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瑶有些惆怅。
便宜爹虽然在她的面前一直是那样的和蔼可亲。
但霍瑶心中也清楚,那是因为她是阿兄的妹妹。
而且现在还能给便宜爹带来这么多好处,所以便宜爹才会对她格外宽容些。
只要她没去踩便宜爹的底线,可以一直这样无忧无虑。
当然,依现在便宜爹对她的态度,就算一不小心踩了底线,应该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但等过个几十年,即使没踩底线,也说不准哪天就掉了脑袋。
舅母现在能做的也只有接受,并且要将手中原有的人脉,一点一点全部交到阳石手中。
她或许可以稍微难为一下阳石,但手段一旦过了火。
倒霉的,只怕不是舅母一个人。
一时之间,霍瑶心中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自馆陶公主去世后,舅母可以说是汉廷权势最盛的公主。
当今圣上的亲姐,三任夫婿身份皆不凡。
卫氏因她提携而崭露头角。
可以说,若是没有她,便不会有如今的舅舅和阿兄。
皇后远在宫中,长安城中的女眷可谓是以她为首。
诸侯王来长安,他们的女眷第一个要拜见的贵人不是皇后,而是她。
舅舅、阿兄不养门客,不喜与外臣结交。
多少想要与太子搭上关系的人,便是走了她的门路。
十数载的风光无限,看似众星捧月、花团锦簇,实则不过空中楼阁。
霍瑶在心中隐隐有些明白,却有些模糊。
权势若是来自自己的势力,便会被上位者忌惮。
可若是来自上位者的偏爱,那这份偏爱是可以随时收回的。
所以,要怎么样才能有权势,又不被忌惮呢?
“瑶瑶。”
阳石的声音打断了霍瑶的胡思乱想。
一抬眼,便对上了阳石清澈的眼眸。
“瑶瑶,你会帮我的,对吧?”
阳石的话语不疾不徐,认真倾听便能察觉到声音里还有一丝忐忑。
“那是自然。”霍瑶回答的毫不犹疑。
霍瑶如此迅速的回答,让阳石悬着的心放下了。
她最担忧的便是,瑶瑶碍于舅母的关系,不愿插手太素天宫的事。
“但是,阳石姐姐。”霍瑶皱起了眉头。
“我能帮你的,就是帮你出些点子,其他方面我也没法子了......”
阳石明白她的意思,她抬手便摸了摸霍瑶发髻,脸上亦扬起了安抚的笑意。
“你帮我出点子,便是帮了我最大的忙。”
“至于其他的事情,春陀会帮我的。”
“春陀?”
“嗯,瑶瑶,父皇,将春陀赐给我了。”
霍瑶:“!!!!!!”
“不过他年事已高,父皇说了,等我完全掌控了太素天宫,便让他岂休。”
霍瑶瞪大了眼。
良久之后,她才说出一句话,“父皇,不愧是父皇。”
————————
市集关了,街上的百姓大都返回家中,甚少有人在外闲逛。
一路上走走停停,路上遇到的百姓也只有寥寥数人。
女郎更是没见到一人。
碰到最多的,便是巡查的执金吾。
执金吾不认识刘彻、刘据,还能不认识卫青、霍去病吗?
能被这二位护着的一大一小能是谁?
他们心中惊骇,但看着几人的衣着打扮,也不敢上前,只是每个人都警惕到了极点。
怕扰了贵人心情,他们亦不敢靠的太近,只是留了身手最好的几人,远远的跟在众人身后。
整洁的长安大街,让刘彻心中甚是满意。
但没能成功炫耀自家子侄和他们的衣裳,让他有些小失落。
普通百姓需要劳作,那些个贵女呢?
如此好的天气,不出个门吗?
