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常说,‘世上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其实当兵之苦,亦不亚于这三者。若不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谁又愿意来干这个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行当。
众人听完老孙头的遭遇,无不感同身受。
张屠户穿上鞋子,来到老孙头身前,给他递来一支装好的老烟杆,一来是表示安慰,二来也是为刚才自己说他被吓破了胆而道歉。
老孙头接过烟杆,吸了一口,示意自己并未放在心上。
张屠户叹了口气,紧挨着老孙头坐下说道:“老哥,不瞒你说,俺以杀猪为生,赚的虽然不多,但总归还能养活一家妻儿老小。奈何俺家那老娘们不争气,好赌如命,竟瞒着我将家里存钱输的精光不说,还欠了赌场一屁股债。”
张屠户说到这里,从老孙头手里要过烟杆,自己也猛吸了一大口,接着说道:“招人哪天,原本我是没有打算来守城的,可是恰逢赌场收债的人找上门来,我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婆娘被他们带走?唉……为了能得到这笔安家费还债,便只好来了。”
张屠户说完,又忍不住长吁短叹,整个上半身都笼罩在浓浓的烟雾里。
众人头上的黑云好像又低沉了一些,李德彪望向一旁沉默寡言的苏辰,说道:“老孙头是为了给孙女报仇,张屠户是为了给妻子还赌债,小苏,你呢?”
苏辰是一个读过几年书的落魄书生,平日里靠着给别人代写书信为生。
听到李德彪的提问,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圣贤书中有言:‘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勇恭廉’,叛军大举攻城,城破之日,城内满城老小,安有存活之理?我苏辰虽只三尺微命,一介书生,却也愿意舍此残躯,为国尽忠。”
墨白就坐在苏辰身旁,听见他此番言论,不由大为佩服,对他拱了拱手。
就在众人闲聊之际,南熙新帝赵熠亲临城头,巡查城防。
自从上任皇帝赵祯遇刺身亡后,九位皇子为了皇位,斗得不可开交,没想到最后竟是往日里最为不显山露水的三皇子赢得了胜利。
对于皇位,赵熠看似不争不抢,实则势在必得,这些年,他一面韬光养晦,示敌以弱,一面在朝中扶植亲信,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就连宫中守卫,也被他收买了大半。
时机一至,赵熠便抢先发难,先是以雷霆手段,圈禁了其余几位皇子,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诱之以利,胁之以威,收服了支持他们的各方势力。
赵熠登上皇位之后,更是恩威并施,有条不紊地处理着赵祯留下来的烂摊子,若不是北梁大军来得实在太快,南熙朝廷说不定真能在他的治理下,恢复些许生机。
城头上,赵熠身穿明黄色铠甲,从墨白这队人身旁经过。
众人纷纷行礼,墨白却上前一步,拦住赵熠,说道:“敢问陛下,此次守城之战,我方有几成胜算?”
赵熠身旁的护卫抽刀出鞘,怒喝道:“竖子大胆,你有几颗脑袋,也敢冲撞圣驾?”
赵熠却来了兴趣,挥了挥手,示意这名护卫退下,不答反问道:“依你之见呢?”
墨白伸出一根手指,又缓缓放下,不卑不亢道:“在我看来,一成也没有。”
赵熠怒极,瞬间翻脸无情道:“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在这里妖言惑众,扰乱军心?来人,给朕带走。”
墨白也不反抗,任由赵熠身旁的护卫将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面对这突然的变故,李德彪与苏辰等人措手不及,连忙下跪求情道:“墨白一时言语不济,得罪了陛下,还望陛下开恩啊。”
赵熠却不理会,面无表情道:“朕意已决,谁敢再替他求情,一并拿下。”
李德彪还想再言,却被墨白以眼神制止。
过不多时,墨白被护卫带到一处房间,赵熠也跟着一块儿走了进来,屏退左右道:“适才人多眼杂,多有不便,我不得不出此下策,得罪之处,还望壮士多多包涵。”
墨白道:“陛下客气了。”
赵熠为墨白亲自倒了一杯茶,开门见山道:“适才壮士既如此说,想必是有退敌之法,还请壮士教我。”
