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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贾太后的千秋诞,宫内张灯结彩,好不热闹,但因为设宴的缘故,进出盘查也严格了许多。

进了皇宫最外一层正阳门后,云菀沁与妙儿、云菀桐就被安排下了马车,由女官搜身后,被章德海引领着,换乘了一顶流苏华盖小宫轿。

宫轿绕过红瓦高墙,沿着回廊曲径,到了宫里的摘星楼。

下轿后,章德海恭敬道:“摘星楼为进宫客人的歇脚之所,御花园藕香榭的撷乐宴没开始,还请云小姐现在里面等待,等撷乐宴一开,杂家会提前来接您去萃茗殿,到时,云小姐再跟贵嫔娘娘一起去藕香榭。摘星楼内有宫人的照料,有什么需要,大可开口,云小姐还请自便。”

云菀沁盈盈俯身还礼:“有劳章大人了。”

三人转身进了摘星楼。

摘星楼是三檐楼阁,木质结构,最上一层,为一张大鼓面建筑。

跨进一楼大厅,朱廊玉柱,游龙藻井,金碧辉煌。

大厅是半开放式的,美人靠的外面,是宫中的承天湖,直接连接即将要办撷乐宴的御花园。

此处虽然只是宫里一处小小的待客之所,却尽显皇家气派,美人靠的旁边,聚集着几名提早来了,也在此等候开宴的世家子弟。

一楼本来有环境清幽的厢房供给男宾入座,可几名子弟年纪轻,坐不住,出来在阑干边倚阑眺水,迎风赏景,谈论当下时事,一派悠闲自得。

云菀沁原先并没接触什么真正的世家子弟,就算沈肇,也就是重生后,才有几面交往,平时也并不大方便见面,此刻眉目一抬,环视了四周一圈。

楼内几名仕宦公子个个英姿勃发,衣冠正统,锦袍珠冠,身世就不用说了,能进宫参加太后私宴的还能差到哪里去,全部都是好货色,云菀桐脸蛋儿发红,手心冒汗,睁大了眼睛,摁住心底的兴奋,好好观察着,看有没有能够攀上的,同时又是轻扭腰肢,挺直脊背,尽量显露风姿。

云菀沁目光一凝,几名世家子弟中,一人身影熟悉。那人也正好被门口响声吸引,笔直修长的背一转循声望过来。

湛蓝锦袍,腰束绣带,轮廓清俊,五官标美,虽略显傲慢,但在一群世家子弟上,相貌确实最为出类拔萃。

云菀沁眼一眯,妙儿已低声道:“是慕容二少。”生得倒是真正俊俏,可惜金玉其外。

也对,堂堂归德侯府的二少,怎么会不参加这种贵圈宴会?况且他还没娶正妻呢。云菀沁没说什么。

慕容泰见到云菀沁,也是一愣,她今年怎么会进宫参加撷乐宴?依云玄昶的品级,在后宫也没什么倚仗,云家的女儿是不够格的。

再多想一层,慕容泰泛起一抹冷笑。

口口声声说自己和云菀霏婚前不守礼法,这一对狗男女还不是一样?没有私情谁相信?要是没有秦王的授意与默认,她云菀沁区区一个左侍郎的女儿,怎么够格来撷乐宴?

不过,今日她面赛芙蓉,打扮与以前都不一样,倒是惊艳得很。

慕容泰看久了,又是微微一怔忪,手掌一蜷缩,冷意消褪,浮出些恼怒。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恼怒,只知道她今儿的打扮,不是为了自己,而这样的美色,自己恐怕再难享用,想着鼻腔仍不住一哼,走了过去,低声打了个招呼:“云小姐居然也来了。”

云菀沁微一颔首,并没失礼,脸上却分明写着“我认识你吗”,一片淡泊,身一转,给慕容泰留了个侧影。

让人不好受的最高境界不是大骂,而是根本就不理。娇容冷态,让慕容泰更加窝火,却没来由有些求而不得的失落与遗憾,倒是怪了,前世初婚时,她还没生病时,他也觉得她美,却远远没有像现在这么勾人心弦,就像一朵名花已经移栽到自己的土壤内,反正都是自己的,更喜欢与云菀霏偷情的刺激感,而如今,就像看着一朵名花被别人拔了去,那种心痒难捱叫他不能忍受。

不要紧,今天一过,那个拔花的人怕是自身难保。

那人一倒,何愁移栽不回这朵花?纵使得不到,也不能叫她顺心遂意!

