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秋雨淅淅沥沥打在苏府青瓦上,檐角滴落的雨水在石阶上晕开斑驳痕迹。苏老爷倚在雕花楠木椅上,望着账房新送来的赤字账单,茶盏里的龙井早已凉透。堂前悬挂的\"诗礼传家\"匾额被雨水浸润,墨迹在潮气中微微晕开,仿佛连祖训都在无声叹息。
\"父亲,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苏婉清踩着湿漉漉的青砖踏入书房,藕荷色旗袍下摆沾着泥渍。她将几本新式账簿重重摔在案头,\"金陵城里新开了三家纺织厂,若再守着这些老古董,连下月的米钱都凑不齐。\"
苏老爷眉头拧成川字,枯瘦的手指摩挲着翡翠镇纸:\"你祖父当年办学堂、赈灾民,苏家清誉岂能用铜臭玷污?实业是商贾之事,我苏门子弟岂能自降身份!\"
\"清誉能当饭吃吗?\"苏婉清杏眼圆睁,新烫的卷发在脑后晃出倔强的弧度,\"现在谁还记得苏家是簪缨世家?您看看这宅子,上个月连门房刘叔都走了!\"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瓷器碎裂声。原是王妈在变卖库房里的青花瓷瓶时,被门槛绊倒摔碎了最贵的那件。苏老爷闭了闭眼,想起那瓷器还是光绪年间的御赐之物,颤声道:\"都是天意......\"
夜色渐浓时,苏瑾瑜裹着湿漉漉的月白长衫冲进书房。他刚从城南戏院回来,袖口还沾着胭脂红:\"父亲,林小姐画的那幅《寒梅傲雪》在画舫上被上海来的客商看中了,出价五百大洋!\"
\"荒唐!\"苏老爷将茶盏掼在案上,热茶溅湿宣纸,\"林若曦不过是个落魄远亲,她的画怎能登大雅之堂?你若是再与她往来,就休想进这个家门!\"
苏瑾瑜猛地攥住案角,檀木雕花被指甲掐出白痕:\"您要的是门楣光鲜,可儿子要的是真心!\"他甩袖离去时,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株被风雨摧折的竹。
三日后,苏婉清带着李云霆踏进苏府。这位北平来的军阀之子身量极高,军靴踩在地砖上发出闷响。他大咧咧坐在太师椅上,腰间手枪硌得红木椅背咯咯作响:\"苏小姐说的纺织厂,我老李投了。不过......\"他斜眼瞟向苏婉清鬓角别着的珍珠发卡,\"得让兄弟我当这个监督,不然不放心啊。\"
苏老爷被气得咳嗽连连,苏婉清却爽快应下:\"李公子爽快!有了您的军车运输,我们的布匹一定能打开销路。\"她转身时,发间珍珠在夕照下闪出冷光,像极了她此刻的神情。
城南新租的厂房里,苏婉清戴着金丝眼镜核对账目。女工们踩着新式织布机,咔嗒声震得房梁颤动。李云霆倚在门框上,军装领口的银质徽章在阳光下刺眼:\"苏小姐这手段,比戏台上的花旦还利落。\"
\"李公子过奖了。\"苏婉清头也不抬,\"若没有您调来的棉花,这戏也唱不成。\"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急促马蹄声。管家踉跄冲进来:\"老爷......老爷晕倒在书房了!\"
苏婉清赶到时,苏老爷正躺在罗汉床上,脸色青白如纸。他颤抖着指向案头那叠新式学堂的招生简章:\"婉清......去......去办学堂......\"
\"父亲!\"苏婉清跪坐在床前,握住他冰凉的手,\"您这是何苦?办学堂要钱,纺织厂正缺周转资金......\"
\"苏家......不能断了读书的香火......\"苏老爷眼帘垂下,浑浊的泪从眼角渗出,\"你祖父......在九泉之下......会骂我......\"
夜色中的苏府灯火通明,大夫们鱼贯进出。林若曦抱着药罐经过回廊时,听见苏瑾瑜在书房里砸东西。青花瓷片溅在她绣鞋上,她低头望着那碎片,想起初进苏府时,苏瑾瑜曾指着墙上的《千里江山图》说:\"若曦,等我攒够了钱,带你去看真的山水。\"
如今画还在,人却已咫尺天涯。
后半夜,李云霆的军车停在苏府后门。他跳下车,将一箱银元递给苏婉清:\"这是纺织厂的钱,够撑过这个月了。\"
苏婉清解开箱盖,月光下银元泛着冷冽的光:\"李公子为何突然这般大方?\"
李云霆挠了挠头,军靴碾碎台阶上的冰碴:\"老子瞧不上那些酸腐文人,就服你这股子闯劲。明儿个再给你调辆卡车,保准比别人的货先运到码头。\"
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秦淮河的夜雾顺着门缝钻进来,裹住两人交叠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