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四皇子府。
府门前的看守见了来人,问了名姓,便唤来管事。
孟延川随管事穿过大庭小院,面色未有多大变化。四皇子府是圣上所赐,比起镇北侯府来说富丽中多了几分皇家的威严,府上装饰又添了几分雅致。
一如四皇子在外的形象,温润中带着威严。
明明笑得和煦,却让人不敢轻易冒犯亵渎。
行至议事厅。
管事引孟延川在一侧坐下,恭敬道:“孟大人请在此稍候,殿下随后便到。”
下人刚摆上茶点,还未等孟延川拿起茶杯,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四皇子踏进议事厅,孟延川起身行礼。
“四殿下。”
“哎,在孤府上不必多礼,快坐。”
四皇子虚扶起孟延川,寒暄后入了主座。
“孟大人提早一刻便来了,倒是孤失了礼数,竟让客人等了。”
“四殿下哪里的话,只是早年间便养成了凡事预留片刻的习惯,渐渐地便改不掉了。”
一杯温茶入口,孟延川只听得上首的人道。
“怪道孟大人虽白衣出身,却能青云直上,原是点滴处见大智。这时间上给自己留片刻,处事上给自己留退路,方是安稳之道啊。孟大人你说,是也不是?”
茶叶在水上漂着,上好的茶水此刻在孟延川尝来却和白水没什么分别。
茶杯落在茶托上,发出轻轻一声响。
“四皇子才是有大智之人,我不过只是经年累月形成的一习惯罢了,谈不上什么道啊理的。
按说这世间道理总分两面,我资质愚笨、阅历又尚轻,还断不定何时该网开一面,何时该斩草除根。”
空气安静了片刻,四皇子竟是笑了。
“孟大人当真是有意思之人,资质愚笨实在是过谦了。你若真是资质愚笨,怎会先后得沈家女、华家女青眼有加?”
话中含笑,却让孟延川后脊一凉。
华彻与四皇子私交甚好,他本以为四皇子属意的人选是华染。
当传出沈清受邀翊坤宫的消息时,他本还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松得太早。
脑海中闪过无数场景,孟延川忽得起身作揖。
“四殿下明鉴,我与华染相识之初,互不识得身份,只因双方投机故而相交至今。至于郡主更是早先备考之时,于我有资助之恩,我对她并无旁的私情。”
四皇子摆摆衣袖:“站起来做甚?孤并没有旁的意思,坐下说话。”
“孤欣赏你天资聪颖、志存高远,华家女看重你乃是人之常情,孤看着是一段良缘。只不过……”
四皇子眼睛转了半圈,看向下首的人。
“孤看华彻极宝贝这位姐姐,平日却未曾听他说起过你的名字,想来是你二人还未过家中的明路?”
孟延川的手微微攥紧,脸上却是理解的笑意。
“殿下既知道我的情况,便也不难猜到。我科举入仕,如今官至六品。
虽有四品虚职,但根基尚浅,家中也无帮衬,这门亲事属实是我高攀。只盼来日业有所成,才不负佳人期望。”
“哦?”
“孟大人一招引商入仕,入朝不过一年便得四品虚职,在父皇面前有了名姓,已经是朝中少有。孤看孟大人并不想红颜苦等,不会走那一步一脚印的路子。”
孟延川手中出了虚汗,喉咙一紧。
跟这位看似纯良无害的四皇子说话,真是要字斟句酌,处处小心。
“不过是危机当前,想为皇上分忧罢了。这都是为臣者的本分。”
四皇子未作回应,唤来下人:“给孟大人再倒茶。”
孟延川低头一看,茶杯里的水不知不觉竟见了底。
使出十分力气想掩着的紧张和怯意,在这一句话中现了原形。
心中的气卸了大半,但脊背还挺直着。
下人倒完茶水便被挥退,四皇子后靠椅背,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腿上,一只手叩在桌面上。
“孟大人不必紧张,不过是朝堂下的闲话而已。路有千万条,只要结果是你想要的,走哪一条不是走。
孤看孟大人既有佳人在侧的福气,也有鱼跃龙门的实力,不过万事开头难。眼下还得看孟大人这次与我一道共事顺不顺利了。”
魏兴的话在孟延川耳边响起——轮到你选跟谁了。
话噎在喉咙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他哪里知道,前脚才听魏兴道了背后党争关系,后脚就得被逼做出决定。
他压根还没有想清楚。
太子嫡长,背靠右相。可听刚才这话的意思,四皇子与左相已经达成合作了。
可他明明还听说陆云平走到今天,少不了左相的暗中提携。
想到这里,孟延川心中忍不住咯噔一声。
四皇子把他和左相的关系揉在话里告诉他,哪里还给了他选择的机会。
知道了这事情,如果不是一路人,他敢肯定刚才四皇子说的佳人在侧、鱼跃龙门皆成泡影都在其次,他这人是不是还能全须全尾地从昌郡回来都是个问题。
牙齿不自觉紧咬着,等到孟延川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有了酸胀之感。
“全凭四殿下调遣,此行定然顺利。”
“有孟大人这话,孤心里便有底了。孟大人也别光喝茶,尝尝这糕点,是宫里赏下来的贡品。”
……
贡品也食不知味的孟延川回到刑部,后背还能感觉到一股湿热。
眼看快到了归家的时辰,但魏兴没提前走。
孟延川虽已经调整了原先三魂丢了七魄的状态,但身上的汗湿还未完全散尽。
“孟兄,我正等你呢,今儿晚上去喝酒,咱们给你饯个行。”
董瑞是太子党,那魏兴呢?
孟延川眼神坦然地应道:“好啊,正好上回没能尽兴。”
刚从四皇子府回来,这会儿拒绝邀请未免太过明显。
魏兴嘴角笑意更甚:“今儿董瑞有事不能来,就我和行简给你饯行,可别生气。”
孟延川佯装生气:“他有什么事儿?酒都不喝了?”
“他啊,养在外面的外室被嫂子发现了,这不,正闹着呢。咱这次就放过他,下回罚他个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