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芷蹲在叶黎安身旁,看到叶黎安还在盯着那几滴血。她微微出声:“娘娘!”
叶黎安没有反应。她握住她的手又轻轻叫了一声,发现她的手冰凉。叶黎安终于抬头,看到红芷,感觉又有了主心骨,紧紧抓住红芷的衣袍,颤声道:“红芷……”说着便要哭出来。
红芷镇定地拍着她的手,轻声说:“娘娘别怕!今天是王爷谋事之日。他早已安排好一切,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红芷也会一直陪在您左右!”
红芷的冷静让叶黎安安心了不少,但心中仍是有些害怕。她可没见过这样的大阵仗,她只想要在一个角落混吃等死,结果竟然在皇室内部斗争漩涡中心游荡,真是搞笑死个人了!
不过,她握着红芷的手,终于有了胆子看眼前发生的一切。她只要小心别把眼神落到不远处的尸体上,就不会犯恶心作呕。于是她竖起手掌,挡住那一处的视线,催眠着自己那边什么都没有,然后专注在晋王身上。红芷看见了挪了挪位置,挡在叶黎安和尸体之间。
晋王换好了衣服,红缨枪和银色铠甲在宫灯下熠熠闪耀。很多年纪大些的,看着他的背影都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当年银甲红枪叱咤风云的洛行之洛二爷。尤其是孙嬷嬷,都有些看呆了。
晋王将长枪送到贤贵妃喉头,贤贵妃吓得连连后退,大喊救驾。可从刚刚开始喊了半天都没有任何人来护驾。
贤贵妃又伤心又害怕,眼泪混着胭脂落到华贵的锦袍上,嗫嚅:“你到底想……想要干什么?”
晋王轻笑一声,眼中聚集着光芒:“我本不想为难你们母子。是你们非要为我祭旗。我现在只想问你,内子弹得,好不好听?”
贤贵妃看了一眼叶黎安,又看了一眼没用的皇帝,脸色苍白地应道:“好听!好听!”
“她弹的什么曲子?”晋王不依不饶。
贤贵妃眨眨眼,急忙搜索记忆,慌慌地说:“高山流水。”
晋王看着贤贵妃狼狈的模样,笑容一点一点绽开。这是皇帝第一次看到晋王笑得如此恣意,他觉得这样的晋王跟他母亲更像了。他忍不住就有些恍惚。
晋王看到皇帝的眼神,知道他又要说自己跟母亲相像。笑容一下凝固在脸上,长枪一挑,把帝王面前的案几甩飞了出去。
皇帝的脸色终于变成了正常人在此时应有的慌乱。
太后娘娘看到此处,爱子之心一起,也管不了许多了,大声喝止:“笙儿!岂有此理!今日是月圆之宴,胡闹也有个限度。好了,回去坐下吧!外头还有好些花灯要看,莫要扫了大家兴致。”声音外强中干,显然是底气不足。
晋王转过头将视线落在太后身上,喊道:“来人啊!”
外面夜色正浓,帘后隐着黑暗,像是锁定了猎物的恶狼让人不舒服。
随着晋王的一声令下,屋外的四面八方传来精神抖擞整齐划一的男声:“在!”仿若要震破云天。
这一声把在场好多人的脱身计划打了个稀碎。
“去把花灯点了,让太后娘娘好好看看。”
“是!”又是一群令人心颤的吼声。
不一会儿,几支带火苗的箭镞落到那一地的花灯上。花灯外面的纸皮一点即着,火势蔓延到所有花灯上,火舌一下升到几人高,照得皇宫如白昼一般。
借着火光,屋里的人隔着帘子隐隐约约看到无声无息顺着墙边站着的一排排士兵。最前排跪着弩手,后面几排站着持刀剑的士兵,然后是弓箭手,再后面的隐在黑暗中不知有几何。
谁都不知道这些士兵什么时候进来,在那里站了多久了。
现场的每个人脸色发白,毛孔发紧,汗毛如针刺般立起来,几乎要将衣服戳破。一些克制不住的呜呜的低低哭出来。谁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今晚,俱是想到了留在家中的老人孩子,心中满是对人间的不舍。
晋王盯着太后的神情变化,太后抿紧的嘴唇和因恐惧而不敢表露的愤怒让他觉得满意。
此时他发现太后身边坐着的一个人。于是随意道:“颜夫人!内子这琴弹的好不好听啊?”