墨白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殊死一搏,北梁大军再度攻城之际,我愿亲率一支敢死队,趁乱出城,擒拿梁帝,若能成功,届时自可逼迫他退兵。”
赵熠俯身行了一礼,道:“壮士高义,我代南熙千万百姓,谢过壮士。”
赵熠说完,带着墨白来到城防图前,完善细节。
二人计议已定,忽听得城外鼓声大作,墨白跟随赵熠来到城头,只见黄沙滚滚,尘土飞扬,北梁大军来势汹汹,兵临城下。
梁军此番攻城,兵力之强,军容之盛,皆胜过往次,可见梁帝曹凌已然铁了心,要毕其功于一役。
“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海啸声里,梁帝曹凌穿盔带甲,骑马而出,亲自到得阵前督战。
梁军将领眼见陛下亲至,倍感荣幸,将手一挥,便欲下令大军攻城,要在曹凌眼前建立功勋。
曹凌却是不急,拍马而出,向着城上喊道:“城头上的人听着,南熙朝廷早已腐朽,君昏民困,奸佞当道,忠良蒙冤,黎民百姓苦不堪言,你们又何必为这样的朝廷卖命呢?朕一言九鼎,在此承诺,倘若你们谁愿意弃暗投明,放下兵器,开城投降,赏千金,封万户侯。”
“满嘴谎言,”新帝赵熠上前一步,朗声说道:“尔等一路行来,残民以逞,白骨为墟,所过之处,家破人亡,血流成河。自古‘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朕虽无才无德,却也愿意将这一腔热血,为我南熙千万百姓抛洒。”
赵熠这一席话说得甚是慷慨激昂,京城虽高,两军相距虽远,依然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传入了众将士的耳中,引得阵阵喝彩。
曹凌没能动摇南熙军心,内心虽然不满,面上却无波澜,威胁道:“朕好言相劝,尔等却是不听,待朕大军杀入,必叫尔等死无葬身之地。”说完调转马头,回归行伍后,当即下令大军攻城。
一时间鼓角雷鸣,沙尘四起,数十万梁军分作四个方向朝着京城杀来。
墨白站在赵熠身旁,振臂一呼:“兄弟们,咱们的身后便是自己的父母妻儿,兄弟姊妹,这群杂碎要破坏咱们的家园,杀死咱们的亲人,咱们能答应吗?”
城墙之上众兵士苦战数日,已是疲惫不堪,忽听得墨白这么一喊,登时重提精神,均想:“自己堂堂男儿,岂能让敌军毁我家园,杀我血亲?待到敌人冲至,自己必要出力死战。”是以尽皆齐声答道:“不能,不能,不能……”
喊声如雷,响彻天际。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乱世之局,岂能独善?
京城内一众居民,皆知此城一破,无一能够得以幸免,是以丁壮之夫披甲执锐,奋起守城,老弱妇孺亦是烧油端汤,共拒强敌。
箭雨呼啸,万马奔腾,不到片刻,北梁大军跨过护城河,贴近墙脚,接着架起云梯,蚁附攀沿,从四面八方爬向城头。
南熙将士与梁军交战已久,熟知梁军攻城的诸般方略,早有准备。无论梁军如何用弓箭、用蚁傅、用轩车、用云梯……守城的将士凭借池坚墙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应对从容。
老孙头、张屠户和苏辰等一众新兵,亦在李德彪的指挥下,或合抱粗木,将云梯推开;或手持火把,将云梯点燃,直逼得梯上正在攀爬的叛军士卒纷纷跌落城下。
北梁攻城大军犹如春天生长的韭菜一般,一片片的倒下去,又一茬茬的冒出来,仿佛永远也斩不尽,杀不完。
两军激战又是数个时辰,夜幕已然降临,城上城下燃起无数火把,直照得城外有如白昼。
墨白眼见时机成熟,带着新帝赵熠为自己准备的一队精锐,趁着混乱溜下城头,直奔梁帝曹凌所在的方位而去。
墨白这一队人左冲右突,奔行极快,转瞬之间,已然遥遥瞧见了梁帝曹凌的身影。
北梁大旗之下,梁帝曹凌高坐马上,泰然自若,在他看来,墨白等人的行为,实在是愚不可及。
曹凌久经沙场,面对他们的冲阵,自然知道如何应对。自己只需下令稳扎稳打,无须顾虑什么精妙的战术配合,耗死他们即可。
开场先遣弓箭手散射,继而迅速分散站位,前后呼应,竭力以箭矢封锁他们的走位。再派轻骑兵冲锋,适当拉开锋线,左右策应。紧接着便是中坚力量长枪兵列阵,枪尖如林向前,辅以短刀手侧身掩护,交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钢铁防线。
曹凌身边,除了步卒与盾牌手外,还聚集了数十位身手了得的暗卫,他不由暗暗心想:“自己倒要看看,你们如何近得朕的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