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宁之已然将如松当作了亲兄长,他还不太了解土大师,担心土大师会因二哥残疾便要另收传人。而且,夸二哥的话由他口中道出,比爱护兄长的小九说来更显客观。
幼蕖暗暗觑了祈宁之一眼,心道,祁大哥果然比我会敲边鼓。他是一番好意,不过,土大师爱惜的是二哥的人才,并不是看他康健与否。师父的好友,哪有势利之人?
而土大师闻得祈宁之所言,果然转悲为喜:
“好好好!如松,如松,不愧是接我阿土衣钵的人!”
幼蕖见土大师满面尘灰熏、十指烟火色,一身憔悴疲惫,不免相问:
“土师伯,你是如何到了这里,还混杂在这些苦力里……”
“呸!”
土大师吐了一口牙齿间尚存的砂砾,愤愤道:
“你当我愿意呢?我老土这辈子的苦活儿都在这里干完了。本来是发现这里山势有异,不免心痒,估计下头有机关阵法,便想玩玩。没想到,正遇上一群妖女抓苦力,可不就将我捎上了!幸好,我当即装傻,反抗了几下就被抓了。她们只当我是个懂点阵法的普通散修。”
幼蕖不由好笑:
“多亏师伯你反应快!确实不能硬抗,若她们知道你是名驰天下的土大师,只怕放你不过!”
土大师“嘿”地一笑,道:
“那是!”
他促狭心起,不由直问:
“被俘可不光彩,好多道门都是要求弟子拼死反抗的。我这样苟且偷生不丢人么?若我被发现了身份,真个投了魔门,你们可是就不认我这个土师伯了?”
幼蕖摇摇头:
“事有权宜,时有无奈。若真到那境地,保命要紧。师伯暂时低一低头,留得有用之身,岂不比白丢了性命强?再说,我相信师伯即使身在魔门,也只是勉强相从,绝不会助虐害人。一旦有机会,自然会想办法脱离魔窟的。”
土大师笑眯眯地点头:
“极是!极是!”
小姑娘不错,并不觉得他这是怯懦之举。
当时他是犹豫过,是不是宁死不作俘虏?可战斗力并非他的强项,使出本事来狠逃一气,反而会引得那帮魔女狠追,还会暴露身份,弄不好晚节不保。
他又不想舍生取义,也熬不住严刑拷问,万一再给他塞个魔女当老婆,岂不是一辈子都玩完了?
幸好小姑娘没学那些道门老头的迂腐之观。
他一时很有遇上知音之感,晃晃脑袋,很有几分得意地接着讲:
“我一来就发现很不对劲,再远远瞧见西滟波,更是心凉了半截,知道一时半会是逃不出去了。干脆任由禁制加身,继续在散修堆里装下去,这才没引起西滟波注意。也就是我了,别人可做不到!装一时容易,装长时间可难!”
胡威已经跟了过来,忍不住嘟囔道:
“阿土伯你那样的本事,直接破了禁制逃走就是了,这里的阵法应当也难不住你。何必真当了这几年的苦力?”
土大师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几年没见,你半点长进都没有!你以为我不想逃?还不是受制于人么?”
说着,他扭过头,让大家看他后脖颈上的一点黑色针尖。
连苦力都给下了锁魂钉!
土大师气得骂骂咧咧:
“他娘的!就因为她们觉得我有点阵法根基,就让我做了些布阵的活儿,又不放心,就给我钉了这鬼玩意儿!我也慢慢想法子解开呢,可得要试验几次,我哪有机会?
“”一动,魔女那里就知道,她有个照胆镜,能照人心。我哪能在西滟波面前露脸?只好继续装下去了。都说什么和光同尘,我老土这下可真的是低到尘土里混了好几年!”
幼蕖笑道:
“好教你老人家知道,那照胆镜,已经被我砸碎了!”
“哦?”土大师大喜,掏了掏兜,却是什么都没掏出来,只得“哈哈”了一声,“好孩子!回头师伯赏你!”
“阿土伯,那些魔女厉害得很,你是怎么装这么久不露相的?”胡威却是对这好奇。
“那得在有用和无能之间拿捏平衡!若真没用,骨头都要成渣了。你得有点用,可又不至于大用。要让管事觉得你懂点阵法之类的技能,不至于派你去做那些最苦最累的活儿,可又不能让人发现你会太多本事,不然高层一赏识,可就糟了个大糕。”
土大师拿捏着小指头,一脸传授经验的狡黠。
胡威佩服地点头:
“我晓得了,以后若我遇上这等情形,也这般装就是。”
土大师“呵”了一声,鄙夷道:
“你还要装?你本来不就是高不成低不就么?”
胡威挠头,自己也确实是这么个不成器的玩意儿,阿土伯高兴就行。
幼蕖听得好笑之余也放下了心,土大师能如此嬉笑,那便是不曾被磋磨得崩溃,心志也尚完好,其坚韧乐观实在令人佩服。
会自嘲,能开玩笑,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掌握的本事呢!
有这点小乐子,人就有弹性。
人在绝境中能保持生机不灭,靠的不是外壳多么强大多么坚硬,而是那点内心的弹性与韧劲。
“对了,这鬼玩意儿,好多人都给钉着呢!我来想想法子!”
土大师指着自己脖颈那点黑针尖道。
幼蕖却是摇头:
“不用。土师伯,我可能找到了解法。您且歇着,若有不通,我再来请教您。”
土大师的手被幼蕖轻轻按住,他不由微微一怔。那只看似瘦弱白嫩的纤手,掌心留伤痕、指腹有薄茧,温暖而有力。那稚气尚存的少女面庞,镇定又大方。
土大师的鼻子不由微微酸涩,昔日少清山头顶淘气的小女娃,如今这般自信明慧,聪明长成了睿智,唯赤子之心未变。老友有佳徒如此,当浮一大白!
他立时生出心思,要去凌砄的墓前多喝几杯。
幼蕖回到大殿,果然在变成一堆废墟的宝墀之下发现了一方黑黝黝的钉板。
其质似石非石、似木非木,甚是沉重,才一接近,便能感知到阴邪气息。
这什么鬼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