颜夫人战战兢兢到脸部肌肉都在发抖,忙道:“好听好听好听,是高山流水,好听好听……”
晋王看着颜夫人这副德行,想起她对叶黎安幼时的残忍,只想给她捅个血窟窿。但又转念一想,若今日事成,颜夫人没了靠山,那一个颜将军就够她喝一壶的了,更别说还有个怀着弑母之仇的颜怀明。就让她遭自己的报应去吧!
晋王转过头,看着一言不发的皇室众人,心里有些发寒:我当着他们的面杀了他们的兄弟,竟没有一个人为他哭,为他主持公道。南木家的人的冷血是刻在血脉里的。怪不得!怪不得……
他转回头,眼中喷射出这些年积攒的所有恨意和怒火,直接走到皇帝面前扯住他的衣襟,怒吼道:“说!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父母,屠我全族?”
“皇上!”
“父皇!!”
“陛下!!!”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从大厅各个角落传来。
申屠公明按捺住自己这些时候,看到晋王去扯皇帝时终于忍不住了。他站起来,刚要破口大骂,就听到了晋王的质问。
包括几个义愤填膺的武将,收住了自己救驾护主的步伐。
这声惊天大雷炸懵了所有人,等着皇帝的回答。
他们原先都以为洛家惨遭前太子余孽毒手,独留一子在人世。皇帝仁慈,不仅让皇后娘娘收养,还立为异姓王,封食邑赐福邸。这是何等的荣宠和仁慈!这个白眼狼竟然恩将仇报,不顾君臣父子礼义廉耻大搞谋反!真是岂有此理!这种毒蛇人人得而诛之!
可是,如果晋王说的是真的,那这一切就顺理成章了。此等大仇,怎能为了一己之恩就不去报?
顿时大厅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连呼吸都轻轻的生怕听不到皇帝的回答。
皇帝眼神复杂地看着晋王,说:“朕没有杀你父母,屠你族人。”
晋王暴起,将他推得跌做到软榻上,表情狰狞而愤怒。谁也没见过一直温和待人的晋王这样的表情,大家看得最多的就是他微笑的模样。猛地看到这样一个晋王,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太平公主支起了脑袋,微微皱眉思索其中的反差。太子殿下也冷静地观察着局势的变化。
洛木笙怒吼:“你还说谎?我亲眼看见你在我家书房趁人之危杀了我父亲。若不是我大哥带着我躲到密室,连我也要惨遭你毒手。”他声音哀切,声音中透露着极大的悲伤:“可怜我大哥才九岁的孩童,为了我能活命,去引开恶人,最后竟被你残杀。你说!”洛木笙又揪住他,质问:“为什么?为什么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其实,洛木笙的大哥是把他带到了洛府——也就是现在的晋王府湖心岛上的暗堡中。但此刻晋王最重要的两个人被他安置在此处,于是他才囫囵带过。
皇上并不反抗,盯着晋王的眼睛认真嘱咐:“笙儿,记住!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晋王都不知道如何反应,气得不知道要怎么办。以前他想象这么一天的时候,想象过皇帝害怕求饶的样子,想象过他指责自己的样子,想象过愤怒顽抗的样子,但从没想过他会这样平静。
现在还来教自己斩草除根,是想让南木家都死绝是吗?还是说,他在后悔当初没有将自己也杀了?
好!好啊!好一个“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晋王气得笑起来,把皇帝轻轻安放到椅子上,喊道:“来人啊!”
“在!”
“南木氏!一个不留!”
“是!”
马上一长队的刀剑手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走进来,一人站到一个皇室人员身后将刀剑架在了他们脖子上。
晋王的军队和势力里三层外三层将都城围得水泄不通,皇室本就是砧板上的肉。所有人都闭上眼睛不敢看。
太平公主和太子紧张起来。他们原先以为晋王再怎么丧心病狂,总会念着皇后的好对自己放一马。他们想到皇后没来,原先以为是被晋王护起来了,现在这么一看可能被晋王杀了也说不定。
那刀剑手队长,朗声喊道:“刀剑手听令!”
