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方姨娘的脸色,云玄昶就知道她是有什么要求。
果然,方姨娘垂头踱近,轻声道:“老爷,贱妾多年不曾求过你什么,自知身份地位,也不敢求什么,如今有一件事,关系三姑娘终身,却不得不求老爷一次。”说着,双袖一拢,竟跪拜了下去,磕了两个响头。
云玄昶何等精明的人,那章德海前脚一走,方姨娘就有事相求,猜出些端倪,叫她起身:“你先说。”
方姨娘呼吸一口气儿,眼眶陡然一红,捏着帕子掖了掖轻微往上挑的眼角,语气伤感,哽咽着:“这次大姑娘有造化,竟被宫里的贵嫔娘娘挑中去参加贾太后办的宫宴,依大姑娘那般人才,一看就是个福气相儿,到哪里都能讨人欢心,将来的夫君一定是个人中龙凤,注定会为老爷择一门好姻亲,帮衬云家,可是……可是三姑娘却命薄又命苦,投胎在妾身这个没用人儿的肚皮里,生就是个庶女命,怕是难得找一门好亲事,眼瞅着,三姑娘也大了,正好是定亲择婿的年龄……眼下竟是碰上这机会,贱妾求老爷,看能不能沾一沾大姑娘的光,请她赴宴当日带上三姑娘一道儿……”
自从万采戏楼遇到太子后,方姨娘就彻底立下了要给亲生女攀个高门的宏志,虽然那一次失败了,没勾搭上太子,但总算是有了希望,京城的皇亲贵族多得很呢,就算当不成太子妃,还有王妃,世子妃,公伯侯三夫人的位置呢!
今儿一听云菀沁能进宫,方姨娘更是心花怒放,太后亲办的宫宴上,什么高位的男子都有,岂不是大把的机会。
兜兜转转一段话,又哭又夸的,无非就是要嫡长女进宫带上庶幺女,让那老幺也趁机抓个陈龙快婿,云玄昶虽是好笑,却又不得不认真考虑,老二云菀霏已经废掉了,如今就只剩下两个女儿了,老幺庶女,在重视嫡庶之分的大宣,高嫁的机会不大,所以,这次的宫宴确实是个良机。
而且两个女儿一起去,被贵户男子看中的机会也更大,一个不行,还有另一个。
云玄昶心动了,摸摸下巴,又是迟疑:“我倒是也想,只可惜,那贵嫔娘娘只邀请了云家一名女儿,我总不能强行将桐儿也塞进去。”
方姨娘平日里并不算太滑头的人,可在攀龙附凤的事儿上脑子却不迟钝,一听老爷也有此意,马上止住啜泣,献计:“老爷,云家的女儿只邀请了一个,可那贵嫔并没限制带几个随行婢子呢。”
云玄昶眯了眼:“叫桐儿扮作婢子?”
方姨娘道:“倒也不必明说是婢子还是妹子,只跟着大姑娘一块儿去罢了,随行沿路侍奉,宫里人肯定也不会多问,若是三姑娘真的被人瞧中了,到时再说,既然是一桩姻缘美事儿,贵嫔又哪里会怪咱们。”
云玄昶笑了笑:“我小瞧了你,看不出来,你心思竟能有这么细致。”
方姨娘臊得脸一红,倒也添了几分风情,装模作样一低头:“老爷说笑了,怪是羞人的,弄得贱妾脸都红了。”
因为云菀沁被邀赴宴一事,云玄昶心情好了很多,早就暂时忘了妓女闹上家门的事儿,这会儿将幺女的事儿也安排好了,更是一身轻松,见方姨娘红着脸,说话细声细气,生了几分躁动,将她手一拉,扯在胸口恣意地揉了两把。
方姨娘知道他是有那个意思,只可惜,正好小日子来了,伺候不了,只能对老爷明说了,云玄昶一听,十分的失望,松开了手:“真是没劲儿。”懒得再多说什么,先一个人回了主院。
若是平时,方姨娘肯定得跺脚,心烦怎的这个时候身子不干净,少了个亲近的机会,可现在只顾着赶紧去跟女儿说好信,还要趁机教导女儿,也没什么心情不高兴了,一个溜烟就跑去了云菀桐住的小偏院。
闺房内,云菀桐本来都要睡下了,只穿着一件轻薄棉纱寝衣,胸前露出半截椭圆鲜绿色的肚兜儿,衬得人雪白如凝脂,越发娇滴滴,方姨娘看着越长越美的女儿,更加信心十足,拉了她就坐下来。
灯下,云菀桐听方姨娘兴高采烈地说完,脸色亦是一喜,却又绞着衣裳角:“宫宴上虽说有皇亲贵族,可也有位高权重的豪门嫡女,竞争太厉害了……我,我怕别人根本就不将我放在眼里,再说了,我去宫宴,连个身份都不能明着亮出来,机会越发是少了很多,大姐是侍郎府嫡长女,在宫宴上的地位都不见得很出众,谁又会注意侍郎嫡长女身边的一个随行婢女呢?”
