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城距离皇城不过数百里,快马加鞭的话,三日便可抵达。
这些胡人,竟乔装成流民,潜伏至此……
显然是他们早有预谋,想要趁着永徽大地震,各地混乱,趁火打劫,攻破凤凰城。
难怪那些所谓的流民如此悍不畏死,原来竟是训练有素的北狄兵士混杂其中,煽动裹挟了真正的饥民。
他眉宇间的褶皱更深了。
这还只是凤凰城外,现在还不知道像巴图这样潜伏进来的北狄将领,整个永徽到底还有多少?
他们又各自裹挟了多少流民?
若周边的卫城、小镇,都如同凤凰城这般,被他们用这种方式,逐一攻破,最终形成合围之势,届时兵临城下。
皇城……还能守得住吗?
辛珑闻言,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眼神微冷。
农村包围城市吗?这倒是个阴险狠辣、十分有效的计策。
尤其是在这天灾之后,人心惶惶、秩序崩坏的时刻。
地震发生至今已有些时日,流民四起,饿殍遍野,早已是人间炼狱。
可皇帝却迟迟没有大规模开仓赈灾、安抚流民的举措。
辛珑微微蹙眉。
不知道是京中也因地震波及,自顾不暇,鞭长莫及?还是他根本就没打算管这些底层百姓的死活,觉得他们不过是随时可以舍弃的蝼蚁,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反而能减轻朝廷的负担?
当初她为了给自己和萧家出气,报复狗皇帝,确实潜入皇宫,将皇帝的内库搬了个空。
但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国库,她可是一分一毫都没有动过。
按理说,永徽朝廷就算不是富得流油,支撑一场像样的赈灾,安抚灾民,应当还是绰绰有余的。
思索间,城外那片开阔地上,巴图又是一声极具煽动性的呐喊,那上千流民再次爆发出震天的狂呼。
他们高举着手中五花八门的简陋武器,眼中闪烁着骇人的光芒,仿佛一群即将冲入羊圈的饿狼,迫不及待地想要撕碎猎物,饱饮鲜血。
看着那一张张扭曲而亢奋的脸,辛珑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这些人……
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适,侧头看向身旁的萧惊鹤。
“惊鹤,你还记得上辈子吗?我是说,地震发生以后,永徽的情况如何?皇帝,对这些灾民,有过赈灾吗?”
萧惊鹤的身形微不可查地一僵,沉重的摇了摇头,声音干涩:“没有,至少在我死前,没有见到过任何像样的赈济。”
他闭了闭眼,勉强压下了心中翻涌的情绪,才继续开口说道。
“地震后,我带着家人,跟着押送的衙役继续赶路,沿途所见,皆是断壁残垣,饿殍遍野,流民处处,易子而食之事,屡见不鲜。”
“我娘……”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微抖,“在逃难途中,不幸掉进了地裂引发的深坑之中,连尸骨都未能寻回。”
“二嫂和三嫂也在一次流民冲击中,被人掳走,从此下落不明。”
他顿了好一会,才声音艰涩继续说道。
“剩下的几位嫂嫂,也在一路的颠沛流离和瘟疫中,相继失散,生死不明……只有大嫂,只有大嫂她拼死护着香儿和睿儿,与我相依为命。”
“可后来灾情越来越重,人心越来越恶,那群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流民抓走了香儿和睿儿,把他们活活烹食了……”
说到这里,他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成了拳头,指节泛白,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而我这条废了的腿,后来也被那几个丧心病狂的衙役,嫌我拖累砍了下来,做了他们的下酒菜……”
自从地震发生,他便刻意不再去回想那些惨绝人寰的细节。
毕竟,辛珑的出现,已经逆转了乾坤,改变了一切。
母亲尚在,兄嫂和孩子们也都平安康健地待在客栈里、
萧家的灭顶之惨剧,在这一世,并未发生。
他也应该要向前看。
只是如今亲眼看到城外这尸山血海、流民攻城的惨状,与记忆中那些炼狱般的画面渐渐重合。
上辈子,他什么都没能守住。
娘没了,嫂嫂们生死不明,他最疼爱的侄儿侄女,成了别人口中的食物……
就连他自己,也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在天灾人祸面前,他萧惊鹤是何等的无能,何等的弱小!
