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后,李焕谢绝了彭宠的晚间活动,推说身体疲惫想早点回屋休息,彭宠也不勉强,今日才第一晚,既然李焕已经住进了彭府,那想拉关系多的是机会,不急着这一时半会。
来到屋内的李焕刚想躺下休息,就发现自己的屁股被什么硬东西给硌了一下,翻开被子一看,原来是两锭银子,李焕用手掂了掂,估摸着应该是五十两一锭。
“一出手就是百两白银,出手还真够大方的。”李焕看着眼前这白花花的银子暗自吐槽道。
按照大明律,里长俸禄不过一年两石糙米,可看如今彭宠这吃穿用度,这两石糙米恐怕给彭宠塞牙缝都不够,如果仅靠俸禄,就李焕手上这两锭白银,彭宠就得不吃不喝的攒上大半辈子。
不过李焕此行不是来查贪污腐败的,再说了如今这大明朝贪官污吏多了去了,即便李焕想查可他查的过来嘛,当务之急是抓紧时间找到丢失的税银。
可一想到这丢失的税银,李焕就有些头大,这案子有太多让李焕想不通的地方。
贼人是如何避开众人耳目进到银库内的?
贼人进到银库内又是如何将这银子运出银库的?
贼人最后又是如何从这银库内出去的?
李焕想来想去能同时做到这三点的只有彭宠一人而已,因为库房的钥匙在彭宠手里,门口的守卫更是彭宠所派,再加上这彭宠偌大的家产,打死李焕都不相信这是彭里长辛苦劳作而来,如此种种李焕想不怀疑彭宠都难。
可问题是彭宠根本没道理这么干啊,要知道丢失税银乃是死罪,朝廷要追究责任第一个拿彭宠这个里长开刀,正如彭宠自己所言,犯不着为了这区区几千两银子搭上一家老小的性命。
放着好好的土财主不做,却要去做这掉脑袋的勾当, 除了石碣村的晁保正,李焕还没听过有谁会这么缺心眼。
即便这彭里长也想学一回晁保正,过一把杀官造反的瘾,可人晁保正劫的是生辰纲,那这彭里长也该去劫太和县银库啊,犯不着跟这区区三千两银子过不去啊。
可除了彭宠还会有谁呢?带着这深深的疑惑,李焕是辗转难眠,直到午时方才沉沉睡去。
因为心中有事,李焕这一晚根本没睡踏实,起的反而比往日早些,穿戴整齐后见燕小六等人还未起来,也没想着喊醒他们,而是选择独自出门在杨树镇溜达溜达。
天还未大亮,但杨树镇已经彻底醒了过来,农人们抓紧早上这点清凉时光,纷纷在田野里劳作。
李焕独自一人走在乡间,不少百姓见到他了也只是远远观望,并不敢上前打招呼。
“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突然间,一阵朗朗读书声打断了李焕的漫步,循着读书声李焕一路向前,来到一草庐前,李焕定眼望去竟然发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原来是昨夜见过的徐穆之正在草庐内教几个孩子念书,徐穆之身穿粗布麻衣,脸上神情丝毫不似昨夜那般清冷,眉宇间反而透着丝丝温暖。
徐穆之显然也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李焕,但他并无多少惊讶,只是轻轻放下书本示意孩童们继续背诵,自己则转身出了草庐,来到李焕跟前。
“李捕头是为查案而来嘛?那稍等我片刻,容我跟学生交代几句。”来到李焕跟前后,徐穆之又恢复了高冷。
“我只是随便转转,刚好听到这有读书声就过来看看,打扰先生教书了,还望见谅。”李焕赶紧解释道。
徐穆之听完只是哦的一声,再无多少言语。
李焕缓步来到草庐之前,发现草庐内布置简单,不过几张竹桌椅而已,而且七八张桌子前方才坐了三四个学生,让整个草庐看起来有点空荡荡的。
“徐先生不是银库的书办嘛,怎么还在这当起先生来了?”李焕有些不解的问道。
“我这书办每年也就收缴税银的时节忙一些,平日里清闲的很,索性就教附近的孩子们读读书,不求他们能考个什么功名,但愿他们能明事理知羞耻。”徐穆之略带遗憾的解释道。
