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城门口出现了一辆马车和一个老人。
罗城的气候要比凤京里暖和得多,而且一北一南,罗城里不仅没有下雪,阳光还很充实,此时正值中午时分,太阳平平稳稳地落在碧空之上,光线笔直越过城门石墙洒向地面的人群,云朵闲散地在头顶上方移动,虽说周围少了一点绿色,却也不失为一派风和日丽的景象。
而奇怪的是,虽然马车是在没有遮掩的空地上,却又不知怎么的看上去完全陷入在阴影之中,不过这种奇怪的现象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而这辆马车看上去也很普通,除了比普通的马车要微大一点之外就没有其它的特别之处了。
城门守卫照惯例检查核对每个人的身份,轮到车旁的老人问道:“车里是什么人?”
“回大人,是小人的闺女。”老人弯腰垂眸道。
“入城何事?”
“治病。”
“什么病?”
老人抬起袖子抹了抹眼睛说道:“小人是兆阳区陵县村人,小女是被嫁到了古蔺以西的一个大富人家中做妾的,前几日他们派人送了小女回来,小人这才知道原来是小女病了,但是小人找来的大夫都不知道小女得的是什么病,小人听说罗城里有一名大夫能治百病,所以就打算带小女进城治病。”
守卫边听边拉起了车帘,便见到了一名女子拥被斜倚车窗而坐,她闭着双眼,头微微侧向一边,长长的发丝几乎遮住了她大半张脸,而剩下的那一部分看上去雪一般苍白,面容上隐约还浮现出一层青白死色,轿内湿气弥漫,带着一股极浓重的药味,一见便是重疾缠身之人。
见老人的话不假,也核对了老人的身份,守卫便要放行,可另一名守卫却看见车子里面还有一些东西用白布盖着,却不知是些什么。
“等等——”那名守卫阻止道,随手拉开了白布。
“这些都是小女夫家一起送来的东西,似乎是为小女买的,只是……”老人说着忍不住噤声叹息,头垂地更低了。
“只是什么?”
“大人请自己看,这里有一封休书。”老人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递了过去,随即又开始抹眼睛:“他们见小女不行了就……”老人哽咽着没办法说下去,过了好半响,他才又开口道:“小人钱也不多,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够不够给小女治病……”
“原来是这样。”那名守卫听罢面色缓和起来,他把休书还给了老人,拍拍老人的肩膀说:“那快快入城吧,耽误了时辰可不好。”
“多谢大人了。”老人弯下腰道。
进了罗城,马车在城里转了一圈,然后在一家医馆前停了下来。
老人转身将车帘掀起,朝里面轻声说道:“已经到医馆了,觉得怎么样?能下车吗?”
问毕,里面的人似是作出了回答,于是老人探身上前,同时伸出手扶着那人下车。
不知怎么的,似乎就在车中那只骨感的手伸出来的一瞬间,四周的空气都变得不一样起来,像是冷了几分,又像是不易察觉地顿了顿。
这种微秒的变化让少数几个正经过马车边和医馆附近的人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回望过去,便在这时,他们看见了那个正从马车里出现的人。
那似乎是一名女子,只因她身穿了一件用厚绢刺绣成的淡彩翚形花纹交领的白色长衣,只是她的身形太过笔直高挑,以至于乍一见竟有种不言而喻的迫力迎面扑来,若非这身素色长衣的装扮,恐怕任谁都不会轻易就将她认定为是一名女子。
而她一头浓黑的黛发并未束起,只让它们顺直垂落至了腰际,又因微偏首的缘故遮去了左边将近一半的脸颊,但是却遮不住她一身的苍白病色,这时虽然会让那些看见她的人情不自禁产生一种怜惜的感觉,可偏偏在这种感觉来临之际,又禁不住会惊觉到似是还有一股难掩的凌戾暗自藏匿其中,再看她时却发现她仅是低垂着优美长睫,只是那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幽冷之意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样被忽略掉。
在众多纷杂的目光跟屏息之中老人扶着她慢慢走进医馆,医馆的小厮怔了半响才匆忙迎上前把他们请进去,而直到女子的背影消失在辗转的厅堂之后路人才终于拾回了各自的目光,然而那眼光里仍是带着一种惊叹跟失神似的恍惚,像是不舍得就此忘记那白衣素影一样。
马车一如之前在城门口那样安静地停妥在那里,一样被遮在了阴影之中,即使它的上方并没有什么遮蔽之物。
过了好一会儿,老人扶着女子从医馆里走了出来,小厮跟在后面嘴里不停叮嘱道:“别忘了按时吃药,每日四副,我家先生特别交代一定要让这位姑娘好好调养……”
“多谢这位小哥,已经记下了。”老人笑着边说边回头,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问:“对了,这附近有没有安静一点的客栈?”
“有有有,这里过去有条街,穿过街再往右转一点便有一家名叫‘清响居’的客栈,那里的环境正好适合这位姑娘养病。”小厮指着路说道。
“好的,多谢了。”老人又谢了一声,回头扶着女子上了车。
小厮目送老人牵起马车离开医馆,便有几个好奇之人上前跟他打听问道:“我说小柱,刚才那位姑娘得了什么病?看起来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这名被唤为“小柱”的小厮点了点头,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家先生没让我进去,我只在送茶水的时候进去过一次,那个时候我家先生正在诊脉,不过我看那位姑娘的脸色着实不好,青白青白的……”
“真是可惜,看那位姑娘年纪轻轻的样子……”
“瞧你,该不会是对人家动心了吧?我可是听见那位老人家说她已经有夫家了。”小柱用手肘撞撞那人打趣道。
“咦、咦?真的啊?”
“是啊,是那位老人家说的。”
“那么那位姑娘有说什么吗?”
“没有。”小柱摇摇头,回答道:“那位姑娘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啊?”
小柱点头,神情中带着不解说道:“我也奇怪啊,因为那位姑娘看病的时候,除了点头摇头之外根本不开口说话的。”
听他这么一说所有人不禁更加好奇,均瞪着眼睛面面相觑:难道说——那位姑娘,她……原本就不会说话的么?
就在小柱一群人闲聊之间,马车已穿过了街,停了片刻之后,并没有按着小柱之前所言转向右边,而是左转右折又绕了一通,最终钻进了一条深深的小巷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