正当慕容泰沉思,几名世家子弟也朝门这边望了过来,目光落到云菀沁身上,俱是一怔,马上交头接耳起来。

“这是哪家的小姐?”有人发问。

“不太清楚……没见过。”有人质疑。

“这样的容姿,怎么会在京城中没名气?岂有此理。”有人愤愤。

“快去打听打听,看看是哪家的……等会儿人来多了,竞争也大了……”有人玩笑。

都是一群风流年龄的豪门子弟,天之骄子,眉眼言辞之间,尽是佻达之态,也清楚今天参加的撷乐宴本质是相亲宴,所以更加不避忌。

云菀桐别说没见过这种场面,连男人都没见过几个,早就红了脸。

妙儿胆子大,到哪里都像在家里一样,只咯咯笑着,实在忍不住,附耳道:“大姑娘,奴婢怎么觉得怎么好像是拎着一块肉出街,遇着一群……狗围了过来,手心都出汗了,生怕那些狗抢了奴婢的肉。”

云菀沁略一歪头,斜睨了妙儿一眼,佯装嗔怒:“你说他们是狗就算了,居然说你家姑娘是肉?”

美人薄愠微嗔的模样,更是有一种难得的娇媚态,比起刚刚看过的端庄正统美人儿,更是叫几名世家子弟吸了一口气,本来只是开玩笑,这会儿却是真的心思大动起来。

一名世家公子看起来最是灵光,见慕容泰刚才与那位小姐打过招呼,手持丹青金骨扇将他一拍:“莫非是二少认识的?认识的话,可别瞒着咱们啊。”

慕容泰冷冷拍开扇子,不讲话。

一干世家子弟见他突然间黑了面,面面相觑。

洛阳伯府的刘世子参加过前几个月侯爷夫人的寿宴,见得慕容泰的脸色,再一回想,脑门一醒:“哎呀,这个莫非就是云家大小姐?好像有点儿眼熟!”

“云家大小姐?本来跟二少有口头婚事,可后来退了亲,妹妹嫁过去当侯府贵妾的那一位侍郎千金?”

“对对,就是,这一说我想起来了!呵呵,”那名持扇的世家子弟拍拍慕容泰的肩膀,揶揄:“难怪脸黑了呢,原来是错失了一名美人儿!大家都是男子,那种心情——懂的!不过,这位大小姐既然不错,妹子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吧,算了吧,齐人之福不是谁都能享的,有一个就不错了二少!”

慕容泰将他的蹄子扒拉下去,没好气:“哪来的这么多话!”

几人对视一眼,呵呵一笑,再不说话,这一闹,对那云家小姐的兴致更大,也没功夫与慕容泰多说,只盯着看。

正在这时,有个宫女模样的人走过来,行过礼,问道:“可是兵部左侍郎家的云小姐?”

“兵部左侍郎云玄昶,正是家父。”云菀沁道。

明眸善睐,好一双动人的眉眼,宫女心内一叹,今天进宫参加撷乐宴的千金小姐很多,已经来了的也不少,这左侍郎家中女儿的气态倒不比郁宰相家千金、殿阁大学士家小姐等人差,不觉态度更加和善,手一伸,做了个指引的动作:

“已有几位官家小姐来了,正在二楼,一楼等会儿都是男客,怕不便,请云小姐跟我上楼吧。”

云菀沁颔首,与妙儿和云菀桐跟着宫女上去。

世家子弟见这美人没了影子,个个扼腕,眼光一直追随到二楼拐角处,人影彻底没了,方才散去。

二楼,几名官宦女郎正散落几处。

云菀沁还没看到熟人,已经有人扑上来,笑嘻嘻拉起自己的胳膊:“沁儿!”

