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农事与公社
“刘公子所言，未免太过天真……”
延福苑的帐篷里，赵顼听了刘湛要生产出更多粮食的建议，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情。
历朝历代都说民以食为天，各种农业技术都蓬勃发展，从汉朝到宋朝，整体来看粮食的亩产量是在增加的，由于不断垦荒，可耕种的土地面积也在增加。
但即便如此，宋朝的粮食亩均产量也就是两石左右，折合后世单位是两百斤。
而北宋的普通五口之家，一年的生活支出折算成粮食，就是56石，也就是说抛开赋税和其他费用，这户家庭至少要种28亩地！
如果再加上赋税，就至少要有三四十亩地，才能维持生活。
赵顼自然要提醒刘湛。
“刘公子，前些天吕惠卿递上来一份农书，是泉州马九思写的，书里详细说了自秦朝以来农事的发展，我在书里看到，汉朝有区田法，可使亩产达上千斤，然花费太大，无法推及全国。
刘公子可有能惠及全国农户的法子？”
刘湛点点头：“当然是有的，我没看过马九思的农书，不过想来更多是农业技术方面，也就是自然科学。
而用自然科学来提高粮食产量，就要考虑三个要素。”
“三要素？是哪三个？”
“粮食增产三要素：种子、化肥和水利。”刘湛用手势比划道，“自古以来的农业技术，大多集中在如何梳理田垄，如何保证光照方面，想来那农书里面已经有了详细说明。”
赵顼点头，接着话题说道：“我在奏折里，也能经常看到各地申请修建水利，确实对农田助益颇多。但种子和化……肥，又做何解？”
“种子自然是指水稻和麦子这些主粮的种子。”刘湛摊手说道，“需要派专人去野外寻找合适的水稻和麦子植株，再和现有的植株杂交，培育出性状更好，产量更高的种子。”
“杂……交？”
“就像马和驴杂交，配出来骡子，可以结合两者的优点。”
赵顼瞬间就明白了，不禁笑道，“没想到这五谷，也能如驴马般配对啊。”
“当然是可以的，杂交然后演化，优中选优，必然可以培育出优秀的种子。”
“我想起来了！”赵顼忽然提高声音说道，“那马九思在农书里面就提到了，在福建泉州，已经有了交趾来的稻种，名曰占城稻，亩产比其他稻种都要高出许多！”
“哦？已经发现了占城稻？那真是天助大宋啊，这样再补上化肥，就可以将大宋亩产提高。理论上来说，大宋目前的土地，上限是养活2到3亿人口，还有可挖掘的空间。”
“2到3亿？化肥？”
“一亿人，就是一万万人。
化肥，就是保持土地肥力，帮助粮食生长的肥料。区别于农村常见的粪肥和草肥，这种肥料是化学制备的，所以叫化肥。”
“化学，又是什么学问……”
“自然科学的一类，你可以理解为某种炼丹的学问，只不过炼出来的不是修仙的丹丸，而是肥地的粉末。”
刘湛说的口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感觉不过瘾又四处看。
直到童驹默默递上一壶蓝桥风月，刘湛狂灌一大口，才觉得爽快。
赵顼也不以为意，只是目光愈发幽深。
从所谓的三类学问，到自然科学，再到化学，或许刘湛自己都没有发觉，他今天展现出来的东西，其实是一整个知识体系，是完全不同于大宋现有知识的一种体系。
难怪张方平死活不愿意放刘湛出京城，这人如果落在敌国，光凭他一个人就有可能引发颠覆性的技术进步。
至于所谓的自然科学，让马九思去烦吧，赵顼更关心的是社会科学，他直接问道。
“马九思若能听见刘公子的粮食三要素，必定引刘公子为知己。
我却是听不懂的，不过想来这自然科学，也得让人去用。刘公子可有教我？”
刘湛叹口气，即便是再开明的皇帝，听见技术问题也不会太过在意，只好喝口酒继续说。
“要让大宋的粮食产量更多，一种是获取更多的土地，要么攻略辽夏交趾，要么鼓励开荒。
另一种就是提高粮食亩产量，提高每个自耕农的农耕水平。”
赵顼说道，“大宋已经有了农校，设置了农官，可以指导农民。”
