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户,我就实话和你说吧。”
“我来这个地方只是为了建功立业,以便于我今后的仕途走得更加顺畅。”
“所以,千户不用担心我在这里有了声望之后,会威胁到你的权威。”
“区区卫所,犹如细流小潭,根本不足以我施展抱负。”
吴广听后释然,这话很符合一个拥有庞大背景的人设。
以李弘贞结识那么多大人物的举动来看,这种野心家也不会一辈子甘心窝在石柱卫所,迟早是会走的。
李弘贞端起茶呷了一口润润喉,又接着说:
“而我把烟草交给你,便是想换取我在这里待得舒心一些。”
“你不用担心我会拿着你们吃空饷的罪证,去三司衙门告密。我祖上世代从军,这种事情放眼整个大明,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我没必要为了一个无冤无仇的人,让自己陷入险境。”
被人当面把吃空饷的丑事说出来,吴广的脸色跟吃了九转大肠一样难看。
不过这种不拐弯抹角说敞亮话的人, 合作起来要比那些满嘴漂亮话的更靠谱。
吴广调整好了心态,端起茶壶给李弘贞的茶杯续上,脸上挤出一抹职业假笑:
“哈哈哈...李总旗快人快语,跟你说话不用花心思去猜,痛快!”
“那你现在就和我细说吧,如何做这笔买卖?”
李弘贞道:“你从我手上进货,在军营里贩卖。”
吴广点点头:“那你具体要什么?”
李弘贞竖起两根手指:“第一,我要统领丁字营的权力。”
“第二,我要在卫所来去自由,当然,我也不会尸位素餐,该做的差事,我会做。该打的仗,我也会全力以赴。 ”
吴广低头想了想。
第一个条件是分权给他,这并没有什么损失,可以答应。
第二个条件无非是往后的军营里多了一个上班不用点卯,下班可以提前走、请假自由的大爷,这也没啥损失的。
而自己只要答应这两个条件,就可以当个二道贩子,大把大把地赚钱,简直是空手套白狼。
想明白了之后,吴广笑得比中五百万还高兴:“哈哈哈...此事好办!”
“那请李总旗说说,如何从你这里进货?”
“我的烟草一共有上中下三种档次,上等烟草,一两100文钱。”
“中等烟草,一两50文钱。”
“下等烟草,一两5文钱。”
“千户,您看要哪一种?”
吴广又给自己卷了一根烟,点燃后一脸陶醉的问:“这是哪种档次?”
“这是上上等的烟草,一两200文。”
“什么?”
“咳咳...咳咳...”
吴广刚吸入的一口尼古丁,因为情绪激动给呛到了,霎时咳嗽连连。
等他缓过来后,怒视着李弘贞喝问:
“难不成你这烟草撒了金粉,一两就要200文,你干嘛不去抢啊?”
李弘贞面色如常的说道:
“想必千户刚才也品尝出来了,我这种烟草没有半点霉味。”
吴广抓起一小簇烟丝,放到鼻尖闻了闻,随后赞同道:“确实如此,与市面上的烟草相比,多了一股淡淡的醇香。”
“那是因为我在烟草中添加了几种珍贵配料,而咱们眼前这盒烟草,则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上等烟叶。千户,咱们平心而论,如此定价难道真的贵了吗?”
吴广狡辩道:“别人都是论斤卖的,可你这是按两卖呀,本将掏空所有家底,都买不了多少斤。”
李弘贞心中大翻白眼,他实在不想跟吴广继续讨价还价,接着道:“千户需得明白,咱们的贩卖对象是月俸只有二两银子的士兵,而不是抽得起上等烟草的达官贵人。”
听他这么一说,吴广才认清现实,于是讪讪笑道:“本将不曾做过买卖,还请见谅。”
“千户,咱们痛快一点吧,我把下等烟草,以每两5文钱的价格批发给你,你若觉得妥当,咱们就敲定这桩买卖。”
“稍等片刻,容本将算算这笔账。”
说完,吴广跑回屋里取来算盘,回来后搁在桌上噼里啪啦算了起来。
市面上最次的烟草,一斤是40文钱。
而李弘贞最次的烟草,批发价一两是5文钱,论斤的话,就是80文钱,比市面上整整贵了一倍。
假如一两卖个10文钱,普通人根本消费不起。
要是卖个60文钱,又竞争不过市面上的价格,而且自己只能赚2文钱,利润这么低,还卖个毛线?
