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天谷的晨雾裹着草木灰烬,在风不寒的麻布衣襟上染出斑驳墨痕。他拎着半壶从司徒弘身上顺来的剑南春,酒液晃过壶口时泛起奇异的金纹——昨夜混战中沾染的丹阳门秘药,此刻竟与酒气交融成琥珀色的流光。
柳天音忽然按住琴弦,冰蚕丝在朝阳下绷成一道冷线:“三百步外,元婴威压。”
话音未落,破空声已至。
一截沾满泥污的草鞋底踏碎岩石,酒气混着酸腐味扑面而来。风不寒侧身避过飞溅的碎石,却见个蓬头垢面的瘸腿乞丐瘫坐在焦土上,怀中紧抱的豁口陶碗里晃着浑浊酒浆。那乞丐左腿裤管空荡荡悬着,露出的半截小腿上布满青黑色咒文,每道裂痕都似被烈火炙烤过。
“元婴修士?”风不寒挑眉打量乞丐腰间晃荡的青铜剑坠——那分明是赤霄门内门信物,却被污泥糊得看不出纹路。
柳天音指尖凝起一缕妖火:“三百年道行,元婴中期,但…”她忽然蹙眉,“道心崩毁,灵台蒙尘。”
乞丐浑浊的眼珠突然转动,枯枝般的手抓向风不寒的酒壶:“酒…给我酒!”他袖口翻卷时露出腕间烙印,形似被利剑贯穿的残月——正是赤霄门叛徒的黥刑印记。
围观散修中有人惊呼:“是赤霄门三十年前除名的‘醉剑’陆九渊!听说他因酗酒误了宗门大比,被废去右臂…”
“错!”乞丐突然暴喝,元婴威压震得山石簌簌滚落。他扯开衣襟,心口处赫然插着半截断剑,剑柄上的赤霄纹章已被血垢浸透:“是左臂!他们砍错了…嗝…砍错了啊哈哈!”
风不寒眸中精光一闪。他注意到那断剑缺口与太白剑鞘隐隐共鸣,剑身残留的煞气竟与《红尘卷》中某篇批注相合。随手将酒壶抛过去,壶口在半空划出弧线:“赤霄门的‘千山暮雪’酿了三十年,陆前辈可尝得出火候?”
陆九渊浑身剧震,酒壶悬在指尖三寸处颤抖。他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盯着风不寒,突然癫笑:“小子眼毒!但这壶…这壶少了三味药引!”他猛地灌下烈酒,喉间发出野兽般的呜咽,“要取金灵髓…去剑冢…去那个吃人的地方…”
柳天音琴弦骤响,音波截断话头:“公子小心,他神魂有裂痕。”
风不寒却踏前半步,剑鞘挑起地上未燃尽的《火山》诗稿。李贺的狂草在晨曦中复燃,烧出八个殷红如血的大字:“今朝有酒,今朝当醉。”
陆九渊突然抱头嘶吼,心口断剑迸发黑气。元婴修士失控的威压碾碎方圆十丈焦土,围观者纷纷吐血暴退。风不寒麻衣鼓荡如帆,咬破指尖在诗稿背面疾书——却是罗隐的《自遣》。
“得即高歌失即休——”
诗句成形的刹那,焚天谷残留的地火突然凝成酒坛虚影。
“多愁多恨亦悠悠!”
陆九渊喷出的黑血在空中凝结成冰,每一滴都映出他酗酒滥杀的画面。
围观修士中有人颤声叫道:“是心魔反噬!这疯子要入魔了!”
柳天音七弦齐震,妖火化作锁链缠向陆九渊。却见风不寒剑鞘点地,白居易的野草灰烬裹着《自遣》诗稿飞旋成阵:“今朝有酒今朝醉——”
酒坛虚影当头罩下,陆九渊癫狂的嘶吼突然卡在喉间。
“明日愁来明日愁!”
最后一句落下时,插在他心口的断剑铿然崩碎。焚天谷地脉龙气顺着诗纹灌入天灵,陆九渊浑浊的瞳孔渐渐清明。
风卷残灰,露出一截刻满符文的剑柄。陆九渊颤抖着捧起断剑,老泪混着血水滴落:“苏…苏大家当年就是用这柄‘红尘剑’,在剑冢刻下《侠客行》…”
风不寒瞳孔骤缩。他怀中的太白剑鞘突然发烫,鞘身浮现出母亲苏红袖的小楷批注:“赤霄陆九渊,可托付金灵髓。”
柳天音突然按住逆鳞处发光的咒印:“公子,墨云子的残魂在窥视。”
风不寒恍若未闻,剑尖挑起陆九渊腕间铁链:“三百年前中秋夜,陆前辈与我母亲对饮时,可曾见过她袖中玉玦?”
陆九渊浑身剧震,破碎的元婴突然迸发金光。记忆残片如走马灯浮现——
月华如水的剑冢峰顶,苏红袖素手抚过“太阿”碑文,身后跟着个抱酒坛的瘸腿剑客。
“陆大哥,这金灵髓要埋在剑冢第七层。”她腕间玉玦闪过混沌青光,“九霄宗若来讨要…”
“老子剁了他们爪子!”年轻时的陆九渊拍碎酒坛,剑气在崖壁刻下“十步杀一人”的狂草。
围观人群中突然爆出惊呼:“是剑冢的‘太阿剑意’!这疯子真是陆九渊!”
风不寒突然咬破舌尖,精血喷在《自遣》诗稿上。罗隐的诗句裹着元婴精元冲入陆九渊眉心,将他从记忆漩涡中扯回现实。
“苏大家…被他们害了!”陆九渊独目泣血,元婴竟有重聚之势,“金灵髓在剑冢第七层‘天权’位,但那地方…”他忽然抓住风不寒手腕,“有赤霄门布下的诛仙剑阵!”
山风骤烈,焚天谷上空凝聚的朝霞突然被剑气撕裂。柳天音甩出七根琴弦缠住风不寒腰身:“墨云子唤来了剑修!”
陆九渊却哈哈大笑,残缺的元婴离体而出:“老子窝囊了三百年,今日便还苏大家一命!”他抓起断剑冲向天际,元婴燃烧的金光中浮现出母亲批注的诗句——“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风不寒突然凌空书写《侠客行》,李白的诗句与陆九渊的元婴共鸣。剑冢方向传来惊天剑鸣,七道星辰般的剑光划破长空,却在触及诗文的刹那化作漫天流萤。
“走!”柳天音琴弦卷起二人冲入云层。下方传来墨云子气急败坏的嘶吼,以及陆九渊最后的狂笑:“赤霄门的小崽子们!尝尝老子的‘今朝醉’——”
焚天谷在元婴自爆的轰鸣中塌陷,风不寒握紧浮现金纹的太白剑鞘。鞘身苏红袖的批注愈发清晰:“九渊可信,但剑冢需慎入。”
柳天音忽然轻嗤:“公子这借力打力的本事,倒比妖族幻术更精妙。”
风不寒晃了晃空酒壶,壶底残留的酒液映出剑冢方向的冲天剑气:“柳姑娘可知,最好的下酒菜是什么?”
“总不会是剑修的头颅。”
“是秘密。”他弹指震碎酒壶,李白的诗句裹着酒香飘向剑冢,“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千里外的剑冢第七层,尘封三百年的金灵髓突然迸发剑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