方姨娘叹口气:“所以说,你啊,这次一定得一击即中,姨娘教你,首先,你要步步跟着你大姐,她到哪里,你都不能跟丢了,只有跟牢了她,你才有机会。姨娘原先听白氏提过那个撷乐宴,其实就是太后给京城上流圈子的男女们相亲用的,宴会上没什么拘束,若是哪个贵族男子在宴会上对哪个女子看对了眼,一般会将对方的侍女唤去,仔细问一下对方小姐的兴趣爱好,我看你这大姐,这阵子越发美貌,那对眉眼,啧啧,狐狸似的,看似不做声,其实倒挺会欲擒故纵……撷乐宴上指不定不少贵族男子向她伸出橄榄枝,这个时候,就是你的机会了,明白了吗?”
云菀桐咬了咬唇:“姨娘是说,若是有男子对大姐有兴趣,将我这个随行的人叫过去询问,我就……”
“没错,你就见机行事!”方姨娘见女儿一点就通,倒还算灵光,舒了一口气,“若那男子身份可嘉,你觉得可以攀,就不要迟疑,想法子将他抢了过来!”方姨娘笃定声声,一字一句教女儿。
云菀桐继续咬住唇,这次机会快咬得泛白:“……姨娘说得倒是轻巧,既然对方是看中姐姐,眼里怎么会有别人,我怎么又抢得过来!”
“傻孩子!”方姨娘恨铁不成钢,“男人这玩意儿,姨娘比你懂得可多了,宴上看中你姐姐,只不过是个第一印象,就算她是个仙子又如何?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对于男子来说,便失了滋味,天下的男子,最爱的还是活色生香,能碰到能挨到的,你近距离去套近乎,只要懂得投其所好,再加上,言语里面适时地打压一下你大姐,添加一些她的缺陷,适时配合一些举止……男子先入为主,一定会倾向你。”
云菀桐意识到这个“配合一些举止”是什么,羞红了小脸,上次太子那事儿已经受了打击,自信减少了许多。
到底母女连心,方姨娘看出她的想法,努努嘴道:“那太子,根本就不是个正常男人!别将那事儿放在心上,正常男子,看见美人儿关窗讨怜爱,怎么会无动于衷?”说到这里,眼珠子一转,继续将过来人的经验教给她:“这次,你若是看中了那男子……”小声附在云菀桐的耳珠边说了一番。
云菀桐面红耳赤,却也知道,这一场撷乐宴,是自己难得的机会,一辈子指不定只有一次,必须豁出面子了,听到最后,脸发烫地点点头。
*
云玄昶那边从正厅回了主院,径直进了主屋,与方姨娘一番揉揉抱抱之后的炽念还没完全消下,扯开衣襟上的扣子,散了散风。
有个丫鬟打了帘子进来,手里端着盏茶,声音娇里脆气:“老爷回来了。”说着便将茶杯放在老爷手边的小几上。
云玄昶一抬头,是桃花,上身穿着个鲜粉色的小短襦,配上一条草绿色马面裙,虽然是婢子的打扮,颜色却十分枪眼,头上还插了一柄璎珞珠钗。
这些日子,桃花都在屋内伺候,主屋内其他几个家奴知道她是老夫人从瘦马馆买回来的,随时说不定是要给老爷收房的,得了老夫人那边的意思,倒也处处敬着让着,有什么进房间近身伺候的活儿,都让桃花去做。
如此一来,桃花在主屋,短短几日,便能随意进出,排场不小。
这个丫头一贯穿戴打扮都颇为出挑,生怕引不起别人注意,云玄昶也留意到了,前几天没什么功夫,今儿心情好,加上刚被方姨娘挑起来的火还没全消,眼下一见桃花贴上来,也就顺便将她唤了过来,撩拨了几句。
桃花是瘦马馆出身,哪里会不懂男人的心思,见老爷一会儿问自己年龄,一会儿问自己的祖籍,一会儿又问来了新地方习惯不习惯,家里可有人欺负她,晓得老爷估计对自己起了一点儿兴趣,心中一喜,忙一句句地答着,丝毫不敢怠慢,若是伺候得好,今夜看样子就是自己麻雀飞上枝头的日子。