气势如虹之声回荡在大厅:“在!”
跪在一边求晋王饶命的王总管,突然扑过去抱住晋王的腿,声泪俱下地喊道:“晋王!不能杀!不能杀!这是背天伦的。不能杀……”他又转过身扑倒在皇上脚边,哭道:“陛下!说出来吧!再不说出来,……”
“混账!”皇上一脚踢倒王总管,帝王威势乍起:“此处岂容你多嘴!”
皇上虎目盯着晋王,坐的板正,语重心长道:“此路凶险,万不可怀妇人之仁。”
晋王凌乱了。
你有病啊?你有大病吗?我都要说杀你全家,端你老巢了。你还鼓励我好好杀?
晋王有些癫狂,以为是皇帝不信他敢杀这么多人。他眼眶红起来,尽力平复着逐渐陷入疯狂的心,尽力保持着冷静。
这是洛木笙第一次完全释放自己的喜怒哀乐,这么多年积压的情绪和仇恨此刻压都压不住,冲破这么多年建立的屏障而出。
晋王逐渐明显的癫狂和皇帝的镇定冷静形成对比,仿佛兵临城下威逼对方的是皇帝,而不是晋王。
王总管爬起来执着地喊道:“陛下,万万不可!奴才求您了,说出来吧。”
众人听出其中有大隐情,但晋王忽然陷入执念,只想让皇帝低头认罪。
晋王锁定皇帝的眼睛,指着皇帝身边的贤贵妃说:“杀!”
贤贵妃身后的刀剑手手起刀落,丝毫没有犹豫,贤贵妃都不及喊一声,珠翠点缀的脑袋就滚到了皇帝的脚下。
脖颈处喷射的血液,鲜红的喷到龙袍上。皇帝镇定自若地坐在那里,对着晋王微微颔首。
大厅内的抽气声几乎抽干了所有的空气,所有人耳边心脏跳动的声音震耳欲聋。
贤贵妃身旁的皇室贵妇们,惊恐地侧身避开,低低的惊呼,不敢看过来。
“为何杀我父母?”晋王又问。
“朕说过,未曾杀你父母。”皇帝缓缓说道。
晋王嗤笑一声,转过身眼神扫过皇室众人,谁都不敢与他对视,只盼着他不要选中自己。
晋王眼神扫过叶黎安时,叶黎安也惊恐地低下了头。
晋王的心脏刺痛了一下,猛然有些清醒。
王总管又扑过来,一手揪着龙袍,一手抱着晋王的腿,哭喊:“晋王殿下!求您了,别再杀了。您跟皇上好好谈谈吧。”
晋王仿佛没有听到,下令:“将殿上皇室男丁拉出来!”
刀剑手上前拉人,各个王爷的心腹家丁拼死护着自家王爷,被一刀砍了。有些功夫的也不抵弩箭刀剑一起上,最终倒下。
太平公主的脸上透着愤怒,关注着太子的命运。
太子温柔地望向太子妃,用眼神安抚着她。与众兄弟被推到大厅中央跪成了一排。
“昔日!你杀我父母,屠我全族,留我一人孤苦,后又赐恩于我。今日,我一并还你。我杀你全族,绝你子嗣,再奉养你终老。这样恩怨都了了。”
晋王说着转过身看向皇帝。这时候,他心里已经有些泄气了,感到这一切毫无意义。其实他只想知道为什么。他只想要知道原因。
皇帝看着一排的南木氏子孙,心中不忍,眼中流露出些许不舍,但还是朗声开口:“南木氏得天庇佑,享这尊位千年,腥风血雨明枪暗箭历经无数。今日算你们为南木氏欠下的血债血还了。若侥幸逃脱一命的,也不许心怀怨恨报复笙儿。天道轮回自有因果,各自安命吧!”
底下一众儿孙,有的哭,有的一脸决然,有的绝望,但均拜服在地行了大礼,呼道:“是,儿臣定当谨遵父皇之命!”
南木氏女眷们捏紧了帕子,落泪不止,感怀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