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朝阳闻言眼睛大亮:“能拿一万块就好,这可是你答应我的,到时候可不能食言。”
吴胜邦事务繁忙,被孙朝阳在电话里纠缠半天已经不耐烦:“懒得跟你多说,我还有事,挂了。”
这天晚饭后,孙朝阳叫了一辆出租车,乘了大约半小时,下车,钻进一座大杂院里找到大林。
院子原本颇大,可惜自从住进来六户人家后,加上私搭乱建,拥挤得要命。大热天的,臭气熏天,几个小孩子在里面玩闹,吵得厉害。
这脏乱差的环境,比电影《没事偷着乐》还嘈杂。
这还是孙朝阳第一次来大林家,问了半天才找到。
南方小土豆也在,只见,二人的晚饭已经做好。菜也简单,就是拿了一口碗,里面放着青椒,搁了点猪油和酱,和米饭一起蒸熟。
小两口一人捧了一口饭碗,竟互相喂起饭来,让孙朝阳腻得要命,几乎忍不住要制止。
他忍无可忍,道:“你们还真不拿我当外人,大林,把你以前的文章都找出来,给我一份。”
“啥文章?”大林还在写稿子,好奇地问孙朝阳。
孙朝阳:“就是以前给作家培训时写的讲话稿,你自己觉得满意的,整理一下,成系统地弄成一个系列,最好是和先锋派文学研究有关的。”
大林好奇:“朝阳,你要这种稿子做什么?”
孙朝阳:“你就说有没有吧。”
“有啊,俺是吃笔墨饭的,别的不说,稿子倒是攒了不少。”
孙朝阳:“别吃了,找出来给我看看。”
大林的稿子确实不少,满满塞了一抽屉,害得孙朝阳还一篇篇地过目,找合用的稿子。这一看就看了半天,直到天色变暗。
台灯下,夏日的蚊虫飞舞,燃起的蚊香对它们好像没有什么作用。
气温实在太高,大林住的小房子空间小,散热差,孙朝阳热得浑身都被汗水泡透了,看着看着,就伸手在大腿上“啪”一声打死一只蚊子。
他看稿子的时候,大林在旁边帮着整理,介绍说,这是哪年哪月哪日,在哪里给人讲课时的稿子,说的是寻根文学。这是在房山给某系统的作家讲工业题材的几个要点的稿子……
孙朝阳从中挑了大约二十件,厚厚一摞,计算了一下,道:“总字数大约有八万字的样子,可以了,可以了。”
大林好奇:“朝阳,我有点不明白。”
孙朝阳热得要命,舒了一口气:“大林,我可是帮了你们两口子一个大忙,快快快,快给我一杯茶。”他接过杯子灌了一口水,对二人道:“你们搞对象也搞了一年多时间,也该到结婚的时候了。可惜因为房子的事情,一直拖延到现在,你们内心的痛苦我是知道的。做为你们最好的朋友,我感同身受。”
说到房子问题,大林两口子一脸黯然。这一年来,为了这事,两人吵过闹过打过,甚至还提过分手,已经严重影响感情了。
孙朝阳摸了摸稿子,叹道:“还好单位要建新房了,总算可以为像你们这样的苦命鸳鸯解决实际问题。大林,你太迂腐,我虽然很生气,但不得不说挺佩服你的。”
说到集资的事情,他们两人心中更难过,一万块对于现在的普通人家来说就是天文数字,能掏出来的人不多。
孙朝阳:“大林,虽然你不愿意借钱,但我不能不帮你想辙。中协有个扶持计划,我想把你的名字报上去,有一笔钱拿,可解燃眉之急。”
小土豆听说有钱拿,忙问有多少。但听说只有一千块后,她喃喃道:“这还是不够啊。”
大林一脸的感激:“如果有扶持,我愿意争取一下。不够就不够吧,朝阳你这份情比一千块更珍贵。”
孙朝阳道:“一千块是不够,你们听我把话说完嘛。钱是少,但还有后续,中协那边说了,这次扶持中青年文学工作者的计划,不单单是发钱了事,后面还会投入资源帮助出版发行什么的。我想把大林报上去,看这些稿子能不能集结出本书。再厚着脸皮让他们多印点,也好多拿点版税。这样东拼西凑,不就把房款给凑够了。”
“啊!”大林两口子一脸的激动,顿时说不出话来。
孙朝阳也不管那么多,开始了絮叨。说,这些稿子还比较粗疏,如果要出实体书,还要精修。另外,有的内容要大改。
他一边说,大林一边拿起笔在稿子上标注。
好不容易把注意事项说完,看时间已经不早,便起身告辞。
大林送他出门,握住手使劲摇着:“朝阳,你让我怎么感谢你呢?”