云玄昶仔细看桃花的五官相貌,虽比白雪惠差了些,但胜在年轻,又很迎合自己,当做暖床的通房倒也不错,心情一好,顺手从八宝阁抽屉中掏出一个小佩饰,赏了给桃花,都是白雪惠曾经积攒下来,本来给云菀霏当嫁妆,可后来被老太太收缴还回主院的小物事。
桃花大喜过望,双手恭敬地接过赏赐,是一枚兰花草胸针,旁边的叶子是翡翠雕凿,中间的花蕊儿似是一个红宝石,莹润金光,忙好生收进了袖子里,娇声道谢:“多谢老爷了。”说完,桃花回头看了看窗外,天儿还不算晚,眼下要是提出服侍老爷就寝,只怕显得自己太急躁了,被男人瞧不起,便趁热打铁,继续博好感:“今儿宫里来人,老爷晚饭没吃完便去了正厅接迎接。现在老爷不知道饿不饿,仔细可别伤了肠胃呢。”
这一说,云玄昶还真是有点饿了,晚饭只吃了一半,摸了摸肚子,道:“是啊,今儿一晚上都没吃两口饭,被你一说,还真是饿了。”
桃花马上接了话茬,腰一弯,笑如花开,极尽温柔体贴:“秋夜寒凉,禁不起饿的,一饿就手脚发寒,那奴婢亲自去给老爷下一碗热汤面。”
云玄昶点了点头。
出了主屋,桃花几步就来了院子里的小厨房,走到灶台前,准备亲自动手下面。
今晚上正好是怜娘当值,正从外面的水井里挑水回来,刚蹲在小厨房的水缸下,拿着葫芦一瓢一瓢地舀水进去,只听后面传来一声吆喝:“喂,打水回来了吗?我要给老爷下面条。”
怜娘回头,见是桃花,短短几日,风光无限,已经是主屋的大丫鬟,现在还给老爷亲自做夜宵,同是瘦马馆出来,自己并不比她差,凭什么被她骑在头上,不觉眼神黯然下来。
桃花见她脸色,估计是羡慕自己,有了几分显摆的意思,又将袖子里的兰花草胸针拿出来,在怜娘眼下晃了一下:“看见没?是老爷赏给我的呢!我才进屋伺候几天,老爷便赏了这么好的东西给我。”
怜娘看着那个价值不菲的女人饰物,先前的黯然转瞬消失,眼中流波一转,倒是一亮,颇有几分梦幻色泽:“真的好漂亮,老爷待你真好,这么贵重的东西竟赏了给你。”
桃花见她钦羡得不得了,再看她白皙的脸蛋上沾着一团煤炭的粉渣,在厨房烧水烧了几日,就被烟火熏得没个好样子,哪里还将她当成竞争对手,越发的瞧不起,掌心一合,变作拳头,再不让她多看了,将胸针收回来:
“老爷今晚上心情极好,说要吃我亲自煮的汤面,等吃饱喝足,我便会伺候老爷宽衣就寝,到时……怜娘,待我成了姨娘,念着我们都是从瘦马馆出来的,也不会亏待了你,到时一定帮你调个好位置,免得在这儿受苦。”
这分明是说要将自己调得远远的,再见不到主子。怜娘拿着葫芦的纤细小手一滞,心中冷意一窜,面上却更加柔弱低下,飘着一股为未来的担忧与惊惶,长睫一闪:“桃花你去先准备面条吧,我来烧水。”
桃花眉一挑,怜娘忙垂下睫:“烧水本就是我的职责,大姑娘说过,要各司其职,要是我的事儿给你做,只怕会被罚的。再说烧水看火,烟子太大,仔细把你的脸给醺脏了,进去了,老爷看到会不喜欢。”
桃花想想也是,大姑娘每日还会派身边的妙儿姑娘来看看三人的情形,十分的严厉,怕是这怜娘不敢怠慢,也就指挥:“水烧热点儿!老爷喜欢吃热乎乎的,可别伤了老爷的身子。”
怜娘背对着桃花,将凉水倒进大锅里,点了火,不停加柴禾,听了桃花的训斥,扭过小脸,白如玉的脸颊被灶膛里的烟灰果真熏得又黑了一圈,小小的声音在烧得跐溜响的水声中,越发的弱不禁风,软兮兮地笑了笑:“好的,桃花。”