这声音不用听就知道是沈子菱。

沈家虽然也不算名副其实的名门贵族,可因为有个沈贵人,从十二岁起,沈子菱每年都有份参与这个小宴,云菀沁早知道她会来,也不稀奇,笑着将她反手一握,两人走到一边。

沈子菱见今年有云菀沁参加,高兴得很,每年参加这个宴,都像是完成任务,闷得很,今年有闺蜜在,倒是快活多了。

云菀沁看沈子菱今儿一身天蓝云纹绸绫裙衫,还化了浓妆,打扮得倒是比平日柔美多了,估计是被家人硬逼着的,只是五官浓眉大眼,英气勃勃,与这身衣服和打扮不是很匹配,笑着与她调侃了两句,正这时,有人走过来。

郁柔庄与绿水一前一后,正从被京城名媛们包围着的小人堆里,款步姗姗,迎面朝云菀沁踱来。

果然是宰相千金,名门之后,天生就是要为后为妃的人,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被人围在中间。

云菀沁打量着,郁柔庄今天盛装打扮,一身朱红,配着一整套价值连城的翡翠头面,十分的抢眼,发髻很是繁复富丽,应该是用了好几层义髻。

妆容亦是浓丽艳娆,柳眉如烟,绛唇映日,但是又绝对不流于俗艳。

红绿交织的颜色,很多人会显得俗气,可显然,郁柔庄从小到大,经常出席这种大场合,早知道怎样搭配最适合自己,处处都拿捏得很有分寸,眼下每走一步,也像是训练过多次,完美无缺,颇有些牡丹真国色的气态。

郁柔庄每走一步,后面几乎都适时传来小姐们的赞不绝口,拿她当做了仪态的标准,气质的楷模。

小姐们一议论,已知道了刚到的云菀沁是哪家的女儿,见是个三品官的小姐,都没怎么在意,更没打算上前交谈,可是这会儿见郁柔庄上前亲自问候,千金小姐们却都有些讶异,郁宰千金身份高贵,家中几名祖辈女眷都是大宣皇后,自己也是板上钉钉的未来皇室媳妇儿,依郁文平近年在朝中的建树和受宠程度,郁柔庄进出宫闱的频率与家势,比一般的郡主还要大,向来眼高于顶,只有别人围着她,哪有她主动找别人的。

一群千金个个竖起耳朵,想听听二人在说什么,更有几个大胆的,已是围拢了上去。

郁柔庄见云菀沁今天居然也来了撷乐宴,还当自己花了眼,再细细一看,果然是她,心中一冰,大概猜到了她能来的原因。

再见她的妆容打扮,郁柔庄眼色更是不禁一敛,以前当她父辈是下层出身,眼界不开阔,头一次进宫,就算不失态,气质也会比自己这些经常进宫的人要输几个等级,如今一看,原来还有点儿能耐,明明没怎么见过大世面,可一双眼倒是静谧得很,就像活了好几十岁似的,呵,也对,能勾上皇亲贵胄,必定是有两把刷子的。

云菀沁一看郁柔庄的目色,就知道,这就是个女版的慕容泰,今儿不找自己的茬是不舒服的,若是前世,被当朝的皇后记恨上,只怕也只能呸一声认栽,可今生,大家都差不多同一起跑线上,她郁柔庄不是万人之上,自己也不是任人践踏的木头石头。

郁柔庄已颔首开了口:“原来云小姐也参加了这次撷乐宴么?我还以为撷乐宴门槛儿极高,邀请的就算不是皇室宗亲的女儿,也得是名门千金呢。”语气谦和,乍一听并没失礼,可字字都充斥着鄙夷与怀疑。

妙儿心里还记挂着花船粉头来家中闹,害得小姐差点儿丧了闺誉还被罚跪许久的事,心里有气,只念着这是在皇宫,不能给小姐丢丑,不然依她性子,管她是宰相千金还是乞丐女儿,早就上前叉腰骂上了,此刻听见这样的侮辱,压着脾气,一字一顿:“郁小姐,奴婢家的小姐是兵部左侍郎之女,奴婢家老爷也是深受圣上信赖的朝臣,若然改选升迁,便是当朝二品尚书,并不算什么低门小户。”

