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外,蜿蜒小道上,一辆马车悠悠前行。
一男子身姿飒爽,骑于高头大马之上,紧随马车一侧,护佑周全。
马上之人,正是方才蒙圣上赐婚的瑾王。
此刻,他眉眼含笑,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不仅瑾王心花怒放,两侧树林暗处,随行的羽衣卫亦是个个精神抖擞,神采奕奕。
主子今夜得偿所愿,他们又岂能不喜上眉梢?
但马车之内,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骆玖语侧坐一旁,小脸紧绷,腮帮子鼓得如同熟透的蜜桃,一双明眸直勾勾地盯着正位端坐的护国夫人。
“哟,桑丫头,这般盯着我做甚?将你许配给我那侄孙的,可是当今圣上,并非我呀。你若心有怨怼,也该去怨怼圣上才是。再者,我那侄孙模样俊朗,才情出众,你怎还一脸不乐意呢?”
护国夫人声音清亮,末了一句,更是特意提高了嗓门。
马车外的瑾王闻言,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怅然的笑意。
“穗宁姑姑——”
骆玖语忍不住嚷道,心中烦闷更添几分。
“哎,晏修瑾唤我姑祖母,你却唤我姑姑,这辈分可就乱套了,万万使不得!喏——”
护国夫人轻声说着,还摇头晃脑地对着茶桌轻轻点头,模样甚是俏皮。
骆玖语本欲发问,见此情形,竟是不由自主地先替护国夫人斟了杯茶。
马车外的瑾王早有预感,此刻听得车内二人对话,心中更是明了——这二人定是旧识。
自父皇应允赐婚,他便开始精心筹谋。
他深知小丫头初入宫闱,恐遭刁难,故而今日面圣之后,便匆匆赶去与恭亲王相约之地。
谁料恭亲王竟跑到十里之外的雪隐寺,去哄生气的王妃。
待他快马加鞭赶到,恰遇与恭亲王妃同在的护国夫人。
瑾王幼时在恭亲王府长大,与护国夫人甚是亲近。
但他亦知晓,这位姑祖母与恭亲王不同,最是不愿卷入这些宫廷纷争。
故而当护国夫人听闻他要娶骆玖语为妻,且要恭亲王前去解围时,竟主动提出要代恭亲王走这一遭,他便知其中定有隐情。
只是他实在好奇,小丫头是何时与姑祖母结下这般深厚的情谊,听二人对话,竟是熟稔得很。
待护国夫人悠然自得地饮尽一盏茶,方又缓缓开口道。
“桑丫头,几年未见,你这点茶的功夫倒是长进不少,比幼时强多了。”
骆玖语瞧着护国夫人那副没个正形的模样,强压下心中怒火,也跟着摇头晃脑地敷衍道。
“桑儿多谢穗宁姑姑夸奖,这点茶功夫,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好了,现在穗宁姑姑该说说正事了吧?”
“对喽,这才是我认识的桑丫头嘛!整日里这般怼我,看我和欧阳那老家伙不顺眼,时不时下点毒,多有趣。怎地今日在殿上装得那般温婉贤淑,倒叫我认不出了。”
护国夫人这倒打一耙的本事愈发精湛,可骆玖语却深知,这老太太对她的疼爱亦是发自肺腑。
的确,于骆玖语而言,无论前世今生,在她有记忆的岁月里,最纯真无邪的时光,莫过于在宗仙谷的日子。
她本被文雅姨母带上宗仙谷,经救治苏醒后,便因“骨骼清奇”被宗仙谷谷主欧阳钟季收为关门弟子。
说是弟子,她的毒术堪称一绝,医术却在几个徒弟中垫底。
究其原因,除却她对医术的悟性确实差了些,便是每次学医时,师父总会说:“医术有你那几个师兄便足矣,你便学些别的吧。”
而这“别的”,便是为师父和他的老友“穗宁姑姑”点茶、做点心、酿酒,还要时不时被他们捉弄一番。
后来,她的毒术愈发精湛,便常做些“毒茶点”来报复师父与穗宁姑姑。
起初一试便被识破,后来十次之中能成功二三次,再后来便是五六次,到最后十有八九都能成功时,师父便将她打发回了边关。
这些都不足为道,最重要的是,她若早知道穗宁姑姑是景国比瑾王还要声名显赫的护国夫人,她还敢对她下毒吗?
如今想来,她当初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在刀尖上跳舞啊。
“穗宁姑姑,我当时下毒,不过是想让师父检验我的本事,你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噗——”
马车外的瑾王听得此言,竟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左右张望一番,连忙收起笑容,心中却是乐开了花。
果然,这小丫头的本性从未改变。
护国夫人亦是习武之人中的高手,怎会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不由地白了瑾王一眼。
“得意个什么劲儿,小心你媳妇以后给你下毒,让你瞧瞧她的本事。”
谁知那向来不擅情感外露的瑾王,竟顺势应道。
“是,姑祖母,桑儿给我下毒,我也甘之如饴。”
“……”
骆玖语此刻只觉一个头两个大,一个是不着调的护国夫人,一个是不靠谱的战神,这景国皇室其他之人看似正经,实则又个个心怀鬼胎。
她以后每日要面对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没羞没臊。”
护国夫人又白了瑾王一眼,随即忍不住也笑出了声。
“不过你这般模样,才像个年轻人。之前那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跟个老头似的。”
“……”
这次,瑾王却笑不出来了。
自打要与小丫头在一起,但凡有人说他老,都能让他瞬间没了笑容。
“姑祖母,你……”
“晏修瑾,闭嘴!”
骆玖语实在忍不住,嚷了一句,喊完便有些后悔了。
她这张嘴,迟早得惹出祸端。
正欲道歉,便听得马车外传来愉悦的声音。
“遵命!”
“……”
马车内瞬间安静下来,片刻后,骆玖语有些尴尬地抬起头,正对上护国夫人那慈眉善目的样子。
“穗宁姑姑……”
“桑丫头,你受苦了!”
护国夫人这一脸心疼的模样,骆玖语从未见过。
此刻听她这般感慨,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六岁上山,十岁下山,在宗仙谷的四年里,她除了与师父、师兄们相伴,便是这位时常捉弄她的“穗宁姑姑”。
如今细细想来,或许是她下山之后,在边关征战之余,给师父写信,诉说边关之事,师父定是将这些也说与穗宁姑姑听了。
“怎么会受苦呢,穗宁姑姑,我一直以您为榜样,也想做个女将军。所以在西南打仗时,除了瑾王,我最崇拜的便是您了。”
骆玖语越想越觉得此生无憾。
即便还未报仇,她却已结识了景国最了不得的瑾王与护国夫人,这是何等的荣耀。
只是待她将心中真情实意倾诉而出后,却并未看到护国夫人欣慰的神情。
方才还与她玩笑打趣的护国夫人,此刻眼眶已然泛红。
她疼惜地抚过骆玖语的面颊、发丝,宛如一位慈爱的长辈。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即便是在文雅姨母和外祖母面前,骆玖语都未曾感受过。
她有些不忍,却又倔强地辩解道。
“穗宁姑姑,其实打仗一点也不难,我还用毒了,还有那些阵法……”
“我是说,你被你堂姐欺骗,入了东宫大牢,受了那些酷刑,你受苦了……”
“……”
骆玖语猛地抬起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觉手足无措,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