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夫人住在御花园东边的行宫中，还没靠近，谢昀便听见院内传来了母妃爽朗得近乎豪迈的笑声：“哈哈哈哈——”
听到这阵笑声，谢昀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如果说面对王夫人，他心中忌惮能走开，面对自己的母妃时，他只有满心无奈地主动上前。他的母妃若是能有王夫人十分之一的隐忍和心计，他也不用伏低做小装傻充愣了。
站在院外，谢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整理好了情绪才缓步迈入了院中。
一进院，满眼都是姑娘，脂粉的香味扑鼻而来。
谢昀眼神一凝，只觉得一股气直冲脑门，让他眼前一黑。真如仆从传信的那样，他那不靠谱的母妃真的在给他相看妃嫔。
见谢昀进门，一群妆容明艳的姑娘们或者娇羞闪躲，或者含羞带怯窥探他。
董夫人一见谢昀进门，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玉如意，胖乎乎的身体迈过门槛，对着谢昀连连招手：“子美快来！我同你引荐几位诰命夫人。”
谢昀脸上带着笑，对着董夫人身后的几位仆妇们微微颔首，而后快步上前压低声音对着董夫人说道：“母妃，借一步说话。”
董夫人哈哈笑着，口中说着：“这孩子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脚步却跟着谢昀到了偏殿。
门外的院中，莺莺燕燕们还在闲聊，门内，谢昀脸上的笑容褪去，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气。
董夫人脸上最初还带着笑，当她察觉到儿子此时情绪不对时，眼底的骄傲变成了忐忑：“子美？你，你怎么这么看着母妃？”
谢昀揉了揉胀痛的眉心，看着手足无措的母亲，有些心累：“母妃，如今谢曦尸骨未寒，你就召集命妇入宫为我相看妃嫔，你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吗？”
董夫人有些无辜有些不解：“这，这能有什么问题？谢曦死了，圣上只有你一个儿子在身边。儿啊，你就是下一任帝王啊！帝王就该三宫六院，你如今只有三个儿子，子嗣太少了，母妃替你把关为你相看，难道不好吗？”
谢昀抿了抿唇，眼神黯淡：“这一次又是谁挑唆的？”
董夫人疑惑万分：“儿啊，这怎么能是挑唆呢？开枝散叶是人之常情啊！而且……”
董夫人抬起胖胖的手指头，指着紧闭的大门，为自己辩解道：“你以为这些诰命夫人都是我招来的吗？有好多人是自己找来的！儿啊，长安城中聪明人多，今日来院中的适龄姑娘，有哪一个不是冲你来的？”
“儿啊，母妃知道你最近政务繁忙，也是想让你开心一点。这事你就别管了，母妃一定为你操持得妥妥的！”
听了这些话，谢昀根本压不住烦躁的情绪了：“母妃，在父皇眼里，我不止是皇子还是儿子，他的一个儿子死了，另一个儿子却在大张旗鼓地选妃。你若是父皇，你会怎么想？”
董夫人愣了一下：“啊，这……”
半晌后，她歪过头：“可，可是你和谢曦是兄弟，而且你还是兄长，也，也不需要为他守孝吧？圣上失去了一个儿子心里不舒服，但是这时候总要有点安慰，不如多给他添几个皇孙？”
谢昀彻底放弃了挣扎：“母妃，方才父皇让我操持谢曦的葬礼。选妃的事情你放一放吧，孝期之内，此事免谈。”
董夫人愣了一下：“什么？！”
谢昀用从未有过的郑重语调对董夫人说道：“母妃，有些话我本来不想同你说，但是如今看来，不说的话，你又会落入别人的彀中。”
“你觉得皇城之中只有我一个成年皇子，皇位就一定会落在我身上吗？你忘记了，我不居长不居嫡，若是论身份，比我身份贵重的还有一人。你真以为小六去了封地，就和皇位彻底无缘了吗？”
董夫人面色变了又变：“你是说，你是说？谢昭还有可能坐上皇位？！”
谢昀颔首笃定道：“当然，如若不然，父皇命姜笃带他回来是为了什么？你真当父皇只是单纯的想斥责他吗？”
董夫人瞬间乱了，她语无伦次道：“不，不能让他回来，我这就修书给你那几个王叔……”
谢昀猛地提高声音：“母妃！”
可是声音一大，院中的声音就变小了，谢昀不得不压着自己的情绪，阴沉道：“不要再提冀州的诸侯王了，不要再提了！他们送你来宫中的目的就不单纯！”
“母妃，我知道你心里不服，觉得我想得太多了，不信任你也不信任冀州的诸侯。事实上，他们送单纯的你入宫，就是因为你好控制。母妃，你知道儿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多难吗？求你了，别再给儿添乱了，行吗？”
董夫人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搓搓手，委屈极了：“母妃知道了，你别生气。母妃知道自己脑子不好，你有什么好好同母妃说，不要吼母妃。”
见到自己的母亲这般模样，谢昀又难受又气闷。
他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了母亲圆润的手指，低语着：“母妃，你总是说我身后站着冀州诸侯，我有着强大的助力，凡事不用怕。可是母妃你要知道，世上不会有免费的帮扶，冀州诸侯送你入宫，为的就是让你生下皇子，为的就是让你生下的皇子为他们谋取更多的利益。”
“儿从出生开始就是一个傀儡，是冀州诸侯操纵朝堂的傀儡。这些年我周旋在父皇和冀州诸侯之间，你以为我得了很多利吗？并没有，我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儿越往上走，越觉得自己孤立无援。”
“母妃，深宫之中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儿不想吼你，儿很想孝敬你，让你无忧无虑的过完这一生。可是母妃，到了如今，儿越发觉得我一个人努力没有用。儿努力千次，不敌母妃被别人算计一次。”
“你被人挑唆灵光一现做出的傻事，这些年让儿吃尽了苦头。母妃，你能不能，能不能听儿一句劝。不要再听别人挑唆了，不要再和冀州的诸侯王们联系了，你的那些宫外的手帕交闺中密友都断了吧。”
“求你了，断了吧？”
董夫人张张嘴，看着低声下气的儿子心疼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儿啊，你别哭。母妃听你说。母妃稍后就让这群人都散了，母妃听你的话。”
谢昀张开双臂，抱住了胖胖的母亲：“母妃，儿其实并不想将这些话告诉你，儿也希望母妃能一直开朗快乐。儿实在没有办法了，到了现在，儿一步都不能错。”
“一步都不能。”
谢昀走了之后，董夫人遣散了院中的诰命夫人们。原本热闹的庭院彻底安静了下来，董夫人呆坐在贵妃椅上，眼眶泛红地看着满园的景色。
“我是不是太无能了？我是不是真的帮不上我儿的忙？”董夫人双目放空，喃喃自语。
这时她听见身边的贴身婢女笃定道：“夫人何必说这话？夫人您身后站着的可是冀州诸侯，那么多的诸侯王为您出谋划策为您撑腰，您怎么可以说自己无能呢？若不是您，殿下怎会有今日的风光？！”
董夫人眼神挣扎：“可是……”
婢女满眼都是星光：“殿下定是因为最近政务繁忙，您想想，三殿下薨了，那些政务除了咱殿下，还有谁能撑起来？”
“再说了，王真人上个月给您算了一卦，说您定会心想事成，您忘了吗？”
“王真人……”董夫人的双眼亮了，“对，王真人说过我贵不可言，我儿定会顺利登基！小翠你给我磨墨，我给阿姊写封信。”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