“这要看怎么比,”郁柔庄浅浅笑道,“一株野花在荒芜沙漠里,可以算是一枝独秀,可在一群牡丹中,顶多是狗尾巴草。当再高的官也没用,少了贵族血统,失之毫厘,差以千里,怎么也赶不上来。”

绿水得意盯了妙儿一眼,亦是接过自家小姐的话茬:“小姐,撷乐宴这些年的水准,真是越来越低了,什么人都往里面放,要不这次完了之后,回府同老爷说一声,明年咱们就不参加了。”

周围几名千金小姐一听才知道,原来郁柔庄不是与云菀沁交好,而是认为云菀沁损了这宴会的档次,想来郁柔庄说的也是极有道理,个个瞧看云菀沁的脸色,添了几分轻慢。

沈子菱也看得出来郁柔庄对云菀沁来意不善,虽然不知道两人为何结了梁子,却也不能在这儿平白受气,将云菀沁的手臂一箍就要走,云菀沁暗中将她手一握,倒是没有走的意思,这么一走,倒像是落荒而逃似的,面朝郁柔庄,彬彬有礼,语气十分的虚心:

“我这是第一次参加撷乐宴,也不知道从前邀请的什么人,但这一次看来,倒是——什么质素的人都有。”还未等郁柔庄变脸,转而面朝绿水,笑得颇有深意:“撷乐宴是贾太后寿宴之后的小宴,乃贾太后主办,名单也是贾太后最后钦定,这位侍女姐姐抱怨——水准低,到底是在说宴会,还是在说太后呢?”

绿水脸一白。

郁柔庄盯了绿水一眼,绿水只顾着埋汰云菀沁,自知说错话被对方抓到把柄,忙自打嘴巴,反了口:“奴婢不是说太后水准不高,是说……”可也不知道怎么挽救刚才那段话,呛在喉咙管,吐不出来。

众位贵女见形势发转,倒对这兵部侍郎的女儿生了兴趣,暗中窸窣起来。

“你是想说,贾太后水准一向很高,只是宴会上的人一向水准不高,对吧。”云菀沁帮她挽救,笑眯眯。

“对对对!”绿水忙道,只要别被宫人听到治她个辱慢太后的罪名就成了,郁柔庄想要阻止都来不及。

妙儿笑了起来:“绿水姐果真眼光如雪似刀,一眼就看穿了参加宴会的人一向水准不高啊!我家小姐第一次才来,幸亏有您的提醒呢!”

众女一下子哗然起来。

绿水自吞苦果,欲辩无门,见几个千金小姐恼恨望向自己,只得恨恨退到一边。

郁柔庄冷笑,还是像头一次见面一般的牙尖嘴利,可在宫里牙尖嘴利又有多大的用处,牙一咬,低叱婢子:“不会说话便当哑巴,进了这么多次宫,还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倒还比不上那市井来的没见过大场面的土包子……”

殿阁大学士家的小姐也应邀参加了撷乐宴,受过云菀沁的恩惠,刚治好脸上的酒刺,这会儿见气氛僵持,打起了圆场:“算了算了,也没多大的事儿。”

郁柔庄得了台阶,袖子一摆,正要走,云菀沁缓缓开口:

“至于郁小姐说的贵族血统,我府上养的家犬家猫儿配种,下人倒是喜欢用那些贵族血统的种狗种猫来配,比如西域来的狮毛狗儿,西方舶来的哈巴狗,因为生下来的强壮,听话,奴性,很乖巧的……”

郁柔庄受了奚落,牙齿一痒,合紧了,袖子一摆,倒显出几分凛然气焰:“将贵族比作猫儿狗的,云小姐家教便是这个样子么?”