“哦,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道理人人都懂,可知易行难,知行合一更是难上加难,先生高义在下佩服。”李焕闻言不禁心生敬佩,在这个人人皆贪的大明官场,还有人能静下心来教书育人,实在让人佩服。
“哈哈,算不上什么高义,不过随心随性而已。”徐穆之挥手推辞道。
“天地虽大,但有一念向善,心存良知,虽凡夫俗子,皆可为圣贤,徐先生如此善举,当得起高义二字。”李焕交口称赞道。
李焕话音刚落,一旁的徐穆之不禁感到有些小意外,王阳明的学说在万历年间被张居正列为异端后就一直饱受打压,徐穆之没想到李焕这个小小捕头竟然知道阳明心学。
徐穆之自小就难得碰到一个聊得来的,就此打开了话匣子,两人就站在这草庐旁攀谈起来。
没想到二人是越聊越投机,徐穆之原本以为李焕不过武夫一个,即便懂几句阳明心学也只是拿来给自己装装门面,可深聊几句后发现,李焕这人好像没这么简单,不管徐穆之想聊什么话题,这李焕仿佛都能搭上话。
感谢九年义务教育,感谢各位任课老师,学生没给你们丢脸,李焕如果能知晓徐穆之的心思,定会泪流满面。
两人正聊得兴起,忽然间一小童气喘吁吁的跑到草庐之前打断了二人的谈话,跟徐穆之行礼后说道:“先生,不好意思,学生来晚了。”
“无妨,你母亲好些了嘛?”徐穆之微微一笑,向小童问道。
“昨日吃了药已经好些了,我今天早上把药煎好后方才过来的。”小童恭敬回答道。
“好,快去背书吧。”徐穆之指着草庐内的座位说道。
李焕瞧这小童身材瘦小,穿的也破破烂烂,但眼神坚定,行止有矩,看来这徐穆之教书育人还真有一套。
“我这些学生多是家中贫困,平日里不但要帮着家中干些农活,有的还要照顾生病的父母,这段时间刚好赶上农忙时节,来的学生就更少了。”徐穆之有些伤感道。
“梅花香自苦寒来,只要这些孩子不放弃就还有希望。”李焕只得安慰道。
“希望?可在这杨树镇最缺少的就是希望。”徐穆之摇了摇头后说道。
“不管再难,只要自己坚信希望就一直还在。”李焕顿了顿后继续说道:“就比如这税银丢失一案,如今看起来是扑朔迷离,毫无头绪,可我若是放弃不就什么希望都没了?”
“李捕头倒也豁达,说起这税银丢失一案,我倒有个小建议。”徐穆之微微一笑后说道。
“愿意洗耳恭听。”李焕一听徐穆之愿意指点一二,自然感激不尽。
“杨树镇地处偏僻,平常并无多少外人进出这镇子,李捕头想要破案,不妨将最近几日到过杨树镇的外人查一查,兴许会有收获。”徐穆之缓缓建议道。
“哦,这倒是个思路,多谢徐先生指点,得空我当请徐先生吃顿大餐。”李焕一听倒觉得真是这么一回事。
这个时代的百姓受到户籍制度的限制,出个远门还得打路引,虽然到了明末,户籍制度名存实亡,可几百年留下的规矩,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所以这个时代的百姓流动性极差,普通百姓根本不愿随意离开家门,能随意离开家门的那就不说普通百姓,如果能把这几日到过杨树镇的外来人口查一查,说不定真有意外发现。
“吃顿大餐?”徐穆之一时没反应过来。
“因为我听过一句话,这世界上没有什么烦恼是一顿大餐的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来一顿。”李焕见徐穆之眉宇间一直带着三分惆怅,让他整个人显得格外忧郁,这才借机开导道。
“好,不过我烦恼太多,一顿大餐可不够,至少得再加一顿。”徐穆之爽朗一笑后随即答应道。
“一言为定。”李焕欣然答应道。
毕竟这个世界虽然很操蛋,可总算还有一些人依然爱着是个世界,依然爱着这个世界的人,在李焕看了,徐穆之就是这样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离开草庐之后,李焕回到住处,商议了一下案情后决定兵分两路。
