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笑话。”
赵匡义气极反笑,负手走到赵普跟前,一言不发,冷冷地瞅了他好一阵子,直瞅得他寒毛直竖,方悻悻道:“赵德芳在那儿杵着,朕几次提醒你尽快搬开这块拦路石,你一直说不可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好了,现在达了,因为魏王也回来了。朕有时都分不清楚你到底是哪头的,我问你,朕的江山都快被人夺走了,保重龙体还有何用?”
说着,转身回到书案前坐定,端起一杯高粱烈酒,一饮而尽。
只不过,原本绵甜甘润,醇厚柔和的神仙水,却怎么也品不出甘醇,满嘴都是苦涩之味。
“圣上息怒!”赵普汗水湿透衣襟,几缕头发滑落交叉,狼狈不堪。竭力劝慰道,“圣上,楚王赵德芳已是笼中之鸟,俎上鱼肉,不足为惧。魏王赵德芳身为朝廷要犯,张贴在城门上缉拿他的文书画像,有的浆糊尚未干透,他便自投罗网,舆情利于朝廷,抓捕他归案也确系民心所向。”
“此一时彼一时也!”皇帝平复了一下心情,疲态尽显,口气饱含无奈道,“此事若撇开南国公,我们直面朝臣,宗室,朕朝堂施压,尚可掌控局面。奈何魏王这个逆贼,偏偏逃到了朱仙镇,拉赵楠趟入浑水,事态便进入到僵持阶段。”
“圣上,南国公于我大宋朝廷,人畜无害,只需下一道旨意到朱仙镇,陈清利害。魏王失去庇护,自然乖乖就范。”
皇帝又端起一盅高粱酒,一饮而尽。把酒盅拿到眼前,闭着一只眼漫不经心瞧着,“哼,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南国公一心为民,与朝廷秋毫无犯,从不插手朝堂之事。然,想当初,朕听信潘仁美的谗言,下旨强行令赵楠的私军出兵抗辽,他九死一生,逃出生天。难保他不会心生怨恨,暗结鬼胎。”
皇帝言语有些沮丧,把酒盅再次斟满,端起来,背对着赵普:“常言道,杀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萧太后离奇退位,又毫无征兆在朱仙镇现身,紧接着便是辽国灭亡。”
“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按常理说,朕总是在第一时间知道情由始末才是,可遗憾的是朕想错了,因为朕的皇城司和潜伏在各国的眼线,居然同时成了瞎子,成了哑巴。”
“后来分析发现,朕得到的所谓密报,正是他们想让朕知道的。朕曾几次在你面前提起过,你应该有同感才是。因为许多事情存在着诸多疑点,你问朕,朕也答不上来。”
“一次,皇宫内偶然抓住了一个正欲往宫外传递消息的探子,字条就在朕的手中,上书一连串数字。巧了,这些数字只有天竺国的使臣和朱仙镇书院的书童认识,而他们都一致认为,此字条毫无内容可言,只是一场恶作剧罢了。任皇城司严刑拷问,就是无法破解要传递的内容。”
“至此,朕方明白有一只神秘的大手在操纵着一支神秘的力量。这只大手,操控着天下,皇宫禁苑也无一例外。而我们大宋朝廷,难以望其项背,只能望尘莫及。后来朕得知朱仙镇藏兵十万,也就顺理成章,因为诸事背后,都有朱仙镇的影子,乃意料之中的事情。”
“如此种种蹊跷之处,朕怎会不知?朕命皇城司明里暗里多方深查南国公的底细,竟无一条有价值的消息,更无一条南国公有损大宋朝廷和有损大宋百姓之事,每次呈上来的密报,无一例外都是歌颂赵楠替朝廷分忧,深入民心等等。”
皇帝乘着酒兴,一口气说出了诸多积攒在心里的苦衷。
赵普心下骇然,一直以来,他都无比尊崇皇帝的无所不能,也一直以为,有些消息是圣上选择性传递给他的,不曾想,身为九五之尊、皇权至上的皇帝也是一知半解。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对手,是他明明看着你,你却不知道他身在何处,遇到这样的对手,焉能不败?