桃花也没理她了,在灶台上打了个鸡蛋,又切碎葱花和猪肉末,拿出厨房里擀好了的面条,将碗里兑好了酱醋麻油等作料,正好水烧开了,便走到大锅前,将面条丢了进去,等面条发软了,捞了上来。
怜娘已经端来防止烫手的食盘与筷勺,桃花将煮好的汤面放在上面就走了。
怜娘看着桃花喜滋滋又充满希望地端着面离开,慢慢走到厨房的门前,抬起腕子,用还算干净的手背,擦了一把脸颊。
被烟熏火燎过的小脸,在脏兮兮的掩盖下,露出大片的阴霾,本是惊惶不定的眼神,飞掠过一丝讥笑之意。
**
桃花将热汤面端进主屋,云玄昶闻到那麻油香味,越发勾起了腹内馋虫,食指大动,等面条放在面前,桃花退到一边,他拿起筷子就卷了一筷面条,送入嘴里,还没两下,只觉不对劲儿,嚼了两口,脸色一变,“噗噗”两口,吐在食盘上,再呡了一小口汤,刚到喉咙就忍不住,呛了两下,咳了起来,头一低,统统吐在了地上。
桃花一见大惊,吞吐:“老爷,面,面是不好吃吗。”
云玄昶极不高兴:“还谈得上好吃?你自己尝尝!”肚子正饿时吃不到东西,心情一下子暗了不少。
桃花拿起碗喝了一小口汤,眉一皱,一股怪味冲进嘴里,哇一声,也跟着吐在了食盘里,汤面的味道像是盐巴在里面还化,还有一股子明显的胡椒辛辣味,不对,自己就算再大意,也不会加这么多盐,更没有加过胡椒。
云玄昶见她自己也恶心吐了,更是败了兴致,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没一丁点用。”起身就朝内卧走去,桃花回过神,忙放下碗跟过去:“老爷,奴婢再重新下一碗。”
云玄昶头也不回:“连个最普通的面条都不会煮,还能做什么,算了吧,我要吃,去叫厨子做。你啊,靠不住。”
桃花心里几乎快滴血了,刚刚建立的好印象毁于一旦,却又不甘心就此放弃,捏着嗓门,脆生脆气:“老爷,那奴婢给您宽衣,服侍您就寝。”
“算了算了。”这一闹,好容易调起来的情调也没了,云玄昶想着明儿还要早起应卯,也没什么心思了,“你下去吧,去给我端盆水,我洗个脸就歇了。”
桃花怄死了,今儿错失了一次机会,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只得忍着欲哭无泪的颤音:“是,老爷。”含着恨,出去了。
屋门口的一个小婢子,约莫十二三,是云家的家生子,名叫檀香,妙儿不方便时刻盯着这边的动静,吩咐她好生盯着这三个瘦马,若有什么举动,都去汇报,今晚上,檀香将主院里外的情况都看在了眼里,刚刚在小厨房里,檀香在门口偷瞄,亲眼见那怜娘在烧水时,趁那桃花不注意,在大锅里狠狠投了一大把盐巴和白胡椒粉,盐和白胡椒在滚烫的开水里不一会儿就融了,哪里还看得见踪迹,再加上桃花自己的调料,那碗汤面是个什么重口味,可想而知。
这会儿跟往常一样,檀香马上飞奔去了盈福院,去跟妙儿汇报了。
却说桃花扭头噔噔出去,直奔小厨房,见怜娘依旧蹲在黄泥炉子边给炉子看火扇风。
怜娘听见脚步,扭过头去,一张脸已经擦干净了,恢复了白净,显得人也冰清玉洁,瞥了一眼气冲冲的桃花,温和道:“是不是老爷又要开水啊。”
桃花一叉腰,上前几步冷笑斥道:“好啊你个小蹄子,难怪这么好心,原来是给我使诈!在面条里加了料,叫我在老爷面前出丑!”
