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幽暗窄巷,正好容得下一辆马车通行,两旁那些显得些许破旧的房子错落有致排成了一纵行,一眼望不到底,而阳光总像是特意避开这里偏向了别处似的,石墙上那排黑黑的瓦片上还残留着晶亮的水珠子,仿佛是为了保留前几日曾下过的那一场雨的痕迹,此时马车悠悠晃晃驶了进来,便会不时听见有水珠掉落在车顶上的滴答声,可以想见这条巷子狭窄的程度。
马车在小巷的深处停了下来,像是到达了目的地,可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竟也不见车里的人有什么动静,没见到有人从车里出来,也不见了之前的那个老人。
而时间经过的越久,这种情形看起来就越是奇怪,像是这辆马车已经被人遗弃了一样。
那么……原本在车里的人呢?
从日头当空一直到暮色渐起,阳光缓慢地隐没在了云的彼端,巷子中也明显多了一股微凉之意,有风在窄巷中细微地流动起来,能看见车帘被风轻轻吹动,车里面的情形隐约可见,却又偏偏不清不楚的,让人越发想看一看窥一窥,好弄清楚里面究竟有没有人。
于是,便有几条身影在踟躇了良久之后终于忍不住没入小巷的阴影之中,几乎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的移动,一步一步靠近了马车。
靠得近了,便能看见车帘上有某个影子越拉越长,黑乎乎的像是要将整一辆马车都吞噬掉一样,却又在这个影子悄悄拔出剑用剑尖挑开帘子的一瞬间消失到了那片连绵堆起的褶皱之中,就在这时冷不防一只苍白有力的手从极其诡异的角度伸出来捉住了握剑的手腕。
“派你们来的人,是谁?”车里的人低低凉凉只有一句话,却让偷偷潜入小巷的那几人觉得竟有一种血液都快要被冻结的感觉,他们第一次听到这种出奇幽冷而又平板的声音,而被这声音的主人捉住了手腕的人只感觉到一阵阵寒意袭来,直冷到了心底。
这让他冷汗直流,用力想摆脱桎梏却挣不动分毫,手中的剑握不住便掉了下去,发出“哐当”一声响,他看不清车里那人的脸,因那人整个都处在阴影之中,车帘已重新垂落,再回头时发现跟自己来的其它几个同伴竟也都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脸上神情皆有异色,他不由抖着唇问出声道:“你、你是谁?”
对方没有再出声,像是又重新融回了黑暗之中。
其实这时的光线并非如此黯淡,可偏偏整个车里却像是黑夜已经降临一般,除了对方那幽白瘦削的腕骨跟牢牢抓住他的手掌之外,一切均被车帘掩盖,什么都看不清楚。
忽地,在幽静得过了头的小巷子里,竟又传来另一个人的声息,那是从马车后面冒出来的,带着轻且沉稳、又像是踏着心脏跳动而来的脚步声。
马车前那人的瞳孔不自然收缩,他蓦地转眸,便在马车车辕边看见了一个修长的身影,他双手抱臂靠墙闲适而立,被夕阳晕地微红的光笼罩了他的全身,隐约能感觉他微上扬的嘴角,口吻带着一丝戏谑,淡淡言道:“你似乎还没有回答他的问话……”他的嗓音低低的,听上去不怎么响亮,却有一种十分危险的味道,于是连着那份戏谑都多了一份压力。
“什、什么?”手腕被捉的那人早已惊惶失措,脑袋里一片空白,压根忘记了之前被问的是什么话。
“是谁让你们跟着这辆马车的,嗯?”夕阳中的人好心地提醒他道。
“是——”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可是当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越来越刺痛时,忍不住叫了起来道:“是、是花老爷。”
“哦?哪个花老爷?”语调轻轻缓缓,悠闲地像是在聊天。
“是、是罗城西口大街银胡同的花家大老爷!”