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珍视的一切被毁灭。
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再次拖入深渊。
辛珑一直安静地站在他身侧。
她没有出声打扰,直到他情绪波动稍微平复了一些,她才侧过头,目光掠过远处那群被煽动得状若疯魔的流民,说道。
“看来,你上辈子死得那么惨,不止是地震的原因。
闻言,萧惊鹤猛地转头,目光死死盯住了远处城墙下,那个正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煽动着人群的巴图。
他垂在身侧的手再次攥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手背上青筋毕露。
辛珑敏锐地察觉到他周身骤然升腾的、几乎要失控的戾气,伸出手轻轻覆上他紧握的拳头,稍稍用力。
“惊鹤,先冷静一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回空间再说。”
萧惊鹤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才勉强压下那股直冲头顶的杀意。
他看了辛珑一眼,艰难地点了点头。
辛珑心念一动,两人身影瞬间城墙上消失。
下一秒,他们便回到了空间别墅的客厅里。
“坐下缓缓吧。”
辛珑让萧惊鹤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下,才转身快步走到吧台,倒了一杯冰凉的灵泉水,递到他面前。
“喝点水,定定神。”
萧惊鹤接过杯子,仰头,将一杯灵泉水一饮而尽。
清冽甘甜的泉水滑入喉咙,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
但他依然沉默着,坐在那里,眼神放空地望着前方,脸色凝重得仿佛能滴下水来。
辛珑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看着他阴沉的脸色。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打破沉默:“萧惊鹤。”
听到她的声音,萧惊鹤微微抬眼看向她。
“你想救外面那些人吗?”
辛珑直视着他的眼睛,直接了当问道。
闻言,萧惊鹤眼底骤然闪过了一丝光亮,但那那光亮只持续了一瞬,便又迅速黯淡下去。
他苦涩的抿了抿唇。
城外是上千被煽动起来、已经失去人性的流民。
暗处,更不知隐藏了多少像巴图一样狡猾凶残的北狄精锐。
而他们这边呢?只有他和辛珑两个人。
只靠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对抗那么多的人呢?
辛珑是很厉害,她的空间更是神乎其技。
可难道要让她打开空间,把凤凰城里所有幸存的人都装进她的空间里来避难吗?
萧惊鹤几乎是立刻就在心底否决了这个想法。
这空间是辛珑安身立命的最大倚仗,是她最深的秘密。
一旦为了救这些不相干的人而暴露空间,将会给她引来无数的觊觎和麻烦。
他不能,也绝不愿意让辛珑冒这样的风险!
她愿意出手相助,救下他和萧家一大家子人,他已经感激涕零,无以为报了。
看着萧惊鹤脸上那复杂变幻的神色,辛珑大致猜到了他的想法。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站起身。
“你跟我来。”
萧惊鹤一怔,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起身,跟在她身后。
辛珑带着他穿过客厅,来到通往下一层空间的楼梯口。
但她并没有走楼梯,而是走到旁边一处看起来与普通墙壁无异的地方,伸手在某个不起眼的区域轻轻按了一下。
“嘀”的一声轻响,光滑的墙壁竟无声无息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一部闪烁着柔和白光的金属电梯。
萧惊鹤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他没有多问,只是沉默地跟着辛珑走进了电梯。
电梯平稳无声地下行,上方的电子屏幕上显示的楼层数字不断变化。
最终,电梯在显示着“-3”的楼层停了下来。
“叮。”
金属门缓缓打开,露出一条灯光明亮的通道。
通道两侧,是一扇扇厚重的金属门,上面没有任何标识。
辛珑走到其中一扇门前,抬手在门旁的识别器上按了一下。
“滴——身份确认。”
厚重的金属门悄无声息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了里面的景象。
这是一个巨大的库房,一排排整齐的武器架,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冷兵器。
寒光闪闪的飞镖、飞刀,整齐地码放在架子上,旁边则是各式各样的弓弩。
再往里,是近战武器,不仅有开山斧、狼牙棒、还有更加霸气的武士刀和砍刀……
这些兵器,无论是材质、锻造工艺,还是设计,都远远超出了萧惊鹤的认知。
他下意识地走上前,目光落在了一柄通体黝黑的长柄砍刀上。
刀身狭长,刀刃处闪烁着一层幽蓝的光泽,一看便知是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
他眼底原本黯淡的光芒,再次被点燃.