孙朝阳:“自家兄弟,别说这些。大林,如果不是你以前在工作中的勤奋,积攒下这么多稿子,我就算想帮,也帮不上你的忙。不过,你也是可恶,借钱给你也不要。哎,你真是个笨蛋。”
大林:“那是我做人的原则,马虎不得。”
孙朝阳:“老天爱笨小孩,大林你抓紧时间把稿子修出来。新房明年要建成,我估计年底就要让大家集资。中协那边的扶持也是年底,加上出版,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我希望明年能够喝上你们的喜酒。”
大林点头:“我晓得的。”
送别孙朝阳,大林回到小屋整理稿子。小土豆知道他要熬夜,就重新泡了一杯浓茶递过来,坐旁边静静地看着恋人工作。
笔在稿子上沙沙响,耳边全是蚊虫飞舞的嗡嗡声,她又拿起一把折扇要给大林扇风。
可刚一打开,扇面上的几个字就让她扑哧一声笑起来。
上面写着四个墨迹淋漓大字“朝廷心腹。”
大林忙道:“别弄,这是我的珍藏。去年的一次文艺活动,朝阳请启功先生帮我和他一人写了一个扇面。我的是‘朝廷心腹’他的是‘司礼监掌印。’真是乱来啊。时间已经不早了,你回去吧。”
台灯的热量很大,对着脑袋烤,宛如一口小炉子。大林热得受不了,伸手去挪了挪,却在塑料灯罩上留下一个指纹。原来,灯罩竟然被烤软了。这年头的国货,有一说一,质量真的不行。
又过得一日,孙朝阳带着大林的申请和单位证明,去了中协,找到负责扶持计划的老符。
两人是老朋友了,特别是上次欧洲访问,已经结下了深厚友谊。
老符:“你小子终于来了,虽然说这一千块钱不多,可这次报名的都是先锋派文学新锐,你借这个机会认识一下他们对你未来的创作也是有帮助的,资料给我拿去走流程。”
他拿过申请一看,愣了愣:“不是,这个大林究竟是谁?”
大林的笔名就是大林,在文学界实在没有名气,老符都没听说过。
孙朝阳忙把大林的情况说了说,道,这是他的同事,资深的文学学编辑,搞文艺理论的,培养了很多散文家,现在生活困难,已经影响到了创作,应该符合扶持条件吧。
又拿了一本剪报,说,这是大林发表在各大杂志上的评论文章,你过目。
老符翻了翻,摇头:“理论功底还可以,文章写得也不错,但还是不符合?”
孙朝阳:“怎么就不符合了,我看很符合。”
老符正色道:“朝阳你别忘记了,这次扶持面对的是中作协的会员,从这个大林编辑的履历来看,他只是北京市作协会员,要扶持,让他去市协拿。我们这里可给不了他,不符合规矩。”
“忽略了。”孙朝阳拍了一下额头。
作协会员除了作家,编辑也可以入的,编辑部的好几个主编都是北京的会员。
他笑了笑,道:“老符,中协下半年不是要宣布新会员名单吗,我让他写个申请,中协那边一通过,不就符合规定了,时间上还来得及。”
老符再次摇头:“这事吧,怕是通过不了。”
孙朝阳倒是奇了:“大林可是我社最优秀的编辑,《中国散文》也算是散文类文学刊物的顶尖杂志,相当于诗歌界的《诗刊》,小说界的《十月》《收获》,他怎么就没有资格了?”
“你倒是为你们杂志吹起牛来了。”老符看孙朝阳要急眼,道:“稍安勿躁,你听我慢慢说。”
正如上面说的过,编辑也可以加入各级作协的,但中协会员的却比地方上要严格得多。首先,提出申请的编辑要有副高职称,其次,要从事编辑工作八年以上。
除了编辑,从事文学组织工作的工作者也可以申请。这一条主要是面向领导们,比如在省级作协文联担任领导工作,在地市县区担任主要领导工作的。
孙朝阳一听,脑子就嗡一声。大林没有副高职称,做文学编辑的年限也不够,这可就麻烦了。
但他还是不死心,涎着脸皮:“大林除了是我的好哥们儿,也是个优秀的文艺工作者,你再想想,再想想。条条框框是死的,人是活的。曹操当年还说唯才是举,你们就不能破例?”
