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皇城,她的仪仗队伍停下来,过了好一段时间,终于又开始行进。
叶黎安撩开帘子,看此生好久不见的都城热闹的景象。车旁跟着的一内官看过来,态度恭敬道:“娘娘,还得走好一段时间呢。您放下帘子,歇一歇吧。”
叶黎安眼神闪动了几下,这些年这种话里有话的命令她听得娴熟。她放下帘子,坐在车里发呆,手边备了茶水和书籍。她无聊的拿出一本话本子翻看起来。
这些话本子很薄,内容也不算多。等到她慢悠悠看了五本时就感觉后背贴向马车后壁。
她撩起帘子,果然发现队伍已经走上了山路。只是这边对着山崖岩石,无甚可看。她挪过去,撩起另一边,随着车轮的轧轧声响,视线越来越广阔。
山木葱翠,流水潺潺,真是沁人心脾的好精致!
走了不知多久,马车听了下来。
那内官的声音再度传来:“娘娘!请娘娘移步轿辇。”
叶黎安爬出马车,走下来,乘上辇座,回头远远地看到洛字旗在山风中猎猎飘扬。
她不知洛家人也来了天神山,心想:真巧!
脚辇刚起,冒出的想法还没走远,就想起南木笙的身世。
难道……?
她惊讶抽气,那内官立即开口:“娘娘是吓着了吗?”
下一瞬就开始回头责骂那几个抬步辇的。
叶黎安心中不忍,开口:“不是不是。可能是马车坐的太久了,有些不适而已。无妨!”
“娘娘再忍耐些时候,马上就要到山顶了。”那内官立即换了语气回话。
叶黎安点点头,尽力保持平静,心里却是惊涛骇浪翻涌不休。
那么,洛家和洛行之夫妇也快要……?
天啊!这可怎么办?
我是不是可以告诉他们?提醒一两句呢?
睡一觉又忘了怎么办?
……
纠结到山顶住处。
这里虽不及皇宫奢华,胜在地方宽阔且景致自然优美,处处是绿意盎然的生机和可垂目远眺阔人心胸的山景。
安顿下来之后,叶黎安看指挥宫女侍者忙碌的那位内官问道:“日后这里是谁掌事?”
那内官很快小跑过来,恭敬道:“是奴才嘴慢了。回娘娘,日后便由小人打理这院中的一切,伺候娘娘起居。”
叶黎安瞪大眼睛惊讶道:“什么?”
她还未说出顾虑,那边早已明白意思,迅速回道:“娘娘放心。奴才只是御林院掌管大小琐事的宫令,贴身伺候娘娘的另有其人。”
他又回头威严地喊道:“都把手头的东西放一放,过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那些宫女侍者立即放下手头物品,碎步跑来,站成四列。
“这四位是贴身伺候娘娘的”
最前一排的四位宫女上前行礼,齐声说道:“奴婢给娘娘请安。”
那内官指着其中最老的一位说道:“这位是锦绣姑姑,是宫里的老人了,行事最是稳妥周到。”
锦绣嬷嬷上前又请了一次安。
“这两位是戴春、怀秋两位姑娘,是伺候您日常起居的。”
戴春和怀秋上前见礼,叶黎安瞧着她们也有些年龄了。
“这是晴安,是这里最小的一个,才十三岁。”
晴安出列咬着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活泼的童稚立即感染了叶黎安。
后两排的是执掌后厨和院内洒扫等伙计的,算上贴身的那位宫令,总数二十二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算齐整。但据那位宫令介绍想来,都是十分符合自身职位和差事的。
这些人由四家组成,裕王府家养子出身。虽没什么大本事,胜在忠心。叶黎安也没了什么威胁,只要尽心伺候,看着别让她闹腾就行。是以王司宫才将原先暗卫出身的和内务府训练有素的宫女们都撤了,将这四家人派到了叶黎安身边。只有那位内官是宫中内侍出身,也是王司宫精挑细选了最合适的人派过来的。
最后那内官将四位贴身的留下来,将其余人谴下去忙着,又介绍道:“奴才小名方喜。娘娘有什么事,随时差遣方喜。方喜必定鞍前马后,鞠躬尽瘁。”
“不用,都很好。”
叶黎安礼貌地点点头。
“我想见见洛家二少夫人。”
方喜微愣,才反应过来,何太后说的是永昌侯夫人。现在没有人将永昌侯夫人称为洛二少夫人的。
方喜虽听小蜂简单介绍过,但对于何太后还拿不准什么情况。于是恭顺得开口道:“回娘娘,刚刚上山时,奴才便想到此事了。可奴才走到他们院门口,没敢进去叨扰。”
“为何?”