怜娘放下芭蕉扇,睫一耷,眼眸晃过一丝惊惶,柔声:“桃花你瞎说什么,我在这边烧水,你在那边的灶台调作料,我哪里有机会下什么料。”
桃花确定就是她害的人,可一来面条是经自己的手煮的,自己没有证据,无论如何不能怪到她头上,都怪自己轻视了她,二来,怜娘被大姑娘派在外面的小厨房,苦苦没有见到老爷的机会,若是揭穿是她害人,老爷定会把她叫到面前审问,反而给了怜娘与老爷相处接触的机会,岂不是正中了她的计!
只能吃下这次的亏了,桃花上前死死瞪著怜娘:“别以为坏了我这次的好事,你就能飞天!怎么,是不是以为我揭发你,然后老爷质问你,你就能见到老爷了?做你的春秋大梦去!我就是不叫你得逞!有我在一天,你就别想挨着老爷!今儿老爷没碰我,不代表以后都不碰了,你若是对我敬重些,我今后待抬了姨娘,说不定还会给你点儿好日子过,可如今——呵呵,你别想过得自在了!我不会放过你这小蹄子的!”气愤地踢翻了一个小炉子,转身走了。
怜娘缓缓从炉子边站起来,手一松,芭蕉扇滑落下来,炉子里的火烧得兹兹作响,橘红色的光芒跳跃之间,给白净无瑕的脸颊上落下一片阴影,纤细柔嫩的嘴角露出一丝与整个人浑然不相衬的诡异之笑。
**
这边,云菀沁与初夏回了盈福院。
一进门,室内安静,初夏听见大姑娘肚子里在唱空城计,噗呲一声笑出来:“这就去厨房,给大姑娘去弄东西吃!”
还没转身,云菀沁把她的腕子一把:“去哪里?一家之主不说发话了么,喜欢的话,直接找天兴楼去点菜就好了,老爷请客,你省什么银子!”说着,一头坐下来,写了一长条菜单,丢给初夏:“照这个点,点好了叫跑堂的送到侍郎府。”
初夏一看那一长条菜单,大姑娘够狠,倒是不客气!咯咯一笑,转身小跑出去。
房间内,妙儿也将檀香汇报的事儿给大姑娘说了。
果然,两个人这才几天就杠上了。
只是那怜娘想要上位的决心,倒是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强烈啊,想要接近老爷,使出这种破釜沉舟的手段,宁可用犯错来入家主的眼,就算没成功,也能叫那桃花惹怒家主,丢了一次机会。
两人说了一会儿,夜更是深了。
回来时,初夏叫了两个天兴楼的小厮,一人提着一个三层抽屉的食盒,在院子门口扶了跑腿儿银子,便与妙儿将食盒一块儿拎进了屋子。
打开食盒,两人将菜一碟碟地放出来,一张桌子都快放不下去了,满室都是人间烟火的喷香扑鼻,尽是天兴楼的招牌菜款,有好下酒的炝拌牛百叶,香卤蹄筋,蒜泥羊肚,葱油白切鸡,开胃的泡红椒海带,酒醉河蟹,蒸淋凤爪,另配上些当季的时令蔬菜。
“大姑娘,这么多,你一个人吃得完么,仔细撑坏了肚子,后天还要进宫呢。”初夏点菜的时候,就已经颇是无奈。
云菀沁将妙儿同初夏的手一拉,拉到桌子边的两个凳子上坐下:“当然不是我一个人吃,我还怕不够呢。”
大姑娘闺中素来随行,二人只是对视一眼,也就顺着云菀沁的意思坐下来,并不拘泥了。
妙儿指着菜玩笑:“这些菜下酒是最好的。”还真说到点子上了,云菀沁笑如银铃:“你跟我想到一起了。”
前些日子自酿的三花酒刚好是开封的日子,云菀沁撕了封条,招呼妙儿和初夏一同围在桌子边。
