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文件一旦送出,就如同离弦之箭,再无更改的可能。接下来的几周,是“启明芯”全体成员一段既充满期待又备受煎熬的时光。
光刻掩模的制作本身就需要一到两周时间,这套由十几层到二十几层精密图形构成的“模具”,每一层的误差都必须控制在纳米级别,其制造费用更是高达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美元。一旦设计文件有问题,或者掩模制作出现瑕疵,这笔巨额投入就可能打了水漂。
掩模完成后,晶圆(wafer)才会被送入那条价值数亿美元的、如同迷宫般复杂的超净生产线(Fab)。在一片片直径通常为6英寸或8英寸(在1995年)的、闪耀着金属光泽的硅晶圆上,要依次进行氧化、光刻、刻蚀、离子注入、薄膜沉积、化学机械抛光等数百道精密工序,如同在微观世界里建造一座座复杂无比的立体城市。整个流程通常需要4到6周时间。
这段时间里,林轩要求团队将主要精力投入到其他工作中,以缓解等待的焦虑。
新实验室的装修和改造进入尾声。黄耀龙采购回来的各种“宝贝”——那些散发着独特工业美感的频谱仪、示波器、逻辑分析仪、温控箱、芯片测试台、甚至还有几台用于大规模仿真的小型服务器,被陆续小心翼翼地搬入、安放、连接、调试。原本空旷的厂房空间被分割成一个个功能区域:设计区、仿真区、测试区、硬件实验室、软件实验室、小型服务器间……防静电地板光洁如新,恒温恒湿空调系统发出低沉的运行声,一排排崭新的工作台整齐排列,高速局域网也已铺设完毕。一个现代化集成电路研发中心的雏形,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拔地而起。
工程师们兴奋地在新环境中安顿下来,每个人都分到了更宽敞舒适的工位和更先进的设备。林轩甚至兑现了承诺,给核心技术骨干配备了当时最新款的Ibm thinkpad笔记本电脑(虽然价格不菲),极大提升了团队的士气和归属感。
mp3播放器项目组在小张的带领下,夜以继日地进行着软件开发和硬件调试。林轩亲自绘制的、充满了未来极简主义风格的播放器外观设计草图,以及一份详细定义了“傻瓜式”操作逻辑和人性化交互界面的需求文档,让负责软件和硬件的工程师们大开眼界,也痛苦不堪——因为要用当前的技术去实现接近2005年的用户体验,挑战极大。但挑战也激发了他们的创造力,各种巧妙的解决方案和代码优化技巧层出不穷。
EdA项目组则在小陈的带领下,啃起了林轩布置的那个“量子退火启发式布局布线算法”。这是一个世界级的难题,林轩给出的也只是一个理论框架和初步的算法思路。他们几乎是“闭关”状态,每天对着白板、草稿纸和计算机屏幕,进行着艰深的数学推导和算法实现,进展虽然缓慢,但每个人眼中都闪烁着攻克科学堡垒的坚毅光芒。
赵晴鸢也已经处理完交接手续,正式飞抵香港,加入了“启明芯”。她的到来,如同给这台高速运转的机器注入了最专业的润滑剂和导航系统。她迅速组建起精干的财务和法务团队(初期以外部顾问为主),完成了公司VIE架构的搭建和离岸公司注册,建立了完善的财务报告和内部审计制度,并开始利用香港这个国际金融中心的优势,进行多币种现金管理和风险对冲。她甚至已经开始起草A轮融资的商业计划书(bp)初稿,其专业、高效和国际化的视野,让黄耀龙等“本土派”管理人员自愧不如,也让林轩彻底放下了对公司“后院”的担忧。
尽管各项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但所有人心头都悬着一把剑——“启明一号”的流片结果。这不仅关系到数百万美金的投入,更关系到公司的生死存亡,关系到林轩描绘的所有宏伟蓝图能否迈出第一步。
团队成员们表面上努力工作,但私下里总会忍不住讨论:“你说……良率能有多少?”“第一次流片,能点亮就不错了吧?”“要是失败了怎么办?我们还有钱再来一次吗?”……焦虑的情绪如同病毒般悄悄蔓延。
唯有林轩,始终保持着一种近乎“非人”的平静和笃定。他按部就班地指导着各个项目组的工作,定期与赵晴鸢开会讨论资本战略,甚至还有闲暇研究起了当时刚刚崭露头角的Java语言和网络浏览器技术。他几乎从不主动提及流片的事情,仿佛那只是一个必然会成功的、无需挂齿的小插曲。
他的这份从容,并非刻意伪装。一方面,源于他对自身技术实力的绝对自信,以及对那个“隐藏缺陷”的精准规避;另一方面,也源于他两世为人、见惯风浪的沉稳心态。他知道,越是关键时刻,主帅的镇定越是重要。
他的这份镇定,也确实起到了稳定军心的作用。团队成员们看着林轩每天依旧精力充沛、思路清晰地处理着各项事务,仿佛流片成功已是囊中之物,他们内心的焦虑也渐渐被一种“林生说行,就一定行”的盲目信任所取代。
当然,只有林轩自己知道,在夜深人静、独自一人面对那块写满了未来技术节点的白板时,他内心深处也并非毫无波澜。蝴蝶效应是否存在?这个时空的物理规则是否会有细微的偏差?万一……万一失败了呢?这个念头偶尔会像毒蛇般钻出来,啃噬着他的信心。
但他会很快将这些杂念驱散。他不是赌徒,他是掌握了未来地图的穿越者!他所做的每一个决策,都基于比这个时代所有人更丰富、更深刻的知识和经验!如果连这样都失败了,那只能说是天意!
“尽人事,听天命。”林轩常常这样告诫自己,“但我的人事,已经尽到了极致!”
这份强大的信念,支撑着他度过了这段看似宁静、实则暗流涌动的等待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