“夫人她如今即将临盆,十分不便。小的想着她应是急着歇息,便又回来了。”
“即将临盆?”
何潇儿怀孕了。这就是洛慕峻和洛慕琰兄妹俩吗?
果然已经到洛家的生死关头了吗?
现在怎么办?我该不该提醒?
可想到这么多年,千万次重复的实验,她颓废了。
她计算着时间,曾经给何潇儿写过信,告诫她不要在洛行之回来时进宫叙旧。她交给小蚊,让小蚊送去洛府。没想到招来的却是王司宫,王司宫拿着她那封信问这是什么意思。
叶黎安在信中言辞直白,并没有粉饰那件龌龊的事。这种中伤,让王司宫无法忍受。他命人锁了永宁宫下令禁食禁水三日,对何太后略施惩戒。他将那封信随身带着,犹豫要不要将此事报给皇帝。
第二日,叶黎安本来躺在床上准备好饿肚子了。结果小蚊一如往常带人进来,给她洗漱更衣,伺候她吃饭。叶黎安知道这有些古怪,但不敢直接问,绕着圈问了才发现他们对于昨天发生的有关于那封信引起的事件一无所知。而王司宫,摸到身上一张白纸,却完全想不起这张纸有何要紧。
这样的事,多年间发生过好几次。直到叶黎安接受了这个世界的设定,不再努力。
叶黎安失望道:“你做的对。是我思虑不周。”
屋内的奴仆尽数震惊,抬眼看向方喜。方喜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方喜愈发疑惑,开始对她旁敲侧击。不过半日,他便了解何太后在深宫过的是什么日子。
何太后不仅被软禁在永宁宫,外界的消息一丝都没传到她的耳朵里。所以她并不知道洛二爷被封为永昌侯,不知道辽北颜家倾覆,不知道外面的好多要紧事儿。她就想被养在罩子里,自成一方天地,与世界毫无瓜葛。
但这事儿,只要他还想要脑袋就不能说出去,连梦里都得闭紧了嘴巴,还得约束好下人防着这事儿传出去。
第二日,永昌侯夫妇来与何太后进膳,却不是太后召见,而是他们自己来请安。姑侄俩可真是不谋而合,心有灵犀。
一场午饭吃的叶黎安异常挣扎:潇儿果然怀孕了,还是双生子。洛家的末日就要到了吗?潇儿也要死了吗?还有他!他是不是要亲眼目睹这场惨剧了?我是不是该提醒他们?他们能记住吗?唉~记不住的。不可能记得住。不是已经试过好多遍了吗?他死前、他死后,对身边的所有人,只要涉及未来的事、这个世界的真相,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徒劳。徒劳!
叶黎安眼圈泛红,神色木然地接受了即将到来的惨剧。
叶黎安的处境让洛行之夫妇看得也心酸:太后娘娘她现在连说句话都要看人脸色了吗?南木铮对何太后控制的如此严密吗?可是,就算知道这一切又能怎么样?我们能做什么呢?什么都做不了。唉~
洛行之夫妇觉得他们的出现反而给何太后造成了负担和困扰,决定日后遥遥跪拜请安,略尽孝心便好。
而方喜则是浑身的肌肉都透着紧张,一颗心悬着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地竖起耳朵听他们间的对话。有任何涉及关于何太后现状的话题,甚至有那种倾向,他便上前接话,唯恐何太后告诉了永昌侯夫妇。
方喜觉得让他夫妇二人误会自己是个僭越的奴才,比起何太后的境况暴露后给陛下添麻烦,可好太多了。
此后,叶黎安一直忧心忡忡,毫无欣赏山中美景的兴致。
她救不了他们。
难道,就一定可以救昊儿和他的家人吗?