“云小姐不是王公子女,不熟悉贵族圈子,自然只能用宠物来做比较了,郁小姐多想了。”有声音徐徐飘来,宛如从承天湖上飘来的清风。

众位佳丽回过头去,一名男子上了二楼,身后跟着两名太监和一名侍卫、一名宫女。

男子面容如春晓之花,长眉入鬓,笑眸如一夕盛开的春季桃花,抬脚上来几步,玉袖生风,一身淡金五龙纹锦绣长袍,外披着一件挡风的雪羽大氅,脚踩青缎粉底靴,头束鎏金翡翠发冠,一只白玉钗横插而过。

云菀沁、妙儿与云菀桐三人见着熟人,一怔。

有几个贵女并没见过这名男子,可光看身上的淡金色和五龙纹,还有身后跟着的人,这么大的排场,就知道对方是皇室人。

郁柔庄倒是认识,急忙俯身行礼:“不知太子殿下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佳丽一听,竟是东宫太子亲临摘星楼,也都惊讶地跟着郁柔庄齐齐俯身施礼。

太子目光在人群里打了个转儿,停在云菀沁身上,面上笑意未曾淡去,语气煞是认真,叫云菀沁听了只觉好笑,完全与戏楼的那人联系不上来:“嗯,免礼免礼,孤奉了太后的懿旨,来摘星楼看看今日客人,看奴才们有没有怠慢。”

“哪里,哪里,太后慈和,体贴臣女,有劳太子殿下……”众女连忙回应,亦有大胆的女郎抬起头悄悄端详,毕竟……太子的东宫尚无正妃,太子妃之位,悬着呢。

“好啦好啦,那就各自做各自的,孤转悠转悠便走。”太子挥挥手。

大部分贵女每年进宫,都见过这太子,也知道他为人随和得不像样,并没多在意,行过礼便退到一边,继续赏景说话去了。

太子见众人散去,只在二楼转了两圈,最后才仿若漫不经心、实则目的性很强地踱到云菀沁身边。

云菀沁正在阑干边上赏湖景,只觉耳后有热气碰撞,一扭头,连忙矮身一福:“太子殿下。”

太子飞快一近身,轻贴女子耳面,又马上退后:“刚才孤也算给沁儿解了围,一句感谢都没?”说着,双臂支着美人靠,面朝楼外,佯装一起欣赏湖景。

沁儿?又来了。

“那就谢殿下了。”就知道这东宫太子没个正形儿,云菀沁转念,心里一动:“那次万采戏楼……凶徒,捉到了么?”

“沁儿不问孤伤了没,反倒问起凶徒来了?”太子侧过半边脸,在湖光照应下,表情忽闪,叫人猜不透。

云菀沁笑:“太子这不是好生生站在面前么,若太子有事,就算表哥不告诉我,也早就传遍京城,臣女用不着担心。”笑意一顿,“另外,这是在宫里,耳目多,太子就暂且别叫臣女闺名吧。”

太子笑眸目光一闪,倒是尊重了她的提议:“慕甄说,是你通知他茶水间有问题。你是怎么知道的?”

云菀沁早就预计他会问,慢道:“臣女与婢子去茶水间时,看见那戏楼的小厮行举有异,想太子毕竟是金枝玉叶,以防万一,就通知了表哥一声,没料果然有内情,幸亏警惕了一次,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这话等于没说。

太子不信她一个闺中女孩能瞧出埋下炸药的凶徒。

戏楼一事,有惊无险,因为是微服出宫,这件事情并未公诸于外,父皇得知后,只派了几名相关的官员来问过他一些问题,方便私下调查。

许慕甄怕会影响表妹,提前请求过太子,不要说是表妹通知。

他知道证词中的人,全部都会受到盘查,嫌疑者更甚会被刑拘、关押甚至用刑,若是说出云菀沁通知报信叫自己先离开,刑部免不了会提人,就算不关她的事儿,也避免不了一场审问。

对于一个闺秀来说,绝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太子在问询中,并没说那天碰过云家女眷,更没说过是云家小姐通知。

太子茂如修竹的长身缓缓靠近,声音淡淡,回答她刚才的问题:“父皇在侦查凶徒,还没有线索。你对凶徒,很有兴趣吗?”

