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他会不会帮我?就怕他如今身份尊贵,未必肯为我这摊浑水。”林幻城指尖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杨源在他还是“林唤儿”时送他的礼物,双面刻着“唤”字。窗外更漏声渐急,他望着父亲案头积灰的《职贡图》,忽然想起太液池畔的柳影——昔年与杨源偷折柳枝编帽时,那少年眼底的星光比此刻烛火更亮。
“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林老爷忽然握住他的手,掌纹与他腕间红绳交叠,“太子掌管暗卫府,若能动用京中谍网...或许能寻到蛛丝马迹。”
林幻城望着窗外渐白的天色,想起今日在水中想起记忆中那抹眼尾红痣。她的面容在晨光里愈发模糊看来唯有杨源可以帮忙了。
“当年在蛮夷之地,若不是你扑过去替他挡下那些蛮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林老爷声音渐低,案头铜鹤香炉飘出最后一缕残香,“去试试吧,但愿他还会惦念故情。”
卯时三刻,宫门前的铜狮还浸在晨雾里。林幻城带着海辛立在御道旁,看朱漆大门缓缓洞开,金钉上的露水正顺着纹路往下淌,像极了十年前父亲眼角未落下的泪。竹溪捧着礼盒的手微微发颤,匣中羊脂玉扳指正是今早从父亲手上褪下的——那抹温润的白,该能替他叩开太子书房的门。
“走吧。”他拂了拂袖口的蟒纹,晨光将他的影子投在金砖上,与身后海辛竹溪的身影叠成锋利的刃。太液池的风掠过檐角,远处传来朝会的钟鸣,惊起一群白鸽掠过碧蓝的天空。而他知道,有些藏在深潭里的秘密,终将在这个晨雾未散的清晨,泛起第一道涟漪。
太子书房内,鎏金暖炉燃着龙涎香,杨源将朱砂笔重重拍在《江南水患奏报》上,墨点溅在明黄绢本边缘,像落在雪地上的血滴。窗外腊梅正开得热烈,他却盯着舆图上蜿蜒的长江水脉,指节捏得泛白:\"江南又有水灾了?去年刚修的堤坝,如今又决口?百姓又不上饭了?这些蛀虫都在做什么!竟连赈灾银都敢贪!\"
案头铜漏\"滴答\"作响,惊破一室怒意。他扯松镶宝石的玉带扣,任明黄锦袍滑至肩头,露出内衬月白中衣。
看着这些文书,他越看越烦,猛地攥紧奏报,宣纸上\"民不聊生\"四字被揉出褶皱:\"这几日母后居然催选秀?当孤是盛京街头的布偶戏子么?哪有时间去考虑这些!\"
指尖划过舆图上\"扬州\"二字,他忽然想起一年前微服私访时,林唤儿替他挡下的那剑。当时那人袖口染着血,却还能笑着调侃\"太子的血可比我的金贵\"。如今案头还摆着那人送的青瓷笔洗,此刻盛着半缸残墨,倒像是他此刻乱糟糟的心境。
“太子殿下,林府公子求见。”小云子缩着脖子掀开门帘,烛火在他战战兢兢的瞳孔里碎成光斑。鎏金暖炉的热气裹着龙涎香扑面而来,却化不开殿内凝结的冰寒——杨源捏着奏报的指尖泛白,指节因用力而凸起青黑色血管。
“没长眼睛?孤忙着呢!”朱砂笔“啪”地砸在笔洗里,溅起的墨点飞至小云子鞋面,惊得他慌忙后退半步。杨源扯松腰间玉带,翡翠双鱼佩撞击着桌沿,发出清越却冷冽的声响:“父皇前脚去热河避暑,后脚就丢来这堆烂摊子——什么江南水患、西北蝗灾,当孤是三头六臂的哪吒么!”
“二殿下今日还遣人送了西域葡萄来。”小云子壮着胆子回话,见太子眉峰稍缓,又添了句,“说瞧着您案头的《霓裳羽衣图》,想起您爱听琵琶...您要不听听琵琶见一下人,休息一下?”
“住口!”杨源猛地拍案,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晃出边缘,“他倒是清闲!左拥美人右抱酒,哪像孤——”话音戛然而止,他盯着自己在宣纸上洇开的墨掌印,忽觉喉间涩得厉害。
“那这人……见还是不见呢?”小云子攥着袖口的手心里全是汗,金镶玉纽扣硌得掌心发疼。暖炉的热气烘得他后颈发燥,却抵不过太子眼底寒潭般的目光。
“听不懂人话?”杨源将《河防通议》重重摔在桌上,书页拍起的灰尘落在案头琉璃笔架上,惊得架上栖着的翡翠小鸟摆件晃了晃。他解下腰间琥珀腰佩摔进妆奁,珊瑚珠串在锦缎上拖出刺啦声响:“孤说不见就是不见!”
“可是人都候在廊下半个时辰了……”小云子壮着胆子抬头,正撞见太子拧起的眉峰——那道纹路像极了去年冬日冻裂的冰面,“再说了,林公子难得进宫一趟……人来都来了……”
“住口!”杨源抄起案头镇纸砸向门框,鎏金麒麟镇纸擦着小云子耳际飞过,“哐当”一声砸在紫檀门上,惊得檐下铁马骤响。少年天子忽然后仰靠在椅背上,望着帐顶垂下的流苏轻笑:“你倒会替人说话,莫不是收了林家的好处?你再啰嗦明日也不用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奴、奴才不敢!”小云子“扑通”跪下,额头贴在金砖上,凉意顺着眉心爬上后颈,“那奴才请他走。”
“够了!”杨源猛地起身,狐裘扫落案上几卷文书。他盯着地上蜷缩的身影,忽觉掌心发痒,似乎有什么感应似的,此刻刻正随着心跳突突跳动。窗外花瓣扑在窗纸上,他忽然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碎玉般的轻响:“等会儿!林府……什么公子?”
“回殿下,是林幻城林公子。”
镇纸落地的余韵尚未消散,殿内却骤然静得能听见呼吸的声音。杨源望着自己在青砖上投下的影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银镯——那绞丝纹里还嵌着半片枫叶,是那年重阳与那人登高时所拾。
“还愣着作甚?”他忽然弯腰捡起地上的镇纸,语气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快去偏殿请人!把孤藏的蜜渍金桔端出来,再让小厨房炖碗雪梨百合汤——他素来怕腻。”
“是!”小云子慌忙爬起,却见太子已快步走向妆奁,对着菱花镜整理起方才摔乱的玉带。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耳尖,竟比案头那支新开的红梅还要鲜艳。殿内,唯有他指尖拨弄玉簪的声响,像极了那年春日,在御花园里替那人簪花时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