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已然和过去大不相同了。
那日加固法阵失败,镇魔塔没了束缚,剧颤之下爬满了裂痕,最后轰然崩塌。无数魔族破塔而出,一袭紫衣的妖娆美人周身秽气缭绕,嘴角噙着浓浓的笑意,被簇拥着走出废墟。
与此同时,护灵结界消失,九州之内再无屏障,成群的妖兽和邪修蜂拥而入。
五神山和仙门的弟子尽数而出,奈何魔族数量太过庞大,他们虽然是拼死抵抗,也才勉强博了个势均力敌。
修士们斗法,寻常百姓必然会跟着受苦受难。邪修才不管什么无辜不无辜的,甚至有人以杀人为乐。一时之间,百姓死伤无数。
短短五日,九州大陆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生机。大地被鲜血染的通红,空气中无时无刻都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第六日,猖獗的邪修不知怎的,突然消停了下来。原来是出塔后便销声匿迹的赤矖现身了,她带着一众魔族攻击了岐山。
一万年前,她离飞升成神就只差一步之遥。而后被关在塔里也并不耽误她修炼,现在比从前更是厉害了不少。梓恒仙君对上她根本没有一击之力,重伤被擒。
赤矖堂而皇之的霸占了岐山。
第七日,她又去了单狐山。
赤矖在塔里琢磨出来一个新鲜的法器——缚神锁。
这邪器至阴至邪,由万千魔族的精气骨血凝炼而成,小小的一圈镯子模样,通身漆黑。缚神锁可以压制至刚至阳的神力,专克神族。一旦被套上,再大的本事也使不出来,与凡人无异。
万年来她也只炼化出来两条,原本是想留给陵光和孟章的。她喜欢孟章,自然要把人锁在身边,而陵光战力超群,一个能顶其他四个,是她最忌惮的人。
哪曾想陵光和孟章竟然陨落了,可好不容易炼出来的宝贝也不能浪费。好东西就要留给重要的人,于是她准备用在自己的师尊,和弟弟的师尊身上。
赤矖到单狐山的时候,才发现三位神君都在,两方人马在山下对峙。执明神君脸色苍白,一看就是重伤的样子。
柿子要挑软的捏,她一边和昔日恩师在言语上周旋,一边悄悄的祭出缚神锁。
缚神锁宛如一条黑色的小蛇,在地面无声的游走,不声不响的绕到了执明脚边,猛地蹿起,精准的扣到他的脚踝上。
执明神君惊骇之下想要挣脱,却发现一点儿灵力也使不出来了。
其他两位神君见状便知大事不好,怕赤矖还有同类法器,只能暂时逃走。
……
半个月下来,九州大陆上的百姓少了四成。战火勉强算是停了,九州却成了魔族邪修的天下,仙门败走,纷纷逃到大荒隐匿了起来。
侥幸活着的百姓也是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一天天心惊胆战的。生怕哪句话没说对,又或者哪个邪修想杀个人来乐呵乐呵,自己的小命就没了。
青年用力的吞着口水,因为离得远,所以他是大声喊着说的。这会儿嗓子已经冒烟了,额头上全是汗珠,“讲、讲完了。不过好多我也是道听途说的……”
虚耗眉头紧皱怒喝一声,“招摇山呢?你怎的提也没提?”
青年连连摇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虚耗也没再为难他,踢了脚地上的石头,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拿着赶紧滚!”
宝石滚到青年的脚边,但是他可不敢捡,撒腿便跑。
虚耗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然后迈开步子往林子里面走去。他寻了棵参天大树,手脚并用、飞快的爬到高处躲了起来。
直到夜深人静,他才踩着铁扇往南飞去,很快到了招摇山脚下。“也不知道这里怎么样了……”
他刚要进山,一道青色的结界蓦的亮了起来。
红色的大手轻轻的搭在结界上,虚耗嘟囔了一句,“竟然是孟章的灵力。”
结界倒是没有拦他,只亮了一瞬,很快又暗了下去。
虚耗按照长欢说的——“在我死之前,未央都被关在杻阳峰。”轻车熟路的摸了上去。
原本空旷的山巅之处,多了一个简易的木屋,或者说是木棚,勉强能遮些风雨。
虚耗往里面扫了一眼,没有人。地上有许多血迹,大片大片,新的盖着旧的,不过早就全都干透了。空荡荡的棚子里有一个大木碗,里面的食物已经腐败发霉,根本看不出来曾经是什么东西。
凤星河呢?难道不在这儿了?