燕小六带队将这几日凡是到过杨树镇的外人打听清楚,至于李焕则把这几日与银库有过关联的人员再清查一遍,希望找到点蛛丝马迹。
经过彭宠确认,自打税银收缴以来,除去彭宠和徐穆之二人外还有八人接触过这个银库,其中六人是彭宠用来看守银库大门的守卫,这六人乃是彭宠亲信。
剩下二人则是彭宠请来的挑夫,负责将收缴上来的税银挑入银库,这二人与彭宠倒无特殊关系,只是普通的村民而已。
先是这六名守卫,李焕一个一个的对他们进行问话,问话的内容很普通,普通到当日吃了几碗饭,上了几次茅厕,事无巨细李焕都要问个清楚。
“好了,让他们回去吧,案子没查清之前不得随意透露今天问话的内容。”李焕问了一遍后挥了挥手吩咐道。
“这就完了?”一旁的彭宠有点意外,实在搞不懂李焕破案的路子。
“完了啊,剩下那两个挑夫呢?到了没有?”李焕看了看门外问道。
“哦,我派人去催了,不过这几日正是农忙时节,估计下地干活去了,估计还要点时间。”彭宠见状赶紧解释道。
“既然这样咱们到这两名农夫的家里去看看。”李焕随即起身吩咐道。
彭宠听完只得在前面带路,李焕则在后面跟着,此时正是七月时节,没走几步路,满身肥肉的彭宠就大汗淋漓,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净的地方。
“李捕头,前面就是马富贵家,马上就到了。”彭宠喘着粗气指着不远处的一间小破屋说道,
李焕顺着彭宠的手指望去,前面确有三间草屋,屋子都是泥土墙,左边那年草屋有些漏水,墙面被雨水淋湿后有些开裂,房屋的主人不得不用根木棒给撑住,以防墙面坍塌。
进到院子里后,李焕才真正理解家徒四壁四个字是什么含义,除了几件破桌烂椅,家中无一件像样的家具,放眼望去估计就院子里那只母鸡算值点钱。
“这什么味道?”李焕耸了耸鼻子后问道。
“哦,这马富贵家的媳妇常年卧病,一年里有大半年是下不了地的,这年头吃饭都吃不起还敢生病,就这还不算,自家穷的叮当响,还让他家小子去徐书办那里念书,这想干什么?饭都吃不起还念书,真不知道这马富贵是怎么想的。”彭宠絮絮叨叨的解释道。
“哦,人各有志嘛。”李焕笑了笑后说道。
“那是,那是。”彭宠见李焕没有附和自己的言论,顿时有些尴尬,尔后扯开嗓子喊道:“马家媳妇,你家汉子回来没?”
“是彭里长啊,我家欠的税稍等几日,等谷子卖了就给你。”一个虚弱的女人声音从茅屋内传出。
“今天不是来催税的,是衙门里的人找你家老马,抓紧时间让他回来,不过你们家的税也该交了,都拖了三五日了,再不交我可要上手段了。”彭宠恐吓完见李焕脸色不佳,立即解释道:“不瞒李捕头,整个杨树镇就他老马家的税难收,到今天他家还欠二两税银没交呢。”
“成儿,快去地里面催催,让你爹爹抓紧时间回来,别让官爷久等。”屋内的女人显然被彭宠这番话吓得不轻,赶紧让自己的儿子出门喊马富贵回来。
女人的话音刚落,屋内走出一小孩子,李焕看着这小孩子感觉有些眼熟,回想后才发现原来今日早上自己与徐穆之聊天时,就是这小孩子迟到了。
“你个小兔崽子,看什么看,还不快去。”彭宠眼睛一瞪对着这小孩喝道。
小孩子眼睛一转,并不答话,一溜烟的跑出院子,只留下李焕一行人在院子里。
“进到屋里连口水都没有,亏我还宽限他几日税银,穷死你们算了。”彭宠浑身大汗淋漓,嘴中骂骂咧咧说道。
李焕此时并不理会彭宠的吐槽,反而在院子里转悠了一下,看到院子里的母鸡带着小鸡在地上扒拉找食,这幅画面让李焕觉得甚是有趣,走上前去才发现原来药渣倒在院子里,怪不得母鸡和小鸡吃的正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