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瑶熙盯着叶瑜的脚步声刚消失的游廊拐角方向,指尖的力度把绢扇捏得咯咯响。
她突然转身,扇尖戳向石桌上的醒酒汤,
“葵儿,把这碗醒酒汤给我倒了,给我倒掉远点……以后就不要再做了!”
“大少奶奶消消气……”
葵儿忙不迭扶住碗,袖口蹭到李瑶熙冰凉的手腕,
“小姐那么生气,大少爷昨夜是不是又宿在醉香楼?”
李瑶熙听到自己贴身丫鬟的询问。
甩袖坐在竹榻上,绢扇“啪”地敲在膝头:
“嫁进来三年,他在正院露脸的次数,还不如库房的老账本子多。”
葵儿看到李瑶熙还是愤恨不已,连忙捧着冰碗凑近,
“小姐先用些冰品?日头毒得狠。”
“喝什么冰!”
李瑶熙突然拔高声音,
“你说他每月把例钱全填了酒账,当票还往我这儿送,这是把我当账房先生了?”
话落又泄了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裙上褶皱,那是方才劝架时被叶璟扯过的印子。
葵儿听到自己的主子还在气头上,连忙跪在脚踏上替她捏手:
“小姐别跟大少爷置气,老太太昨儿还说……”
“老太太说什么?”
李瑶熙冷笑,
“说我该学二弟妹,要学会让丈夫的靴底粘在朝堂上?我也想这样子啊,但是你看看叶瑜哪有要干正事的样子!”
葵儿跪在脚踏上,替主子捏着发僵的手腕:
“小姐别跟大少爷置气,他心里……”
“他心里有什么?”
李瑶熙冷笑,忽然盯着葵儿发间的银簪,
“上个月我让你去查醉香楼的账,可问出什么了?”
葵儿手一抖,银簪险些戳到主子:
“老鸨说……大少爷总点‘绿腰’姑娘的曲子,可那丫头分明……”
“分明是个男儿身扮的,我早知道了!他好男风,我嫁进来,没过几天就知道了”
李瑶熙突然甩开葵儿正在捏的那只手,
“偏他装糊涂,你说我在嫁进来之前怎么没发现他是龙阳之好!”
葵儿被连怼两句话,安静了没再说话。
却见主子盯着自己的肚子发呆,掌心轻轻覆在小腹上。
葵儿跟了李瑶熙也差不多10多年了,情同姐妹,差不多也知道这个主子撅个屁股是想要放什么样的屁,
“小姐,要不要请个稳婆瞧瞧?”
李瑶熙猛地缩回手,绢扇敲在石桌上震得茶盏跳脚:
“瞧什么?叶家的种若连醉香楼的胭脂都敌不过,不要也罢。”
话虽狠,指尖却无意识地抚过手中的绣花的痕迹。
竹帘外传来小厮搬花盆的响动,李瑶熙忽然扬声:
“去把大少爷的账本子送来,从今日起,他在醉香楼的花销,一概用自己的庄子租子抵。”
“可大少爷会闹到老太太跟前——”
“闹便闹!”
“难不成他还能把那狐狸媚子的牌子挂在侯府门楣上?”
李瑶熙甩袖坐在竹榻上,用手“啪”地一下敲在膝头:
“他眼里哪还有什么正院?怕是连咱们屋里的烛台,都记不得是红漆还是黑漆。”
葵儿再次从一旁把冰碗捧起靠近,
“小姐先用些东西?您今从开始做事到现在可一口粥都没进。”
李瑶熙本来还想再怼上一句的。
却在看见葵儿受惊的眼神时软了语气,
“罢了,你也坐近些,这日头晒得人心里发燥。”
她往竹榻里挪了挪,月白襦裙扫过葵儿的青布裙角。
葵儿依言跪在爬到了竹榻上,
“小姐可还记得,婚前咱们在李府后花园扑流萤?您那时总说,嫁人后要养一园子的夜合花……”
“嘘——”
李瑶熙突然按住葵儿的手,指尖摩挲着葵儿腕上的银镯,那是出嫁时自己送的陪嫁,
“提那些做什么?如今这侯府的月亮,不比李府的灯笼亮堂?”