“但那是不够的。”刘湛摇头说道，“农官和农校，和农民的利益没有绑定在一起，只能靠农官的个人修养做事，而且农民也未必领情。
还是那句话，生产关系要解放生产力，制度设计要解放农民的主观能动性。”
“刘公子是说让民心可用？”
“你这样理解也行吧……比如奴隶转为自耕农，种出来的东西是自己的，自然乐意兴修水利，钻研农业技术。
而目前大宋有三成的农户都是客户，种的都是他人的田地，积极性不高。
那些兼并了大量土地的地主，因为自己不种地，只能不断的压榨客户来获取利润，也不会想着要提高农业技术，最多支持兴修水利。
赵公子，假如现在有了更好的种子和化肥，能使得亩产更高，但是好的种子和化肥会更贵，算下来可能反而是亏的，你觉得这些地主会去做这种事情吗？”
赵顼眉头皱起，“自然没人愿意吃亏，这和地主也无关吧，即使是自耕农也不会愿意的。”
“可是对于大宋来说，使用这种技术，能从整体提高粮食产量。有了粮食就万事可为，我们要做的纸币变革和河曲特区，也就有了坚实的基础。
一件事情，对国家有利，但是百姓不愿意，应该怎么办呢赵公子？”
赵顼刚想回答，却看见刘湛玩味的眼神，忽然反应过来，刘湛其实也在试探他这个皇帝的想法。
赵顼心里有些感叹，做个皇帝，在重臣面前要注意说话，在刘湛面前还要注意说话，这就是所谓皇帝才能感觉到的恃才傲物吗？
刘湛想要听什么样的话？
赵顼回想了一下刘湛平常的表现：不爱财，不好色，求官是为了做事，喜欢维护小民，也喜欢坑大户，对辽夏用计时心思很重，对大宋献计时却总是犹豫。
懂了，刘湛是个不读书的王安石。
想到这里，赵顼不由得笑道，
“刘公子莫要激我，大宋历朝皇帝虽不敢自夸爱民如子，却也敢说以民为本，少有残民之举。
对国家有利者，必定有利于百姓。只是百姓可能不清楚，需要朝廷官员为之解惑。”
刘湛笑了笑，对赵顼的想法毫不意外，直接了当的说道，
“国家有利，百姓无利，则国家需要对百姓做出补贴，才能引导百姓去做这件事，靠官员解惑，只是滥用朝廷权威而已。
而且我们上次说到过，要在皇帝和百姓之间，重新建立起官僚集团以外的沟通渠道。
那么当需要引导百姓来做事情的时候，就是皇帝施恩于百姓的时候。
皇帝难道就没有田地吗？
要想有利国家，有利大宋，不如从皇帝开始！”
童驹听得心惊胆战，连忙去看赵顼。
赵顼却脸色平静，这才哪到哪啊，文彦博韩琦说的话，比这直接多了，皇帝还不是一样听过就算。
赵顼心里这么想着，却是不自觉间，把刘湛的待遇等同于三朝宰执了，继续说道。
“刘公子不妨说说，如何从皇帝开始？”
刘湛仔细看看赵顼，发现皇帝没有发飙的迹象，心里也松了口气，笑道。
“赵公子真是心胸开阔。
其实法子很简单，既然没有田地的客户没有更新农业技术的能力和积极性，那皇帝作为最大的地主，就应该尽可能把客户收拢起来。
由皇帝带头引导，育良种，施化肥，修水利，开荒地，由皇帝进行对这些客户进行补贴，强行突破农业生产的低水平均衡！”
赵顼沉吟道，“由皇家来带头，自是正理，只是皇家内库也空虚，伱也知道修葺皇宫都没有钱了，又怎么能补贴百姓呢？”
“不需要钱，只需要东西。”
“哦？怎么说？”
刘湛张开双手，说道，“将无地的客户收归皇家，设置皇家公社。公社之中所有东西，都归全公社人所有，是为集体所有制。
要加入皇家公社，必须将所有财产充入公社，并且宣誓效忠皇帝。
公社之内不设金钱，生活必需品一律实行供给制，。
吃，在集体食堂自取；穿，全员统一制服，统一洗晒更换；住，是集体宿舍，没有个人房产；行，是公共交通。
病了，公社治；老了，公社养；孩童，公社教；死了，公社埋。
公社定期要给皇帝交租金，除此以外，要将所有的盈余用于扩大农业生产，集中力量发展公社，将农民、土地和生产工具集中起来运作，形成规模化效应。
这就是皇家公社，未来赵公子的根基！”
赵顼直接目瞪口呆。
搞点粮食，才能更好的搞金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