“喝酒?怕不太好吧。到底是闺阁中的女儿家……”初夏有点儿犹豫,到底不是闺阁女儿家的作派。
酒能浇愁,亦能欢庆,前世,云菀沁入侯府,病体难愈,自知没有生育希望,看着家中进添的一个个侍妾,心中烦闷,无处可解,便是叫初夏经常去府邸外打酒,来一醉解千愁。
那时,初夏可没这么忸怩。
云菀沁一笑,亲自拿起酒坛,掌心环抱瓶身,拇指抵住瓶口倾斜,哗哗倒入三个碗里:“私下在家中都顾前顾后,活着还有什么滋味。”
两人这才端了酒杯。
三个人像吃年夜饭似的,一边谈笑风生,一边好好饱餐了一顿。
妙儿没去正厅迎客,可一听说是宫里的娘娘邀大姑娘去参加撷乐宴,已是一肚子猜测,酒酣耳热之际,道:“说起来,赫连娘娘怎会认识大姑娘?没听说过赫连娘娘跟侍郎府有什么渊源啊,咱们家大姑娘也从没见过赫连娘娘,这次怎么会将大姑娘挑选入宫一块儿饮宴……”
初夏拿着酒碗的手一滞,瞟了云菀沁一眼,又示意妙儿噤声。
赫连氏是秦王的亲生母亲。那秦王……与大姑娘,真的没什么?
大姑娘信誓旦旦,说与那名王爷没什么,也绝对不会有什么,初夏也只当两人确实是萍水相逢,可,既然只是过客一般的友人,那赫连娘娘为何会邀大姑娘进宫?
喝道醺处的云菀沁发髻松散,青丝耷在肩头,衣襟微敞,露出一抹小衣的嫩色,春光无限,此刻雪白如凝脂的纤纤小腕支着香腮,眸泛着雾气,似笑若嗔,一派娇慵,不忌礼数,方显出真性情……一切,与平日的淡然冷静大相径庭,看在初夏眼里,却有些微微的感叹,这样的大姑娘,或许才是活得真正快乐的吧,其他的,与白氏母女相斗,修理心怀叵测的人……种种,不过是得到表面上的快乐,并不能长久。
也不知道世上有没有一个人,能将大姑娘的这份真性子持久保留。
云菀沁也疑惑赫连氏怎么会邀请自己赴宴。
若说与赫连贵嫔有什么接触,无非就是那瓶茉莉发露了,秦王拿了之后,定是送进了宫里,也许赫连氏问过或是查过是谁做的吧。
不管了,既然是娘娘的口谕,无论如何,这趟宫门是要进一次的。
夜渐深,云菀沁带了三分微醺,才来了倦意,妙儿与初夏将她搀上了床榻里,褪了外衣,才离开。
一夜无梦,借着几分酒醉微醺,云菀沁睡得香甜酣畅。
**
次日,云玄昶就将让云菀桐一块儿进宫赴宴的心思,对云菀沁挑明了。
云菀沁不奇怪,也明白云玄昶的打算,只福身应下。
出了正厅后,初夏皱眉,低语:“肯定是那方姨娘吹过枕边风,她现在一门心思就想叫自己女儿嫁得风光,其实本来也没错,只是每次都踩着大姑娘上位,真的是叫奴婢觉得恶心了,上次太子爷,这次更离谱,竟是借着大姑娘的光,叫那庶女一块跟去皇宫,还不是就想借这次机会找个陈龙快婿?大姑娘可不是生来就被那对母女利用的!老爷也是的,完全没想过,那种大场合,万一三姑娘被人认出来,到时,大姑娘会没面子,说不定还得被贵嫔说。那方姨娘,虽不比白氏险恶,却也是一肚子私心,那次大姑娘出事儿,她被老爷派去佑贤山庄料理事务,只会哭哭啼啼,说些没用的话,完全不做实事,奴婢便窝了一肚子火气,要奴婢说,这种人,也该同那白氏一样,好好料理料理,最好也弄远些,眼不见为净!”