她没了起床的力气,日日躺在床上度日,顶多走下床来走两步,便又回去躺着。
方喜怕再这样下去会出了人命,变着法儿的哄她。
“你去试试啊!”某一日傍晚方喜在门外焦急的催促道。
“我不行。真不行。”是戴春的声音,显然是在往后躲。
“你可真是,你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不行?万一娘娘就喜欢你唱的小曲儿呢?听你的小曲儿就精神起来了呢?”方喜一定是在往前拉扯她。
两人争执间,寝室门忽的打开。叶黎安穿着寝衣披头散发地开了门,神经质地问道:“你说什么?”
方喜和戴春二人不知何意,还未回答,叶黎安继续问道:“今天什么日子?”
“八月初十了。”
“初十?”叶黎安抬脚跨出门,喜道:“初十好!初十便好!”
不管为了什么,她一定要试一试。
她跑起来,一路奔至大门,将路上的奴仆和守门的吓了一跳。如今太阳还未下山,叶黎安身着寝衣,披头散发夺路狂奔,任谁都要吓一跳,以为太后娘娘疯了。
方喜和戴春赶忙跟上,不敢动手阻拦,开口劝道:“娘娘!有何事吩咐奴婢去做吧。”
叶黎安心里只想着快快告诉洛行之夫妇这个消息,对自己的形象没有丝毫的顾忌。
天神山虽大,但宜居的地方不多。建筑都聚在山顶,叶黎安一路跑过去,也没费多少时间,但还是把她累得喘不上气来。
坐在树下对弈的洛行之夫妇吓了一跳,凛了神色忙迎上来,问太后怎么了?
他们以为何太后遭受虐待逃出来了。
叶黎安简明扼要地将事情说了。
他们自然不肯信。
叶黎安将自己知道的滔滔不绝的说出来。他们这才半信半疑地认真对待起来。
可现在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下山不安全。明日一早便下山,八月十五夜里动手,是吧?那时间来得及。
第二日,叶黎安一大早来到何潇儿院中。所有人都对昨日的一切失去了记忆。叶黎安再次告知,再次取得信任。这回时辰很早,可以直接下山。但何潇儿开始阵痛起来,痛的她冷汗连连。洛行之谴了最稳妥的心腹去都城向父兄报信,自己留下来陪着何潇儿。
第三日,一切都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只有时间在悄悄的流逝。今日已是八月十二。叶黎安不想放弃,告知并取得信任,何潇儿再次开始阵痛。叶黎安怒吼不敢离开半步的洛行之:“我在这儿,潇儿一定没事。你的一对儿女也没事。你快下山去!”
洛行之带上一个常随,二人两骑轻装急归。洛行之走后没多久,何潇儿的阵痛停止。
叶黎安的心脏狂跳,不敢相信:成功了?难道已经成功了吗?
第四日,八月十三。叶黎安难掩兴奋激动,要去找何潇儿,发现伺候自己的方喜他们仍然如往常一般平静。
明明昨天听到叶黎安胡言乱语的他们,还一直说“何太后忧思成疾,精神失常了”。回来后,方喜并没有避着她,直接写下奏折报告此事。叶黎安见怪不怪,这么多天都是这样,她连他要写什么都知道。
只是昨天应该成功了的,他们还像往常一样平静着实有些奇怪。
叶黎安往外走去,方喜恭敬道:“娘娘是要移步观赏山景吗?”
叶黎安回头看向他,没说话,直接走了。
方喜感到有些莫名其妙,让人准备了些东西,赶紧跟上。一路上他介绍着天神山的风景,天神观的玄妙和天神山上的修者们的灵通。
叶黎安忍无可忍,回头问道:“你的书信还没送到吗?裕王对我有何发落啊?”
直到现在,叶黎安都不肯承认南木铮的天子身份。
方喜愣了愣,决定大事化小,问道:“什么书信?还请娘娘明示。”
叶黎安被这句话钉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语。
没有成功?这次也没有成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