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位看官,今儿个咱要讲的,是万历年间发生在湖广辰州府沅陵县的一桩诡事。这事关“尸变”,也就是人死后魂魄不散,肉身借了地气成了行尸走肉。您且放宽心,咱这故事里虽有僵尸跳梁,却也藏着人间冷暖、因果轮回。闲话少叙,咱这就开讲——
沅陵县地处武陵山脉,群山环抱,云雾缭绕,自古便有“黔中咽喉”之称。当地盛行赶尸之术,相传是蚩尤战败后,为让弟兄们魂归故里,便命军师作法,让尸体自行跟随旗号返乡,这门道传了千百年,到万历年间,最有名的赶尸匠,当属辰阳镇的陈老九。
陈老九年近五旬,入行三十年,一双鹰眼能辨尸体吉凶,腰间别着十二道符,怀里揣着本《鲁班经·尸门篇》,走南闯北从未失过手。他有个徒弟叫水生,年方十八,是五年前在乱葬岗捡的。当时水生父母染疫而亡,被草草埋在义庄旁,陈老九见他缩在破庙角落,浑身爬满虱子,却死死护着父母的骨灰坛,心生怜悯,便收作徒弟。
万历四十三年秋,陈老九接了桩生意:送三具尸体回辰溪县潭湾镇。三具尸体皆是商队伙计,在贵州被山贼劫杀,商队老板花重金请赶尸匠,只求让弟兄们落叶归根。陈老九带着水生,昼伏夜出,赶了七日路,这日傍晚,行至沅水支流深溪河畔,眼见暴雨将至,便寻了处废弃的义庄落脚。
这义庄年久失修,木门吱呀作响,院内杂草丛生,靠墙摆着七八个棺木,有的棺盖半开,露出半截腐烂的衣角。水生打小怕这些,攥着师傅的袖口直发抖。陈老九斥道:“怕什么?咱们赶尸匠走的就是阴阳路,吃的就是这碗饭。去,把尸体靠墙摆好,撒上朱砂线,别让野狗叼了去。”
水生硬着头皮照做,刚把第三具尸体安顿好,外头便下起了瓢泼大雨。陈老九取出随身携带的竹筒酒,就着冷馒头啃了两口,忽然瞥见义庄角落有具新棺,棺头贴着镇尸符,却歪歪斜斜,棺缝里渗出暗红液体,在地上积成小滩。他心中一紧,低声对水生说:“去把墨斗线取来,绕着这新棺缠三圈。”
水生刚走近新棺,忽听“咔嗒”一声,棺盖竟自己滑开寸许,露出一只青紫色的手,指甲足有三寸长,指尖还滴着血水。他惊叫一声,跌倒在地。陈老九冲过去,迅速贴上三道镇尸符,那棺内才没了动静。“坏了,这是具‘血尸’,怕是刚下葬不久就变了。”他皱眉道,“今晚别睡了,守着尸体和这口棺材。”
子时三刻,义庄外的雨声渐渐小了,月光从破瓦缝里漏进来,照得满地惨白。水生靠在墙角打盹,忽然听见“簌簌”声响,抬头一看,竟见自己安顿好的三具尸体正缓缓起身,膝盖不打弯,双臂僵直,一步步朝他挪来。
“师、师傅!”水生吓得魂都没了,陈老九睁眼一看,只见三具尸体的口唇发青,瞳孔泛白,正是尸变之相。他暗骂一声,掏出桃木剑,割断尸体脚踝的“引魂绳”——赶尸匠通常会用红绳绑住尸体脚踝,以防魂不归位。可这三具尸体被割断绳子后,竟愈发凶狠,指甲变长,皮肤紧绷如鼓。
“不好,是被‘血尸’煞气冲了!”陈老九想起那具新棺,转头望去,只见棺盖已完全掀开,一个身着靛青长袍的男子站在棺旁,面色青白,颈间有道紫黑勒痕,正是白天那具血尸。血尸喉咙里发出“嗬嗬”声,抬手一指,三具行尸便加速扑来。
陈老九将桃木剑抛给水生:“刺眉心!”自己则掏出墨斗,扯出浸过黑狗血的线,直甩向血尸。墨线缠上血尸手腕,竟冒出青烟,血尸嘶吼着挥爪,指甲划破陈老九的左臂,顿时鲜血直流。水生这边却慌了神,桃木剑刺偏,只划伤行尸的脸颊,那行尸反手一抓,差点撕下水生的耳朵。
千钧一发之际,陈老九从怀里掏出《鲁班经》,咬破指尖,在黄纸上画了道“五雷符”,拍在行尸额头上。“轰”的一声,行尸应声倒地,化作一堆腐肉。血尸见同伴被毁,愈发暴怒,竟纵身跃起,直扑陈老九面门。陈老九来不及躲避,只能闭目等死,却听见“噗通”一声,血尸重重摔在地上,头顶插着半截断箭——原来是水生捡起地上的断箭,拼尽全力刺中了血尸后心。
血尸抽搐几下,不再动弹。陈老九喘着粗气,看着浑身发抖的水生,忽然注意到血尸颈间的勒痕:“这不是普通血尸,是被人勒死后埋在‘养尸地’,才成了这般凶物。”他掀开血尸衣襟,只见心口处有个朱砂写的“囚”字,“有人故意养尸害人!”