卫青安抚着刘彻。
“陛下,今儿天气舒爽,想来贵女们也都出城踏青了。”
刘彻顺坡下驴,“仲卿所言有理。”
“这市集一关,女娘们在长安城也没处闲逛了,不如出城踏青去。”
说话之间,几人慢慢接近了盐署。
离盐署越近,百姓便越多。
长安城中,也唯有这盐署是不受闭市影响的,为的便是方便百姓随时买盐。
还未靠近,便瞧见百姓三五成堆,身上或背或抱,都有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
听那口音,应该是栎阳、杜县的百姓。
虽说汉廷有三十五处盐署,但除了长安城,其余盐署因产量,每日售卖的细盐并不多。
正如刘彻所料,凡是尝过这细盐的,便再也吃不下以前的盐。
生怕这细盐以后买不到了,长安城百姓的家中也都囤积了不少。
如今并非不是农忙时节,正好趁此时空闲。
附近百姓结伴来长安买盐,路上也能安全些。
至于为何没有盐商购买了细盐,再售往他处。
这也是因张汤制定的律法。
凡购买官盐私售的盐商一旦被查出,家产全部充公。
凡是举报有功之人,皆可获得被举报人家产的一半。
这样的律法之下,哪家盐商还敢购买?
看着这来来往往的人群,刘彻那叫一个踌躇满志。
瞧瞧这情形,等那均输法完善了,官盐的销路根本不必担心。
这官盐的产能,也必须得提上去才行。
思及此,他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一个眼神看向霍光。
霍光感受到这视线,立刻快步走到了刘彻身侧。
“那李少君研制细盐研制的如何了?”
为何不问少府,因为霍光每日都会奏报细盐的研制进程。
今日添加了哪些材料,产出的细盐有何进展,写的那叫一个详细清楚。
刘彻想看,随时可以去翻看奏折。
霍光没有丝毫思考,立刻回道:
“前日方才遣人询问过少君大人,他暂时还未找到法子,祛除盐中的苦涩。”
刘彻面无表情,这李少君花费的钱财可比少府的工匠更多,怎么还不如那些工匠有本事?
霍光顿了顿,似乎有些迟疑,刘彻瞧在眼中,直接道:“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霍光眼眸低垂,声音轻却清晰无比。
“陛下,那小内侍还说,前日,少君大人的府上,抬出了不少方士的尸体。”
“数量,远超前几次。”
刘彻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
为了探查香椿之事,他将李少君府上的绣衣直指都撤走了。
竟不曾想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他不在乎李少君浪费了多少金石药材,但方士不能无缘无故的死去。
汉庭可以炼制丹药的方士就这些,全死了,他找谁炼神丹?
李少君本事再大,还不是连细盐都没解决?
刘彻的眼眸更加黑沉了。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霍光低垂着眼眸,恭敬退到了霍去病身侧。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至于那些方士到底是死于细盐,还是死于丹药,自然会有人去查,不必他去说明。
霍去病看了一眼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盐署。
抬起左臂,正好挡住了已经高升的太阳。
“姨父,这盐署也看的差不多了,咱们还是快些去郊外吧。”
“再不出发,只怕我们到时,那些个烤鱼都被瑶瑶吃完了。”
因着他的话语,刘彻心头的郁气消散了些,他微微颔首。
“这倒是真的,那小丫头瞧着小,饭量可是一点也不小。”
“是该早些过去。”
“瑶瑶烤的鱼也不知是何滋味,想来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一回头,瞧见霍去病的姿势。
刘彻蓦的想起了霍瑶说过的话,嘴角一抽。
“你堂堂一个将军,还怕太阳晒不成?”
霍去病耸了耸肩,左臂却没有放下。
“不怕,但我也不乐意晒。”
“嗨,你小子!”
刘彻、霍去病还在逗嘴,春陀已经十分有眼色的让内侍去牵马了。
卫青极快的瞥了一眼安静,站在一旁的霍光。
便收回心神,继续警惕周遭的环境。
虽说有执金吾跟在后面,但天子出行,他可不敢有丝毫马虎。
几匹健壮的马匹,引起周遭百姓的窃窃私语。
只是瞧着众人周身气度、他们也只敢轻声议论几句,不敢多看。
长安城的贵人可是得罪不起的,若是他们的视线惹了这些不喜,只怕要吃些苦头的。
正欲上马之际,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呼喊声。
“几位大人,暂且留步!”
