹乱的发丝,却在半空停住,转而将围巾又紧了紧。
林之悦点点头,呼出的白雾在月光下消散成纱:\"路上小心。\"
她望着慕斯文转身的背影,看着那抹藏青色大衣逐渐融入雪幕,直到他踩碎薄冰的声响与北风融为一体。
送完慕斯文回来,林卫东布满老年斑的手率先探进来,深蓝色中山装肩头洇着汗渍,塑料提袋里的玻璃罐头撞出清脆的响声。
\"悦悦快来看!\"
老人三步并作两步跨到沙发前,粗粝的掌心在裤子上蹭了蹭才接过通知书,老花镜滑到鼻尖,浑浊的眼睛眯成两条缝。
他突然挺直佝偻的脊背,布满血丝的眼睛亮晶晶的,\"爷爷给你办个升学宴可好?”
“在外宾饭店,叫上你慕爷爷家,还有白爷爷他们,\"
林之悦望着爷爷花白的鬓角。
看着爷爷那激动又期待,还有点小心翼翼的样子。
林之悦实在是舍不得拒绝爷爷。
\"办就办吧。\"
林之悦话音刚落,林卫东布满老年斑的手便微微颤抖起来。
他伸手想摸孙女的头,却又怕自己粗糙的手掌弄乱她的发丝,悬在半空好一会儿才轻轻落在她肩头:\"好,好!爷爷这就去订桌!\"
老人转身时,深蓝色中山装的衣角扫过茶几,带得玻璃罐头又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
北风裹挟着雪粒子敲打着慕家斑驳的窗棂,林卫东摘下被寒气冻得硬邦邦的毛线帽,用袖口抹了把额头沁出的薄汗。
屋内煤球炉上的铝壶咕嘟作响,慕学军正就着昏黄的灯泡修补军用挎包,老花镜滑到鼻尖,布满老茧的手指灵巧地穿梭着粗线。
“老慕啊!”
林卫东搓着冻僵的手往炉火边凑,中山装肩头的雪水在砖地上洇出深色痕迹,“你家几个孩子也考上了大学,咱们要不要一起给他们办个升学宴呀?”
他从褪色的帆布包里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录取通知书复印件,边角被体温焐得发潮。
慕学军的动作顿住,银针悬在半空微微晃动。
他望着战友布满血丝却亮闪闪的眼睛,思绪飘回去年寒冬。
林之悦发高烧,正是自己连夜把孩子送到医院。
此刻窗外呼啸的北风与记忆里车轮碾过冰面的脆响重叠,他放下手中的活计,粗糙的手掌摩挲着下巴:“成啊,不过这地儿……在国营饭店摆桌?虽说菜色老些,胜在实惠。”
林卫东突然挺直佝偻的脊背,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报纸,边角还沾着油渍。
泛黄的版面上,外宾饭店开业的新闻被红笔重重圈起:“去那儿!我打听过了,新盖的楼有旋转门,还有会发光的水晶吊灯!孩子们寒窗苦读这么多年,该见见世面!”
他说得激动,唾沫星子溅在炉盖上,腾起细小的白烟。
慕学军的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墙上儿子穿军装的照片。
作为从战场上下来的老兵,他向来节俭惯了,但看着老战友因兴奋涨红的脸,终是笑着点头:“行,就依你!不过咱可说好了,份子钱一家一半,可别偷偷垫上!”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结满冰花的玻璃洒进来,在两人相握的手背上镀了层银霜。
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惊起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的振翅声里,仿佛已经能听见升学宴上热闹的碰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