云菀沁眺望远处皇城外的山峦影子,尽量让声音轻快一些:“哪有什么兴趣,若是机密,臣女也就不问了。”说着,悄悄侧过眼,见太子平静望着前方湖景。

不知怎的,她觉得,太子面上看似不经心,心中对凶徒像是了然于胸,有了名单。

*

萃茗殿。

赫连氏妆扮完毕,蓝亭笑吟吟进来,见娘娘经过紫霜的巧手打扮,今儿更是风韵楚楚,容姿过人,心中很是高兴。

自从圣上那夜留在了萃茗殿,后来又接连留宿了几日,游湖赏园都会携娘娘伴行,像是恢复了旧日的恩爱。

宫中就是这样,跟红顶白,墙倒众人推,高山大家都来抢着靠。近些日子,宫中人对娘娘的目光,再没以前的怠慢,就连那眼睛长在额头上的韦贵妃,也不敢对娘娘挥之则来呼之则去,倒是自家的娘娘,也没怎么太高兴,并没仗宠就得意报复,仍是平平静静地在萃茗殿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只是经了雨露与宠爱,整个人比起以往,更加丰满和美貌了。

想到这里,蓝亭喜滋滋地通传:“娘娘,秦王进宫了。”

今儿撷乐宴,皇子自然也会参加,提前进宫的皇子,一般会在皇子所那边先歇息,等候开宴,但赫连氏最近复宠,风头正好,皇儿便也得了通融,可以在开宴前来生母宫殿一聚天伦之乐。

“快将秦王请进来。”赫连氏忙招手。

蓝亭迎了秦王进来。

玉珠帘外,夏侯世廷请了安。母子坐下后寒暄几句,时辰便已经不早了。

章德海躬身进来,先给秦王打了招呼,向娘娘附耳禀道:“娘娘,云小姐已进了宫,这会儿正被安置在摘星楼,就等娘娘传召一起去藕香榭了。”

声音虽小,夏侯世廷却清晰无误,一个字不落地听见了,指间的茶盅微微一斜。

她,进宫了?

赫连氏见儿子还在那里佯装冷静,耳朵倒是竖得直直,忍俊不禁,难得生了几分捉弄意思,对着章德海:“好,云小姐头一次进宫,人生地不熟,你招呼好了没?别闷着了云小姐。”

“娘娘放心,”章德海笑道,“摘星楼里来了不少世家子弟与朱门闺秀,云小姐看起来是个会招呼自己的,不像是畏畏缩缩的女儿家,指不定这会儿,已经是跟别人打成一片了呢。”

赫连氏望了一眼儿子,还舍得不动?倒是真沉得住气,笑意更盛,声音稍扬了一点儿:“那就好……听说这一次的世家子弟质素都很好,除了几位肱骨重臣家中的儿子,还有乐郡王,孙郡王,韦国舅的独生子,连蒋皇后家还未娶正妻的外戚男丁,都来了几名……总归,个个都是名门贵户,也好,叫云小姐多点机会与他们相处,青年男女若是看对眼,保不准又是一段姻缘佳话,正合太后办撷乐宴的目的。”

章德海一愣,悄悄看一眼秦王,无动于衷,再看主子脸色,明白了,娘娘这是在试探皇子呢!

章德海咳咳两声:“哦哦,是啊,还是娘娘考虑得周全呐,要说云小姐,倒是叫奴才惊讶得很,奴才本想她从没进过宫,远门都没出过,该是会紧张,没料今儿一看,仪态万方,姿貌更是有几分娘娘的样子,放在一群大户千金群里都是个出类拔萃的呢!娘娘放心,奴才这双眼雪亮,看得出人的造化,依奴才瞧啊,云小姐以前是人在闺中无人识,今儿一在皇亲贵族们前亮相,准保抢手!倒不是奴才夸张,奴才刚将那云小姐送进摘星楼,一回头,就见着有仕宦公子上前同她攀谈呢……”

帘子内,章德海的声音还未全落,帘外人面肌微微一紧,缓缓放下茶盅:“母嫔,怎么会邀云小姐进宫。”语气淡淡,有些疑惑,但更多的竟是不满。

终于忍不住了。赫连氏唇一扬,不动声色:“那茉莉发露,母嫔很是喜欢,说起来,要不是那发露,兴许母嫔还不见得这么快与圣上合好。这次母嫔将云家小姐请进宫中陪同饮宴,就当是个谢礼,听说那云小姐现在没亲事,要是借着这一次东风,与哪家子弟结下良缘,倒也算母嫔还了她的人情。”

原来母嫔查过那花露是谁做的。

夏侯世廷听毕,喉结一动:“唔。”却不知道怎的,锦绸软椅上像是放了炭,烧得慌,答起话来也不那么流畅自若了,半晌才起身:“皇儿趁开宴前,先去御花园走走。”说这话时,竟有些作贼心虚。

“去吧。”赫连氏笑道,火烧眉毛了不是?非要人逼,何苦来哉呢。

*

摘星楼这边,太子逛了两圈,只说还要趁开宴前彩排祝寿戏,不能多待了,临行前又趁人不注意,悄悄对云菀沁私语:“那本斩狐记的本子,孤改了结尾,沁儿稍后要不要来东宫来看一看?”