刘彻立即停下动作,转身看向声源处。
霍去病、卫青二人早已经一左一右挡在了刘彻身前。
两人皆是满脸警惕的看着来人。
刘彻丝毫不惧,反而推开挡在身前的两人,饶有兴致的看着那人。
少年面容稚嫩,瞧着不过十五六的年纪。
衣着普通,还打着补丁,但是很整洁。
“你这小子,喊我作甚?”
少年明显有些紧张,他先是朝着盐署望了好几眼。
确定没人注意到他,这才放松了些,冲着刘彻招招手。
“这位大人,我这有些稀罕物,不知是否有兴致一观?”
刘彻挑眉,抬脚便要往少年走去。
霍去病忙伸手拦住了他。
“大人,此人跟了我们一路,只怕所图不小,还是些谨慎些。”
刘彻却不以为然。
“有你和仲卿在,还怕制不住一个少年?”
“再说了,朕的身手也不差,去病莫要担心。”
察觉到刘彻的自称变了,霍去病便没再阻拦了,只是眼底的慎重更甚了几分。
几人来到了少年身前,除了刘彻,其余人看他的目光皆不善。
饶是这几人是自己唤过来的,少年还是有了些惧意。
尤其是那个子最高的少年郎,望向他的眼神更是锋利如刀。
刘彻看着眼前这小小少年,道:“有什么好东西,拿出来给我瞧上一瞧。”
少年避开霍去病的目光,忍着惧意,“那东西不在我身上,你们得随我去个地方才行。”
刘彻还未说话,卫青首先开了口。
“不可。”他看向刘彻,脸色温和态度坚决。
“大人,此人身份不明,不可冒险。”
刘彻是彻底被勾起了兴致,长安城中有黑市,这件事他一直都很清楚。
售卖之物,皆是市集上买不到的东西。
有些是专门售卖给权贵的,有些则是售卖给贫苦百姓。
朝中也曾禁止过,只可惜,每次的效果并不好。
端掉了这里,很快别的地方又会冒出来。
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却是屡禁不止。
久而久之,朝中也懒得再去管了。
这小小少年,莫非便是这黑市之人?
那他可真要去瞧上一瞧了。
刘彻看着少年,眼中的兴味愈发浓烈。
少年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心中惧意更甚,直接扭头便走。
“我不卖给你们了!”
说罢转身便要跑,却被霍去病牢牢按住了肩膀。
肩膀的疼痛宛若骨裂一般,少年惊恐的望着霍去病,声音里都打着颤。
“你、你想做什么!”
刘彻脸上挂着浅笑,说出的话不容抗拒。
“带路吧,你的东西,我今儿非瞧不可!”
少年也意识到了,自己这是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心中懊悔不已。
他抬头看向扣住自己肩膀的霍去病。
两人的视线一接触,少年立刻低下头。
他有预感,若是自己在不识时务,这条胳膊只怕是保不住了。
“你,你先松开了我,我立刻、带你们过去。”
在刘彻的示意下,霍去病松开了少年。
少年不敢耽误,捂着胳膊便在前面带路。
长安的街上,即使是白日,也是一直有执金吾巡查。
少年带他们走的路线,竟完美避开了那些巡查的执金吾。
卫青眉头皱的更深,他靠近刘彻几步,刚想再劝说几句,就听刘彻道:
“仲卿可曾来过这黑市?”
卫青目光警惕扫过四周,“臣从未来过。”
“陛下,我们还是......”
刘彻抬手制止了他的话。
“百姓在此购买物品,皆是为了生计。”
“你说,那些富豪士族来此购买的是何物?为的是什么?”
卫青张了张嘴,想说却又咽了回去。
现在卖的什么,他不清楚。
但是在秦末,黑市售卖的皆是仿制军械和粮食。
“盐铁官营,官盐的出现,几乎快断了私盐的路,黑市上,只怕没人会售卖。”
“铁矿归于朝中不过数月,仲卿,你可知如今黑市有多少铁器?”
“臣,不知。”
刘彻神色莫名,他也不知。
但他知道,黑市是无法禁止的。
百姓想要活下去,黑市便会一直存在。
既然旁人可以做这生意,为何他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