“花家大老爷?”来人托着下巴慢条斯理地道:“嗯,听上去名头好像很大嘛……”
“花老爷是当今太后身边的宫人王公公表叔叔哥哥妹夫的二儿子……”
“啧,关系还真复杂。”来人打断了这人的话笑了起来:“有‘王傔’这块金字招牌,难怪这位‘花老爷’名头会那么响亮了。”
“花老爷何止名头响,就连这里的府尹魏大人见了花老爷也要礼让三分。”马车前那人试探着说出了这句话,却不见靠墙之人有什么反应,倒是见他嘴角上扬的弧度似是更大了,然后就听那人又问自己道:“那么那个花老爷是要人还是要物呢?看你们的样子,已经跟在这辆马车后头很久了吧?”
对方见他说得如此肯定,仿佛对他们了如指掌似的,反而心生畏惧,说出来的话也有些结结巴巴了:“是……是……车里的姑娘和……和车里的骨董……两者都要……”
“好大的胃口!”
冷冷一句话让这人吓得膝盖几乎发软,要不是手腕还被紧紧抓着他早就跪下来了,只能开口求饶道:“这位大人饶命,还请放过小人,这都是花老爷的吩咐,跟小人等无关啊……”
“这么说来,这位花老爷既贪财又好色咯?”来人一转语调又问道。
“不是,我家老爷就贪财,姑娘是要孝敬给罗城新来的一位监察大人的。”
“哪位监察大人?”
“季言季大人。”
听了这个名字靠墙的那名男子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话锋一转说道:“你们若想平安无事我是可以放过你们,但是接下来你们要照我说的话去做,否则我可保不住你们。”
“听!小的们自然听,只是——”
“只是无法交差,是不是?”男子轻笑。
“是。”
“那好,你过来,我告诉你回去之后该怎么对你们家花老爷回禀。”他话音才落车前那人忽地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轻了不少,再一看那只捉着自己的冰手已然收回了车子里,就这样无声无息的。
这么一来他也不敢做多余的动作,更不敢想其它那些有的没的,只是乖乖走近那名靠墙的男子,然后就对上了一双宛如星辰般的眸子,可是这样一双眸子却让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从没见过如此璀璨黑亮的眸,却又深沉的像是暗黑里的那点幽火,轻轻簇簇煌煌地燃烧着。
男子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去。
细细交代了一番,那个被花老爷派来的人一一点头答应,男子这才挥手让他跟他的同伴们离开巷子。
那些同伴起初还不信能离开,皆面露迟疑,随后看见领头那人迈开脚步走出了一点距离,他们才慢慢跨出脚,然后像是觉得危机解除了似的猛地就向巷外跑,均是一副迫不及待要逃离的样子。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了巷口,男子这才举步走近车尾,笑着说道:“看来拿小花吓人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车帘被一只手掀了起来:“它也只能吓唬人,我们始终不能太引人瞩目。”
男子抬眉道:“你是想说适才的那身装扮么?”
此时暮色虽已下垂,可车帘敞开的情况下便能看清楚里面斜倚的人,他一脸妆容未消,但在没有刻意掩饰的情形下还是不容错认,尤其是那抿成一条直线而显得有几分冷硬的薄唇,细长漆黑的眸子,以及那一脸的犀戾之色,恐怕这世上除了应皇天之外,再无人能拥有这种夺目的风华,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所以无论他怎么装扮都不会被人忽略。
对于车外那人的这句话,应皇天不置可否,似也懒得说什么,只是闭了眼淡淡道:“你闯的祸,你自己收拾。”他指的自然是被一车宝贝吸引而来的花老爷,让他扮女装、找容老伯编故事帮忙掩饰入城的人就是杨宗月。
“季言好色,正好引他上钩,你说是不是呢?”杨宗月低低笑道。
“你安排好就好。”应皇天平平淡淡道。
“我们就等着看一出好戏便是。”杨宗月的眼神里扬起丝丝戏谑,嘴角弯了起来。
应皇天睁眸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你上车罢,让它带我们去客栈。”
“好。”杨宗月笑笑便上了车,应皇天对着那片空地轻喝一声:“去!”便放下了车帘。
隐约间,杨宗月看见一对灯笼似的大眼睛一晃而过,便感觉到马车摇摇晃晃又上了路,而应皇天已闭眸休息,杨宗月注视他片刻,便转身撩开车窗的帘子望向了窗外,嘴角的笑容若隐若现,却有些不明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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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开始没有两章咯,后面改动比较大,就会稍稍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