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晴不定,行为残暴的冥君,此刻像个怯生的孩子般,身子微微缩着,头低垂着,只见双眼通红似血。
他既不上前,也不说话,就那么倔强地站着。
衡山王将他上下打量,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微微的暗哑而哽咽。
“崔灿,是你,对吗?”
秦归鸿卫浔等人眸瞳猛地一颤。
崔灿?
南戬朝史上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
衡山王最欣赏的副将。
武临一战,他不是死了吗?
戴着面具的冥君,声哑而冷地说出他们的心声。
“全南戬国都知道,崔灿已死,王爷怕是认错人了。”
衡山王向前一步,靴底碾碎了一片枯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冥君面具边缘露出的一小块皮肤上——那里有道月牙形的疤痕,是当年崔灿替他挡箭时留下的。
“本王知道你没死……”
衡山王说着,忽然伸手去摘那面具。
冥君猛地后退,黑袍翻卷如乌云,却在慌乱中露出腰间半截玉佩……正是当年衡山王亲手所赠。
他像是被烫到般迅速扯动衣摆遮掩……那是他成为冥君后,唯一保留的旧物。
衡山王胸腔剧痛,手缓缓放下。
“你恨本王是应该的……”
“属下不恨!”
冥君却急急开口,只是语声压抑:“王爷身不由己,若不是您手下留情,我们亦不可能有命退到北州……”
之后,还听说朝廷多番要求衡山王派兵将之清剿,衡山王也没有搭理。
甚至,他在和姚珍珠达成交易,彻底了解当下局势后,也理解了衡山王为何这么多年,不愿意为他们正名。
站在衡山王的角度,他们活下来不易,即便活成了吓人的鬼,但也正因如此,他们是安全的,朝廷那帮废物,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可他们明明是人,谁愿意做这人世间的鬼呀!
当年种种,各有无奈,他们只想着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见到想见的人。
然而,被疾病折磨,被世人误会,被最信任的人抛弃,遗忘……他们活着活着,好像就真的成了鬼,阴阳相隔,人鬼殊途。
这样的绝望,又该如何诉说?
“十年了……”
衡山王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本王每夜都能梦见武临城的火光……”
梦见他们在火里喊'王爷救我'……
“阿灿……”
衡山王嘶哑地唤出这个十年未叫的称呼,再次伸手想摘下他的面具,却在半空被狠狠拍开
\"别碰!\"
冥君踉跄后退,声音突然弱下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缩起肩膀,“这病……很脏……”
泪流满面的秦归鸿突然单膝跪地,铠甲与地面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崔将军,江都军从未忘记过你们……王爷更是。”
他的佩刀铮地出鞘三寸,露出刀柄上缠绕的旧布条——那是当年从阵亡同袍战衣上撕下的。
拾芜瞧着他脸上的泪水,不知为何,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
衡山王再难自禁,一把搂住了冥君的肩。
“本王错了,等事情处理完,本王亲自去向你们请罪,接你们回家!”
冥君僵在原地,许久才发出幼兽般的呜咽。
他黑袍下伸出枯瘦的手,小心翼翼地攥住衡山王的一片衣角,就像当年那个刚入伍的少年副将。
……
几日后,冥君带走了霜翎的骸骨。
幽冥血宗,从不抛弃任何一个血宗之人。
不仅如此,姚玉珠也要一并带回去。
准确来说,是姚玉珠主动要跟他走。
冥君这么多年,为让血宗之人活下去,苦学钻研各种医术,邪术……直至现在,虽还不能完全根治,但已经能控制传染。
这也是姚玉珠和祈白,为何要浸泡药池,以血饲蛊的缘故。
那蛊虫能啃噬毒素,控制传染,也能预防被传染,还能打通经脉,一定程度上能助练功之人事半功倍。
当然,也会因此,受冥君所养的蛊王控制。
知晓冥君身份,知他所作所为后,姚玉珠内心敬佩,但嘴上却依然逞强。
“契约精神!契约精神懂不懂!”
姚百万抹着眼泪,也很抓狂:“老子不懂!老子也不想懂!老子只知,你好不容易活着回来,从今往后,哪儿也不许去,就在家里给老子尽孝!”
姚玉珠一个头两个大,无助地看向姚珍珠。
姚珍珠腹部忽然传来一阵胎动,她下意识护住肚子,眼中泛起波澜,对着老父亲道:“让她去吧。”
姚百万:“可是……”
“爹。”
姚珍珠将他的话温柔打断:“玉珠已经长大,她有自己的路要走。既然她有了勇气和决心,我们能做的,就是相信她,支持她。”
“再说了,衡山王已经答应会妥善安置幽冥血宗,玉珠不会有事的。”
冥君在一旁轻哼:“那可不一定,若不听话,扔去喂蛇也是可能的。”
姚百万一听,脸都吓白了。
姚玉珠急道:“谁说我不听话,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了,我一定苦心学医,一定能把这个病治好,什么时候治好我什么时候回家,一辈子治不好,我一辈子不回家!”
姚百万脸又青了。
姚春生忍无可忍:“二姐,你不会说话就少说点……反正你记住,虽然家里有我,爹和长姐有我,但我们还是需要你,会很想你的,希望你早日达成愿望,学成归来,能帮助更多的人。”
姚百万:“嗯嗯嗯呐!”
瞧瞧,都长着一张嘴,咋说出的话,差距就那么大呢。
姚玉珠瘪嘴,“反正在你们眼里,我什么都做不好……”
冥君幽幽补刀:“闯祸的本事还是不错的。”
姚玉珠彻底自闭了,默默跳上马车,用手轻轻抚摸着装霜翎骸骨的箱子。
很快,祈白也跟了上来。
姚玉珠看他一眼,“你来干嘛?”
祈白说:“告别。”
他要跟着衡山王回京都,弄清楚元家被屠一事。
其实,案情也都明朗,就是霍相指使。
他回去,是要亲眼见证仇人认罪,要亲口告诉父亲这一切。
姚玉珠清润乌黑的眸子望着他,表情认真道:“祈白,我很幸运有你这样的朋友,希望我们都能找到自己的路,都能得偿所愿。”
祈白想说什么,终也只是点了点头。
另一边,姚珍珠朝着冥君一拜。
“小妹就拜托给先生了。”
冥君回以一礼:“少夫人放心,自己收的孽徒,咬牙也要将她教好。倒是少夫人您,给予我们太多帮助,真不知该如何回报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