虚耗转身要走,打算去别的山头找找。忽然听见滴答滴答的水滴声,不经意间一抬头,赫然看见——
月色下,凤星河双臂张开,浑身是血的被吊在半空,血还在不停的往下滴。
四根三指粗细的金色锁链,一头分别拴在两棵临近的巨树上,另一端……
其中两根的末端连着锁魂钩,穿透了凤星河的琵琶骨;另外两根的末端则是内里带着一圈尖齿的铐子,铐在凤星河的小臂上。尖齿深深的埋进他的血肉里。
凤星河双目紧闭,脸色惨白,无力的垂着脑袋。发髻凌乱不堪,发丝粘上血液糊在脸上。素白的弟子袍早就被鲜血浸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破破烂烂的勉强蔽体。
他全身的重量都挂在那四根链子上,钩子和尖齿无时无刻都在撕扯他的皮肉。
虚耗仰头看着凤星河,眼里爬满了血丝,呼吸也乱了,变得异常粗重。
他随便踢起脚边的一块石头,小石子向前咕噜了两圈,霍的顿住,像碰壁了一般往回弹了半丈。
一个黄色的圆形法阵在凤星河的身下亮起,赫然是勾陈神君的画地为牢。
虚耗双目猩红怒骂一声,“这两个王八蛋!”说着抽出腰间的铁扇,双手紧握灌注灵力。
只见他壮硕如铁的手臂陡然又粗了一圈,肌肉偾张。一头红色乱发全部竖起,发梢带着星星点点的火沫子。
虚耗后退半步,猛地挥出铁扇,这一方天地刹那间亮如白昼。
……
很快,招摇山喧闹、沸腾了起来。
“快快!”
“是那个孽畜!定然是与他勾结之人来救他了!”
“快些,莫让那人跑了!”
天空中相继升起十余把飞剑,载着几十人火速往杻阳峰山顶奔来。只是这些人赶到的时候,山顶早已燃起了一片火海。熊熊大火之中,依稀还能看见散落在地,碎成无数段的金色灵力锁链。
……
这是哪里?
我是死了么?
凤星河缓缓的睁开眼睛,周围是暖黄色的、轻轻摇曳着的、柔和的光线。他的眼前是一个架子床的床顶,挂着银白色的床幔,看上去有些旧了。
他动了动手指,身下是柔软的被褥,脑袋下面枕着舒适的麦壳枕头,身上盖着暖和的棉被。
怎么回事?我不是被两位神君挂在树上来着么?
放我下来了?那也不该有这么好的待遇……
难道是在做梦?
“你醒了?”
虚耗坐在床尾,见他茫然的睁着眼睛,半天也没有别的动作,不得已才先出声,“感觉怎么样?还很疼么?”
凤星河已经昏迷两日了。
那天带走他之后,虚耗背着他躲进了灵风镇。这里因为慕掌门入魔死了不少人,好多房子都是空置的。
安顿好凤星河之后,他先是摸进赤阳宗搜刮了不少药材、金银。再又挨个铺子寻摸着肉蛋鸡鸭,米面粮油,拿了东西就会留下一块银锭子。
整整一个月,这小子被折磨的遍体鳞伤。身上没一块完好的皮肉,贯通伤一处挨着一处。那些人大概也不给他饭吃,瘦的就剩一副骨头架子了。
哪怕是大奸大恶之辈,杀了也就是了。总该给个痛快,何必如此折磨人呢?
凤星河听见声音吓了一跳,转着眼珠往下一瞅,这个牛鼻子红鬼怎么这么眼熟?随即惊呼道:“怎么是你?你不是死了么?”
虚耗愣了一下,板起脸瞪着他,“你说什么?”
凤星河又重复了一遍,“你不是死了么?我师尊说……”话音倏然顿住,他闭上眼睛不再讲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接着说道:“你是苍梧山的那个、那个、那个……”
虚耗无奈的提醒,“鬼将虚耗。”
凤星河轻轻的点了下头,“对!你没死么?”
“嗯,当时我、当时浅予仙君只是把我送回了鬼界。”
听见那四个字,凤星河喉头滚动,用鼻子喷出一口气来。眼眶酸涩难忍,他睁开眼睛眨了又眨,到底也没能把眼泪眨回去。
默默的掉了几个泪珠,凤星河瞪着眼睛,盯着白色的纱帘,小心翼翼的问道:“是你救的我么?”
“你……”
“为什么要救我?”
虚耗依旧没什么表情,连鼻环都不曾晃动一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凤星河的眼里瞬间蓄满了眼泪,扑簌扑簌的往下落。他挣扎着就要坐起来,因为激动,苍白的脸上竟然有了血色,“是我师尊!对吗?是我师尊让你来救我的!”
“他人呢?”
“我师尊在哪儿?”
“他为什么自己不来?”
凤星河一错不错的盯着虚耗,眼里带着些许希冀,慢慢又黯淡了下去,颤抖着泣不成声,“是、是、是因为再也不想看见我了吗?”
手臂和肩头的伤口因为这一番大动作又尽数崩开,鲜血透过白色的绷带溢了出来。
虚耗凝视着他,眉头紧紧的拧着,“你给我老实点儿!”说着伸手点着他的胸口,强按着他躺了回去。
“林清梦死了,是你亲手杀的,一刀毙命!你忘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