老符被他缠得受不了,最后松口,道:“也不是不能破例,条例中有一条,为文学工作做出突出贡献,造成全国性影响的,可以成为中协会员。”
孙朝阳:“突出贡献,全国性影响又是什么,你拿个标准出来。”
老符笑了笑,看着孙朝阳不说话。
孙朝阳:“你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儿吗?”
老符悠悠道:“你们《中国散文》是刊载散文的,当年你的《文化苦旅》不就造成了全国性的影响,如果大林是那个系列的责任编辑,就算是做出突出贡献,一申请,自然顺理成章入会。可惜啊,可惜。”
孙朝阳也摇头:“忽略了。”当初《文化苦旅》的责任编辑是毛大姐,早知道就给大林了。
老符诱导道:“朝阳,要不你再写个散文系列,让大林做责编,这事不就成了?”
“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就算写,也未必能造成全国性的影响。”孙朝阳连连摇头,表示臣妾办不到。
首先,在前世,他对散文是真没有兴趣,没有看过多少。《文化苦旅》一抄,库存清空,你现在就算想再抄一部,也是抄无可抄。
其次,当代文学中,《文化苦旅》之后,也没有再出现什么有影响力的散文作品。
大林这个重大贡献,还真不好做。
从老符那里出来,孙朝阳心中很急,时间已经很紧迫了,特别是看到大林期盼的眼神,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人解释。
何情的月子终于坐满了,人也胖了一圈,在恢复形体之前也没办法上舞台。况且,孙朝阳也不太愿意她以后在做歌手演员什么的,在音乐公司当老板不香吗,赚得多,还清闲,兼顾家庭和事业。
何情开车去音乐公司上班,孙朝阳也跟着过去看看。
二人打算再上几个月班就请假去北海道滑雪,顺便打理那边的房产。
音乐公司的人看到孙朝阳和何情都非常高兴。
孙朝阳自去跟蒋见生聊天吹水,何情则很快进入状态,开始审核几张即将推出的专辑,这需要花点时间,毕竟,何情是艺术总监。
孙朝阳和蒋见生吹了一下午牛,灌了一肚子茶水,就告辞而去。老蒋说,好不容易见次面,不一起喝点儿吗?孙朝阳回答说不了,何情现在在减体重,大吃大喝要不得,以后再说。
音乐公司的人事没太大变动,还是那帮子人,技术上的事情具体由莱斯莉宋负责,夏天是个美好的季节,莱斯莉穿得花枝招展婀娜多姿,他现在认识了一个好朋友,是个搞声乐的男生,长得清秀。老蒋一看到他俩就烦得要命,但还是强行忍了。
孙朝阳倒是以平常心面对莱斯莉,化身夸夸党,莱斯莉你今天用的香水不错,什么牌子的,哦,欧蕾,好,等我去东京给你带一套,小黑瓶喜欢不,也给你带点。你的这双皮鞋颜色和今天的天气很搭,愿你也有个好心情。
等离开公司后,何情扑哧一声笑起来,道,朝阳,我知道你看莱斯莉他们很不顺眼,虚伪成你这样还真少见。
孙朝阳道,我怎么可能看他不顺眼,首先,莱斯莉和你同为艺术总监,是为出版发行作品把关的。你们是好搭档,我自然要给你面子。其次,莱斯莉的取向不是他的错,而是上帝的笔误。我是既不支持也不反对,顺其自然,只要不影响到大家,爱谁谁谁吧。
“一个人最高的道德修养就是不要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
何情:“你不也对大林集资款的事情指手画脚。”
“你等等。”孙朝阳突然皱起了眉头。
何情:“怎么了?”
孙朝阳:“我有个隐约的念头,别说话,让我想想。”
翌日,大林站在一栋筒子楼二楼的一扇门前,敲了敲。
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谁呀?”
大林看了看手中的纸条,回答说:“王骁波和李垠河同志住这里吗?”
门开了,一个头发蓬乱的身材高大的男青年出现在大林面前,很惊讶:“我就是王骁波,咱们以前好像不认识吧,你怎么知道我的。”
说着话,他又回头朝里面喊:“李垠河博士,有客人。”
王骁波很奇怪,他和妻子李垠河现在纽约留学,刚拿到硕士学位,准备读博。暑假回国探亲,打算过一阵子再飞回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