云菀沁想不到他在宫中还真的有一台戏班子,忍俊不禁,敷衍两声,慢走好送,恭送太子离了摘星楼。

先前皇储在,到底有些紧张,等太子一走,大伙儿又恢复了先前的轻松自在,这一次,目光全都集聚在了云家小姐身上。

太子一来就开声为云小姐帮腔,还能说是正好逮着巧合,可太子停留短短两刻,竟与那云小姐一块儿倚栏赏湖景,似是还说了好几句话,这就总不能说太子跟她不认识了吧?

贵女们个个心里都有一把小算盘,谁都不笨,马上便有几个蹭到了云菀沁身边套近乎,余下几个,也在找机会接近。

一楼男宾处,也有几个世家子弟派遣身边的僮仆,悄悄上楼,将妙儿和云菀桐拉到一边,询问关于云菀沁的情况。

慕容泰见状,心窝子更是憋起一股嫉火,偏偏自己与云菀沁如今半点关系都没有,想阻止都阻止不了,侯府随行的小厮在一边儿见主子的脸色,小声道:“二少,您要不要也去……”

刚才她对自己那副脸色难道还看不到么,再过去,岂不是自讨没趣,自取其辱。

慕容泰见着身边的世家子弟打发身边的僮仆,接二连三上楼去套问,只觉得火烧屁股一般,正这时,有个小太监们打扮的匆匆进了摘星楼,直奔慕容泰,低声耳语:“慕容二少,魏王过来了,正在外面,与您商量今儿在宴会上的事……”

慕容泰脑子清醒了一些,这是今天的正经事,若是成了……不觉抬头望了一眼楼上,看你还有谁庇护,你迟早也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想着掀袍子起身,与那小太监悄悄出了摘星楼。

二楼。

郁柔庄这边也不好受,本是她的主场,一下子,拥趸大减,连平日最亲密的殿阁大学士小姐都去了云菀沁那边,一拂袖,坐到美人靠上,哼了一声:“草鸡插了几根毛就拿自己当凤凰了!不就是沾了贵人的光么,有什么了不起。若太子不与她讲话,她也不过是个无名氏,看有谁理睬她!”这话说得声音不小,并不打算藏着掖着,二楼的殿阁只有那么大,一字不漏传到不远处的云菀沁那边。

沾光?郁柔庄若不是宰相的千金,又怎会有别人的追捧?沾光,也是个能耐,还得别人给光你沾,有人想沾还沾不上。沈子菱眉毛一皱,云菀沁懒得搭理,将几名痴缠的小姐打发走,拉了沈子菱去旁边了。

云菀桐从进了宫门到这会儿,一直谨记着方姨娘的话,时刻跟着大姐,若遇到有公子来询问大姐的事,想办法亲近,这会儿见大姐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抢手,不少世家子弟派仆人来暗送秋波,代表自己的机会也跟着多了,暗下欣喜,无奈妙儿在身边,没什么机会,只能急得暗中跺脚。

摘星楼外,男子站在附近一处亭榭内。

偶尔,楼里的欢声笑语,飘了过来。

男子黑着一张俊脸,眸内阴翳轻微闪动,二楼面朝承天湖那边的美人靠上,能清楚地看见几个名媛们趴在阑干上,正在欣赏皇宫湖景,倩影晃动。

其中一人,明显是她。

她侧身对着楼下的亭榭,侧影丰盈玲珑,凹凸有致,短短一些日子不见,比上一次见她,似是成熟了一些,就如枝头的果子,正在逐渐褪去青涩,满满流露出芬芳……

她正与另一名官宦小姐聊天,看起来很是愉悦,纤白手儿捏着一张绣帕,手臂不老实,伸出了楼外悬空着,绣帕迎着湖面上的风在飘动,几乎快搔到了他的心尖肉儿上。

那侧面的曲线,娇丽丰隆,让他微微口干舌燥,脑子一闪,想到前几天晚上,那件无人知道的尴尬私事……马上收回思绪,表情重新严肃起来。

施遥安几乎能感受到主子心中的暴躁和不安,照着先前的吩咐,大步走近楼内。

有宫女和太监认识是秦王的贴身随扈,上前恭敬行礼:“施大人来了。”