次日清晨,陈老九带着水生匆匆赶到潭湾镇,将三具尸体交予商队老板后,便四处打听那具血尸的来历。镇口茶棚里,几个老汉正闲聊,说起半月前的怪事:“李秀才家的公子暴毙,下葬没两日,义庄就传来异响,守夜的更夫说看见棺材自己动,吓得跑了。”
“可不是嘛,”另一人压低声音,“听说李公子死得蹊跷,好好的书生,突然发疯,掐死了自己的小妾,然后上吊自尽。下葬时,李老爷请了个外地的风水先生,说是要找块‘生基’让儿子安息,谁知道……”
陈老九心中一动,带着水生来到李家。李府门前挂着白幡,却冷冷清清,不见吊唁的人。门房见是赶尸匠,正要驱赶,忽听内堂传来哭喊:“老爷!少爷的棺材空了!”陈老九趁机闯入,只见李老爷年近六旬,正对着空棺痛哭,棺内残留着朱砂和墨线,正是他昨日在义庄所见。
“李老爷,你儿子是不是被埋在‘养尸地’?”陈老九直言,“胸口还被人画了‘囚魂符’,这是有人借你儿子的尸身养煞啊!”李老爷浑身一颤,老泪纵横:“先生果然是高人……半月前,有个自称‘张半仙’的风水先生,说我儿死于横祸,魂不归位,需找块‘养尸地’暂存,待七七四十九天后迁葬,便可转世投胎。我信了他的话,谁知……”
正说着,外头突然传来喧哗,几个村民抬着具尸体冲了进来:“李老爷!你家公子在乱葬岗咬死了王老汉!”众人望去,只见那尸体正是李公子,此刻面色红润,宛如活人,嘴角还沾着血污,胸口的“囚”字愈发鲜红。陈老九暗叫不好,这是“生尸”成了气候,寻常符纸根本制不住。
“快关上大门!”他喝令水生取出黑狗血,绕着李府洒了一圈,又让村民搬来桃木桌椅,堵住各个路口。李公子的尸体在院外徘徊,指甲抓挠着木门,发出刺耳的声响,忽然“砰”的一声,木门被撞开,生尸纵身跃入,直奔李老爷而去。
陈老九将李老爷推到身后,水生则举起桃木剑刺向生尸心口。谁料生尸反应极快,一把抓住桃木剑,生生掰成两段,反手掐住水生的脖子。水生脸色发紫,双脚乱蹬,陈老九急得直冒冷汗,忽然想起《鲁班经》里的“断魂咒”,咬破舌尖,对着生尸眉心喷了口血,大声念道:“魂归蒿里,魄入黄泉,阳世已了,莫再流连!”
生尸猛地一震,掐住水生的手松了松。陈老九趁机掏出怀里的骨灰坛——正是五年前捡水生时,他护着的那个,坛中装着他父母的骨灰。“水生,把你爹娘的骨灰撒在他头上!”水生虽不明白,却本能地照做,骨灰撒下的瞬间,生尸发出一声悲号,身上的“囚魂符”渐渐淡化,露出底下一道旧疤。
李老爷见状,突然跪倒在地:“儿啊,是爹对不起你!”原来,李公子本名李继祖,三年前娶了个戏子出身的小妾,李老爷嫌弃小妾身份低微,暗中买通山贼,在二人回乡途中劫杀,又伪造自杀现场。那小妾死后冤魂不散,附在风水先生身上,设下“养尸局”,让李继祖的尸体成了生尸,只为索命。
“爹,你好狠的心……”生尸口中竟发出女子的声音,正是那小妾的魂魄,“我与继祖真心相爱,你却因门第之见害我们性命,如今我便要你偿命!”生死掐住李老爷的脖子,渐渐收紧。陈老九这才明白,所谓“养尸地”,不过是冤魂借尸还魂,为的是报前世之仇。
“冤有头,债有主,你若杀了他,便永堕轮回,再难超生!”陈老九取出十二道符,摆成“北斗阵”,“水生,去把义庄那具血尸的骨灰找来,那是你师娘的骨殖!”原来,陈老九的妻子二十年前死于难产,尸体被埋在义庄,却因地势凶险成了血尸,后来被他用墨斗线和镇尸符困住,方才没闹出大祸。
水生愣住了,他从未听师傅提过师娘的事。陈老九苦笑道:“当年我为了赶尸,冷落了你师娘,她难产时我还在外地,等我回来,她已化作血尸。这二十年来,我日日守着她的棺木,就是想找机会超度她。如今看来,唯有让你们两对冤魂相认,才能解开这因果。”
水生含泪找来师娘的骨灰,陈老九将两坛骨灰混在一起,念动往生咒。李继祖的生尸和义庄的血尸同时倒地,空中浮现出两团虚影,正是李继祖夫妇和陈老九的妻子。三魂互相凝视,渐渐化作光点消散。李老爷瘫坐在地,喃喃自语:“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事了之后,陈老九带着水生回到辰阳镇,将《鲁班经·尸门篇》烧了个干净。水生不解,他说:“赶尸术本是渡魂归乡,如今人心难测,总有人借术法害人,不如断了这传承,免得再生事端。”
半月后的深夜,水生梦见师娘站在床头,微笑着说:“水生啊,你师傅这些年心里苦,他总觉得对不起我,其实我从未怪过他。你要好好跟着他,莫让这行当断了,只是记住——尸变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的执念。”
后来,辰州府再也没出过生尸血尸的怪事,陈老九和水生开了间棺材铺,专替穷人料理后事,分文不取。有人问起当年的义庄尸变,水生总是叹口气:“那哪是尸变啊,分明是活人心里的怨气,比僵尸还可怕三分。”
列位看官,这故事到这里便罢了。您道这世上最凶的僵尸是什么?是那含冤的尸骨,还是那放不下的恩怨?古人说“入土为安”,可这“安”字,从来不在坟头的风水,而在人心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