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珍珠说:“从我八岁起,每一日都在了解他……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年南州霍家的幸存者,不止他一人。”
卫浔点点头,“那官银一事,你如何得知?”
因为他们在审霍汉林时,发现他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他只是猜,霍相有什么秘密,可能在沈庭轩手里。
沈怀谦也目光灼灼地望着姚珍珠。
这件事关乎父亲之死,他也特别想知道。
姚珍珠道:“官银一事,经手的是上一任太守,前任太守被抄家后,我们救了他曾经最宠爱的一名姨娘。”
秘密就是这样得知。
也就是说,霍相直接跳过了霍家人,找的是外人。
但这个人搞砸了,让当时的县令沈庭轩有所察觉。
所以,他得死。
扣下秦家父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为了试探沈庭轩。
可沈庭轩选择了一死。
但他留下了线索。
“沈大人有幅凤凰山的远景山水图,临死前的遗言,是关于道德经的第四十讲——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起初,她没发现什么。
直到去过梅苑地窖,见识到了沈庭轩的机关术能力后,她方才仔仔细细地研究了那画。
“那画,表面看是寻常山水,但暗藏三处异常:
其一,瀑布流向,画中不起眼的瀑布违反常理,呈‘倒流’之势。
其二,弱柳标记,山脚一株看似孱弱的垂柳,其中一枝被风吹的高高飘起。
其三,虚实墨色,远山用‘无墨之法’渲染,唯有某处岩石用浓墨点出。”
“再对应道德经,反者道之动——将画作倒置观看,瀑布恢复正常流向时,水流终点处的松树形态会组成一个‘卍’字符,这是佛教与道家共用的永恒符号。凤凰山上,恰好有一处道观,而净心师太,恰与沈大人相识,且曾收到过沈大人赠予的礼物……还是一副画,画中是棵柳树,其中一根枝条比其他枝条更细,融在其中,细看,形成了个水字。”
“有生于无……用火烤画作空白处,显现一道朱砂符箓,符文中藏有坐标……”
“于是,我们在凤凰山东南方四十丈处,发现了一处水源,水源上方,便是鹰嘴岩。”
至于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沈庭轩又是如何考量,才费尽心机的留下线索,选择以死了结,她就不得而知了。
姚珍珠说的很详细。
但没一个人听懂。
只恍恍惚惚觉得,好复杂,好厉害。
沈怀谦眉头紧皱,百思不得其解——父亲怎么会以为他能解出这么复杂的谜题呢?
是什么,给了他自信?
还是他未卜先知,知他儿子会娶到一个最强大脑的妻?
衡山王又问了一个关键:“与南蛮的书信,是真是假?”
如此问,并非不信任,是敬畏。
如此聪慧到令人害怕的女子,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姚珍珠眉眼微敛,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肃穆。
“若只是想复仇,不用等到现在。”
纵然霍家父子势力强大,为人谨慎,但他们不是没有机会。
若她愿意去想,有无数办法,让霍家父子死无葬身之地。
可她不想他们那样死。
她希望他们的罪行,能浮现在青天白日下。
能被世人知晓。
能被世人视为底线的律法制裁。
她要让那些无辜枉死,却被掩盖在真相之下的亡魂们,能堂堂正正地得到一个公道。
要让那些背负着仇恨艰难前行的他们,走上阳关道,堂堂正正做人,毫无顾虑地生活。
所以,他们只负责揭开罪恶的一角。
让世人和那些手握权势的人看到,这江山已经爬满蛀虫,已经到了不得不治的地步。
最终,审判的权力,必须交还给这朗朗乾坤。
衡山王眼底闪过一丝惭愧。
也就是说,霍相通敌是真。
如此,乾坤已定。
霍家再无翻身的可能。
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如何快速清剿霍家留下的隐患,还百姓安宁。
也为他心爱之人,铺一条通往权力颠峰的平稳大道。
衡山王指节微颤,青瓷茶盏在他掌心映出粼粼波光,喉间竟泛起一丝久违的灼热——那不是茶水的温度,而是胸腔里翻涌的热流。
他终于,可以进京见玉衡了。
衡山王忽然起身,广袖带翻茶盏。
瓷器碎裂的脆响中,他竟对着姚珍珠深深一揖,“多谢。”
他一直想做,却因种种顾虑没有做到的事,她做到了。
她以一己之力,竟撬动了整个局势。
谁说蜉蝣撼动不了大树!
他们不但掀了树,还在惊涛骇浪中渡了海。
所有人跟着惶恐起身。
姚珍珠恭敬道:“民妇不敢。”
一滴茶水从衡山王指尖坠落,在青砖上洇开深色的痕,就像那些被撕开的黑幕,终于漏进了天光。
衡山王拈着指尖,目光深邃地望着姚珍珠,问道:“此番,你功不可没,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他是真心诚意想表达感激。
好歹他也是个王,只要她开口要,无论金银财宝,还是身份地位,他都能给。
卫浔和沈怀谦不由都屏住了呼吸。
没等他们思维跳跃起来,姚珍珠就开口道:“民妇求王爷还沈大人清白,恢复沈家声誉。”
沈庭轩的案子,早在他死后,就已平反……但怎么说呢?
冤情解除,人却没能熬住,看似平反,实则是个笑话,让沈家人永远耿耿于怀抬不起头来,却又无计可施,有苦有恨都不知道该找谁说。
尤其爵位一直没有恢复,‘世子爷’这个称呼,对沈怀谦来说,便是刺痛和嘲讽。是压在他心里,散不去,咽不下的一口怨气。
所谓清白和声誉,其实也就是恢复爵位。
有了地位,谁还在意过去种种。
沈怀谦闻言,心中五味杂陈……她明明可以求很多事,凤凰本该高飞……
衡山王也有些意外,说道:“那是自然,沈府爵位早该恢复。”
此前压着没恢复,就是想把沈家压的更低,让人轻视,从而忽视。
“还有吗?”
他目光,竟含了些期待。
可姚珍珠摇了摇头,“没了。”
衡山王凝了凝,不死心地看了眼沈怀谦:“南州此番,近乎全盘清洗,不想求个一官半职?”
即便现在乾坤还未定,女官之路还难开始,但可为家人求呀。
姚珍珠笑了笑:“使驽马驾辕,非徒误程,必致车毁。以莠充苗,非惟无获,反夺地力。使羊将狼,非惟不能御,适启其噬……老祖宗的智慧和教诲,不敢不听。”
庸才居高位,祸国殃民。
无能而登仕途,实为天下之不幸。
道理都懂。
但这么直白地表达出来,就有点伤及无辜了。
沈怀谦还好,能接受,甚至默默点了点头。
卫浔就:“……”
四下张望,脸色难看,没有几道让他惊艳的美食哄不好的那种。
姚珍珠迟疑了下,“民妇还有一事要求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