施遥安拍拍手掌:“请各位公子先去往皇子所那边,八皇子备好马球模拟实战图,邀各位公子先去观摩与把玩。”

马球是大宣贵户最为风靡的运动,尤其受贵族男子喜欢,宫中经常举行马球比赛,民间也很流行赌马球,赌得一夜暴富或者倾家荡产的大有人在。

八皇子燕王出身不好,母亲地位低下,而且很早便病亡,曾被赫连氏养过一段日子,故此与秦王关系一贯交好,很听秦王这个兄长的话,虽年纪小,却是个马球痴,搜集和自制不少马球模拟赛场和赛图,供自己平时研究。

刚刚自家主子找燕王提出要求时,施遥安看到燕王的脸上明显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意,眉毛还故意一跳一跳,弄得秦王几乎拂袖怒了,燕王这才拉了皇兄的袖子,笑着答应了。

众世家少爷一听,都来了兴趣,尤其又是皇子相邀,怎么会拒绝,忙把僮仆都叫来,一起去了皇子所那边去找八皇子燕王去了。

施遥安将一群狼都赶走了,舒了口气,出了摘星楼,回了主子身边,禀报:“爷,这下宽心了。”

夏侯世廷浓眉无端跳了两下,举起手指一勾。

施遥安见主子有话说,贴拢上去。

二楼,贵女们见到僮仆都下了楼,又觉得楼下安静了许多,倒也没多想什么。尤其云菀沁,耳边少了嗡嗡嗡,更是自在,与沈子菱倚栏说着闺中闲话,面对面含笑品茗,享受好光阴。

云菀桐见那些僮仆都下了楼,却傻眼了,偷偷下了几级台阶,扒在楼梯拐角,借着缝隙偷偷一看,楼下的世家子弟不知怎么,短短半刻全部一扫而空,大失所望,还没开始选定目标、展开攻势呢,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咬了咬唇,云菀桐正要上楼,却听楼下传来声音:

“云小姐可在楼上?”

云菀桐忙回头,见是个年轻男子,浓眉大眼,靛青绸衫,外面搭着青色鱼鳞甲,手足矫健,旁边的宫人对他十分的客气,忙下来几步,在楼梯上福了个身子,柔和应声:

“这位大人,奴家的姑娘,正是云侍郎的千金。”

施遥安笑道:“你是陪云小姐进宫的侍女?那正好,下来一下,我家主子有事。”

呀,原来世家子弟还没走完呢。只剩这么一个,一定不能错过了。

云菀桐回看了一眼妙儿,她在旁边碍手碍脚,不好说话,咬了咬牙,一个人碎步匆匆下去。

走出摘星楼外,云菀桐跟着施遥安走到附近一处凉亭。

台阶下,云菀桐向凉亭内看去。

男子站在亭内,背手而立,身型十分高大,肩宽窄胯,身着紫金锦袍,黑马靴,肩披银狐氅,瘦腰上系着一条金镶玉腰带,一双眉眼如墨染过,浓黑黢黢,碰不到底儿似的。

云菀桐来之前,在方姨娘的教诲下,将皇家规矩和礼制以及基本人员谨记于心,一看面前男人的装束,便晓得是个皇亲国戚,一颗心扑通乱跳,努力屏住呼吸才勉强平静下来,只听那随扈已经开口:“这位是三爷。”

三爷?莫非是三皇子?

云菀桐带着腰上银铃,叮叮咚咚,一步一响地上前,俯跪在地,轻抬螓首,露出半边烧红的粉颊,语气娇滴滴:

“三王爷有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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