以他的身手,若是配上这样一把砍刀……
恐怕,真能做到以一敌百!
然而……
仅仅是他一个人,又能杀得了多少?
城外的流民,数以千计。
他就算能杀一百个,一千个,又能改变什么?
凤凰城数万百姓的安危,岂是他一人之力能够守护的?
萧惊鹤眼中的光芒再次摇曳起来,握着刀柄的手,也无力地松开了些。
辛珑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侧过身,指向了旁边另一扇紧闭的金属门。
“来这边。”
说着,她径直走过去输入密码,门应声而开。
萧惊鹤压下心头的失落,默默跟上。
门后的空间更大,架子上的东西不再是闪着寒光的刀刃,而是一些黑黢黢、造型古怪、他从未见过的金属造物。
那是什么东西?
萧惊鹤微微一怔。
看起来不像是兵器,倒像是一些奇特的铁疙瘩。
它们也能用来杀人吗?
就在他惊讶的时候,辛珑已经走到一排看起来小巧玲珑的黑色“铁疙瘩”前,拿起其中一把。
她动作娴熟地卸下一个部件,从旁边一个盒子里拿出一些黄澄澄、带着底托的金属小玩意,一颗颗压了进去,再“咔哒”一声,将部件装回了那黑色的“铁疙瘩”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显然不是第一次做。
“跟我来。”辛珑的声音将他从震惊中拉回。
她拿着那个黑色“铁疙瘩”,带着他穿过武器库,又打开一扇厚重的隔音门。
门内是一个长条形的空间,两侧墙壁似乎有吸音的材料,尽头立着一排人形的靶子。
“这里是地下靶场。”辛珑简单解释了一句,随即走上前几步,站定。
萧惊鹤看到她抬起手,将那个黑色的“铁疙瘩”对准了大约五十步开外的一个靶子。
她的动作十分随意,没有拉弓,没有蓄力,只是轻轻扣动了一下食指。
“砰!”
一声巨响骤然炸开,远比弓弦震动或者刀剑劈砍的声音要响亮得多,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浪和刺鼻的硝烟味。
萧惊鹤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听到那声巨响,然后就看到远处靶子的眉心处,赫然多了一个精准的小孔。
紧接着——
“砰!”
“砰!”
又是两声几乎连在一起的巨响,火药味混合着一股凛冽的风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
远处靶心位置,不多不少,正好三个弹孔,几乎重叠在一起,洞穿了靶心。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只听了三声响,靶心就被洞穿了?!
萧惊鹤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那靶子,又猛地转头看向辛珑手中那个不过巴掌大小的黑色“铁疙瘩”。
“珑儿,这是何物?!威力竟如此巨大?!”
这东西,比弓弩射出的箭矢快得多,准得多,威力更是恐怖!
若是用在战场上……
“这是格洛克17手枪,”辛珑掂了掂手里的枪,看向萧惊鹤,“它很轻便,隐蔽性好,适合近距离自卫和突袭。”
她顿了顿,又问道:“想试试它的威力吗?”
话落,她便将手枪递给了他。
萧惊鹤下意识地伸出手,入手一片冰凉坚硬的触感,这小小的物件,重量却并不轻。
“我教你怎么用。”辛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