云菀沁笑了笑,没了方姨娘,还会有李姨娘张姨娘赵姨娘,方姨娘她能捏得住,何必又换一批陌生的进来。
再说了,家里还真得有个这么有私心的人,尤其,如今来了三个瘦马,有方姨娘在,倒是个能够平衡后院的利器。
**
匆匆一日即过,晨晞初露,天际刚有柔柔亮光,云菀沁便起了身。
玉镜台前,拉上屏风,妙儿与初夏为大姑娘点上头饰,穿上服饰。
穿戴完毕,绾上秀发,云菀沁打开雕花妆奁大盒,拿出胭脂、口脂、头油、香膏,亲自梳化。
妙儿与初夏在后面看着,专心看着,几乎眨不了眼。
镜中人,先用柔软茂密的羊毛小刷子蘸一点玉兰粉,在颊骨上朝上轻扫,动作幅度柔和,只有手腕在用力,就像是腕子带动整个手掌在扑粉。
然后细呡唇脂纸,唇珠一躬,两瓣一合,粉朱色在唇瓣上蔓延开来,泛着柔和光泽,像大姑娘自个儿做的芙蓉果冻,弹性十足,粉嘟嘟的,恨不得叫人一口吞了。
颊上的胭脂宛如不经心地轻轻拍打,黛眉也没有刻意修剪得太过纤细,保持着天然的形状,再用青黛一扫,尾处轻微往上一勾,清纯中无形中透了一丝妩媚。
最后,饱满雪白的额上,贴了一抹花黄,起身后,又将前些日子刚做好的橙花花露抹在了颈下和腮后。
整个妆容,不消一刻,就全部妥了。
薄妆清透,毫无脂粉痕迹,却又将容颜修饰得更加完美无瑕疵,初夏自幼服侍云菀沁,已是见惯了,妙儿刚近身伺候不久,却是惊讶得很,大姑娘平日在宅子里,基本是不涂脂抹粉的,偶尔出外,因为会戴帷帽,化妆的意义不大,也不过是淡妆示人,去佑贤山庄时,大姑娘的妆容倒是浓了一点,却只说因为庄子在山野地带,位置空旷,太阳很大,风沙也比城里大,化妆不是为了好看,只是为了抵抗烈阳,免得晒伤了皮肤,还让妙儿跟初夏也不要放松了,敷一层粉再出外,这倒是个挺罕见的理论,叫妙儿新奇了很久。
今天是大姑娘妆容比较丰盛比较完整的一次了,但比起其他邺京女郎的妆,还是轻薄不少。
京城贵女的妆容多半浓艳,越是盛大的宴会,妆就越是浓,黛眉乌青,唇如烈火,白肤如脂,蔻丹鲜亮,这样才能引人注目。
浓妆是京城的风气,可今儿云菀沁的妆,好看是好看,但不得不说,相比之下,实在太淡雅了。
“这样会不会有点儿吃亏啊。”妙儿努努嘴。
“若是妆容越厚就不吃亏,那各家小姐直接带一箱面粉就成了。”云菀沁放下青黛,对着镜子打趣道。
笑意如宝玉光泽一闪,晃得妙儿几乎说不出话来。
今儿天气还不错,披上外面的长坎肩,云菀沁看了看时辰,差不多到了。
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家丁在院子外来传,说是宫里派来的车子到了,云菀沁领着妙儿出去了。
撷乐宴上,每家贵女都带两名伴行侍女,除了三姑娘,云菀沁带了妙儿进宫伴行,一来觉得她这段日子行事稳重了不少,就当见见大场面,再锻炼一下。二来多少也是为了弥补,总是想她着实可怜。
两辆紫盖马车在云府门口等着,章德海在一辆马车下,正等着云家千金出户。
宅门口,云菀桐早就到了。