话虽这么说,李瑶熙唇角却微微扬起,想起和葵儿小时候一起玩耍的场景。
看着自己小丫鬟的鬓角乱了,李瑶熙忽然松开手,拿起梳子就往葵儿头发梳起。
“把你鬓角的碎发别一别,总这么散着像什么样子?”
说着便往葵儿发间插了朵白蝶兰,又顺手捏了一把……
葵儿感受到异常,于是耳根发红:
“小姐快别闹了,让外人看见……”
“怕什么?”
李瑶熙忽然凑近,压低声音,
“这侯府里能说体己话的,也就你我二人。”
指尖划过葵儿手背的薄茧,那是替她搬东西时磨出的,
“明日你陪我去观音庵,就说……就说替大少爷祈些功名心,省得他整日泡在酒缸里。”
葵儿刚要答话,李瑶熙就把最近缝的帕子塞进葵儿手里。
“收好了,别让那些长舌妇瞧见,说咱们主仆不分。”
……
“大少奶奶,您今天中午叫的玫瑰露来了……”
竹帘晃动,一个小丫鬟捧着新煎的玫瑰露进来。
李瑶熙舀了一勺喂给竹榻旁葵儿,而在一旁站着的小丫鬟羡慕地看着葵儿。
毕竟一个丫鬟都能和主子坐在同一个榻上了,哪个丫头不想要这种啊?
“还记得咱们在李府时,总偷喝厨房里的糖蒸酥酪?如今这玫瑰露虽甜,却总带着股子酸味儿。”
葵儿含着勺子点头,望着主子鬓边的白蝶兰簪也松了松。
就连忙伸手替她扶正:
“小姐,您簪子歪了。”
李瑶熙任由她摆弄,目光落在葵儿发间的银簪上。
那是她亲手挑的纹样,比自己头上这支便宜得多,却衬得小丫鬟愈发美艳。
“葵儿……”
她忽然轻声,
“等过了秋,我把你嫁出去吧?省得你总跟着我操心。”
“小姐说什么呢!”
葵儿听到之后,急得差点打翻碗,
“葵儿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哪能撇下您……”
话到一半哽咽,她低就头盯着碗里的玫瑰露,不肯抬头。
李瑶熙看着这哭成泪人的小丫鬟。
就忽然揽过葵儿的肩,绢扇替她挡住半张脸:
“傻丫头,哭什么?咱们主仆二人,总要把这日子过得比别人鲜亮些。”
指尖轻轻替她拭去眼角的泪,触到温热的肌肤,忽然想起方才叶瑜甩袖时的冷硬,倒不如葵儿的手来得暖。
李瑶熙松开手,对着铜镜理了理衣襟,鬓边的白蝶兰簪终于端正了些。
“去把我的琵琶取来,”
她忽然笑道,
“许久没弹《牡丹亭》了,总让那些鹦鹉学舌,倒不如咱们自己唱些热闹的。”
葵儿忙不迭去抱琵琶,琴弦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李瑶熙望着她跑动的背影,忽然觉得这空荡荡的院落里,到底还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比那醉生梦死的丈夫,强上千倍万倍。
竹帘再次晃动,葵儿赶忙去拿琵琶。
而李瑶熙盯着地上的碎瓷片,忽然弯腰捡起一片,指尖抚过冰凉的瓷片,她忽然轻笑一声。
把碎片扔进旁边的醒酒汤里,听着“叮”的脆响,像极了算盘珠子在账房里翻动的声音。
“少奶奶,老太太屋里的鹦鹉又在学‘醉香楼’了。”
旁边的那小丫鬟一边通报一边笑着。
李瑶熙捏着绢扇的手也骤然收紧,她望着游廊尽头晃动的竹帘也突然扬声笑道:
“那就把那只鹦鹉笼子挂到二门,让进出的小厮都听听,什么叫‘侯府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