赵普直到现在,方对南国公有了较全面的认识。
想当初,赵楠在赛诗会上暴打赵承煦,又先后暴揍过潘龙、潘虎。赵普本来是想出手教训一下他的,后来见潘仁美死缠烂打揪住赵楠不放,赵普乐得看笑话,就由他去了。
谁料到,领军的大元帅,却赫赫然被手下的一个小卒、一个从不知军队为何物的生瓜蛋子给拉下了马,灰头土脸,输得一败涂地。
事后,赵普才领略了这位名动京城的才子的超凡手段。当他闻知女儿赵志英与赵楠私交甚好,才算彻底放下报复之事。
赵承宗回朝任殿前指挥使不久,听下人说弟弟被人暴打,老爹不敢出面,手握重兵的他马上下令禁军查封酒楼茶馆,建筑工地停工歇业。
邪门的是,赵楠只一招,就把赵承宗打落地狱,就连赵普也跟着吃了瓜落。
赵普原以为,圣上袒护赵楠,有是意敲打自己,让自己保持清醒,如此而已。
他却从未想过,这背后其实是南国公用逆天的实力在敲打他。面对朱仙镇的十万私军,至高无上的皇帝且束手无策,况他赵普乎?若当初他与潘仁美一样,对赵楠死缠烂打,不依不饶的,可能,他已回家卖红薯去了。
想到此,赵普又惊出一身冷汗。
一切,都明白了。
好在,为时未晚。
“圣上,臣愿意相信,南国公身为朝廷勋爵,他心系天下百姓,深明大义,定会以江山社稷为重,交出反贼。”
皇帝半晌无言。
“赵卿,你不是昏头了吧?若魏王真的谋反,证据确凿,朕何以会让他阖府出逃?‘莫须有’的罪名,怎经得住调查,万一南国公插手此事,查无实据,又该如何收场?”
“圣上,”赵普见皇帝语气有所缓和,方直起汗涔涔的身子陪着小心道,“莫如宣南国公进宫,探探口风,再从长计议?”
“嗯?从长计议?”赵匡义脸色铁青,用手指叩击桌案,发出的声音似乎是在警告,“都是优柔寡断惹的祸,若当初快刀斩乱麻,何来今日之患?”
“圣上,事缓则圆。”赵普再次额头着地,恭声力谏,“孔子曰:‘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国无信则衰。’吾大宋朝廷,绝不能丧失民心。臣与吕端几次三番谋划,燕王赵德昭系好啖肥肉,因而遇疾不起,腻死;楚王赵德芳系寝疾薨,睡死;魏王赵廷美系因忧悸成疾而卒,气死。臣谨遵圣上口谕,人死不能与皇权有涉,不能与任何外部势力有牵扯,避免舆情联想到他杀。但燕王死因一经公布,马上引来了沸沸扬扬的舆论指责,说根本不可能是腻死的,应该是自杀,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他杀,最后,坊间民意汹汹,直指圣上……”
赵普不敢再说下去,小心抬眼看了看皇帝,惧怕圣上震怒,情绪突然失控,他就成了刀下之鬼。
“赵卿,起来说话!”皇帝端起酒盅,一饮而尽。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
“谢圣上!”赵普缓慢爬起来,身子摇晃了一下,忙稳住身形,躬身施礼道:“仅一个燕王之死,已掀起惊涛骇浪,令宗室躁动,民众不安。故,臣不得已才改弦更张,逼走魏王。如今,楚王赵德芳即将睡死,朝堂会面临一大波未知的动乱因素。因此,针对魏王,欲速则不达。圣上,切不可操之过急啊!”
“朕何以不知?名不正则言不顺,燕王的死,朕的名誉已经受到了重创。”赵匡义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把酒盅酒壶推到一边,郑重其事道,“赵卿,这次较量,事关天子威仪、江山社稷,关系到皇权帝位永固,甚至是关系到你我君臣二人的生死,无论如何都不能失手。为防止被动挨打,必须主动出击。”
“圣上有何良策?臣洗耳恭听。”赵普见拗不过皇帝,恭敬不如从命,索性豁出去了,成败由天吧!
“赵卿!”皇帝一脸无奈,在书房内踱来踱去,好一会儿才在赵普耳边低语道:“试想,一旦魏王赵廷美或者楚王赵德芳上位,都不是善茬,储君赵恒命休矣,朕与尔等,也绝不会有好下场。这场你死我活的皇权之争,一旦开始,就再也无法停下来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谨遵圣命!臣万死不辞,定不辱君命。”赵普斩钉截铁,表决心道。
皇帝在赵普耳边密语一番。
言罢,赵普大惊失色,不觉后退两步,惊惧道:“圣上!你可想好了?”
“吾意已决!赵卿不必进谏。”赵匡义摆摆手,努力退到御案后,一屁股跌坐到御椅上。
崇政殿。
早朝。
朝臣山呼万岁,君臣礼毕。
王恩轻掸佛尘,尖声道:“圣上有旨,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赵普看了一眼兵部尚书吕端,吕端会意,出列恭声道:“禀圣上!臣近日得到军中密报,逆臣赵廷美偷越边境,潜入汴梁,后不知去向,臣派人秘密寻访,人犯竟人间蒸发一般,踪迹全无。还请圣上责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