今天她是以随行侍女的身份同去,不敢打扮得太张扬,却也没有太寒酸,细细一看,还是看得出来,花了不少小心机。
朱唇上涂着鲜亮的正红唇脂,脸颊酡红胭脂浓丽得快要滴出来,头上插着一把火红芍药玉锦簪,一袭鹅黄对襟丝绵掐腰长裙,显得纤纤小蛮腰更是不盈一握,虽然衣裳不敢穿得太出挑,可腰侧系了个五彩小花结,掉着一串流苏璎珞,璎珞上串着银铃铛,走起路来,一步便是清脆一响,引得人步步回头。
每一处都是用尽了心思,每一处都摆明了叫人不得不注意。
“啧啧啧,真会抢风头,亏她掏空心思,裙子上戴上这种饰物,到时与大姑娘走到一块儿,一步一响,别人也不知道是看她,还是看大姑娘。”妙儿奚落。
“又不是家里养的狗儿猫儿,挂什么铃铛,她喜欢就让她戴吧,这点小事儿,也别容不得人家。”云菀沁声音不大不小,含笑自若。
云菀桐听到耳里,不敢做声,目色却免不了有些怨念,算了,忍着吧,谁叫她是嫡长女,自己是庶幺女,姨娘说了,今儿便是她的出头日,宴上的皇亲贵族那么多,怎么样也要抓一个。
姨娘说过,生得好,不算好,嫁得好,那才是真的好。
到时自己若真是攀龙附凤了,……何愁这个大姐不对自己阿谀奉承?还有那次戏台扮狐狸的事儿,回家后偷偷哭了好几天,有朝一日,若是得势,一定要她还回来。
美梦一升,云菀桐也不那么气了,反倒难得扬起脖子,回望了大姐一眼,见她妆容浅淡,并不算盛装打扮,似是对这次宴会并不精心,更加充满了自信。
章德海走上前,不易察觉将云菀沁暗中打量了一番,身着一件百蝶穿花纹青绮绫长裙,外面披着一袭挡风的曳地镜花绫披肩,头上没什么摇摇欲坠的饰物,可也绝无怠慢之意,绿鬓斜插一柄芙蓉纯金手工制簪花,透着几分娇俏与贵气。
今天在阳光下仔细一瞧,比前天夜里来云府时更加美貌。
章德海不觉有些惊叹,陪着赫连贵嫔出席宴会,若是太过耀眼,抢了娘娘的风头,肯定不讨喜欢,但若是太素净,又显得不够重视宫宴,如此打扮,既耳目一新,十分的有新意,又没有喧宾夺主的意思。
依章德海看了无数贵族女郎和后宫妃嫔的眼力,这样的打扮,倒说不定比浓粉艳黛的,更加惹人关注。
果真是蕙质兰心的玲珑巧人儿。
章德海微笑行礼:“云小姐,杂家等候多时了,不过眼下看来,就算再多等几个时辰,也是值得的。得,若是准备好,这就可以随杂家进宫了。”
云菀沁盈盈还礼:“有劳章大人操劳了,奴家随时能走。”
阶上,出来送行的云玄昶看见云菀沁的装束,本来并不算高兴,可听章德海这么一说,又喜笑颜开,两个女儿各有美态,今天再怎么,也能推销出一个,上前抱拳道:“那今儿就有劳章大人了。”
上了马车,云菀沁与云菀桐、妙儿共一乘,章德海与随行太监在前方的马车引路。
一行人,两辆马车在秋日的明媚艳阳下,不紧不慢地上了御街,过了护龙河,从正阳门,进了大宣的皇城。
------题外话------
谢谢世界尽头的风景的1张评价票,adg的1张月票=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