算清楚这笔账后,吴广恶狠狠地盯着李弘贞。
“好你个奸商!你吃肉,还不给我留口汤? ”
李弘贞相当无语,跟没做过生意的人沟通,就是对瞎子抛媚眼,费劲。
“千户,账不是这样算的。”
“请你想想,咱们卫所方圆十里之内,有人卖烟吗?”
吴广听后面色稍霁:“没有。”
李弘贞继续问:“咱们整个石柱卫所,有多少兵?”
吴广如实回道:“加上马家军,一共有六千兵。”
“那好,假如市面上的烟草一两是4文钱,千户这里卖6文钱,而且整个卫所只有千户这儿有卖,你猜那些将士是愿意来你这儿买,还是愿意大老远跑到镇上买?”
这个问题吴广能理解,就像他去酒楼吃饭,那里的酒水会比外面贵。
但是大部分人为了图便捷和面子,根本不会自带酒水。
吴广点点头,说道:“你说得对,换做是我,也不会为了省那两枚铜板,大老远跑去外头买。”
李弘贞把算盘拿了过来,放自己面前拨动起来。
“请千户仔细听,我给你算的这笔账。”
“假如卫所有一半的将士抽烟,那么一天正常的消耗量是一两烟草,3000人一人6文钱,等于千户每日有18两银子进账。”
“扣除成本,千户每天也有3两银子,一个月就是90两。”
“千户,难道不比你吃空饷赚钱更快,也更安全吗?”
经过李弘贞一番精打细算之后,吴广这才意识到在卫所成为“烟草经销商”到底有多赚钱。
他完全不需要投入任何成本去生产加工,只需要从李弘贞那里进货,然后拿到卫所售卖即可,每天都能轻轻松松赚到三两银子。
虽然吃空饷同样也很赚钱,但每月也就区区几百两而已,而且还要与卫所中的所有中高层一同分红,最终落入自己口袋里的仅仅剩下几十两罢了。
更为重要的是,贩卖烟草无需像吃空饷那般整天战战兢兢、提心吊胆,收入还十分稳定。想通了这些关键问题以后,吴广忍不住开怀大笑:“哈哈哈哈哈……”
“妙极!这桩买卖,本将军与你坐定了!”
“今日由本将军请客做东,请李总旗务必赏光,你我在此开怀畅饮、一醉方休。”
李弘贞抱拳回应道:“那便多谢千户盛情款待。”
就在当天夜晚。
吴广把卫所的中高层全部邀请过来。
令曹百户意想不到的是,李弘贞这小子不知道给吴千户灌了什么迷药。
宴会期间,吴广屡屡嘱咐部下,以后要多多关照李弘贞。
大家都是体制内混的人精,何尝不懂最高长官的意思?
于是卫所的文吏武将一个个争先恐后给李弘贞敬酒。
那些平日里对上级奴颜媚态,对下级没个好脸色的阴阳人,让李弘贞见识到什么叫见风使舵。
他不想给这些虚伪的人赔笑脸,跟他们多说一句话,都觉得在浪费口水。
找了个不胜酒力的借口,准备开溜。
谁知吴广还挺仗义的,马上命人腾出一个舒适的房间,又命曹百户亲自搀扶李弘贞去休息。
第二天醒来。
李弘贞算一算日子,后天就是元宵节,也是李心月回娘家的日子。
便以回去准备货源为由,向吴广提出请假。
烟草如果能早点到货,就能早点赚钱,吴广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当场就给李弘贞批了一个月的带薪休假。
李弘贞简单收拾了些换洗衣物,便骑上小毛驴匆匆赶回忠州县。
在军营这几天的生活让他直犯恶心,在计划没有实施前,他一刻也不想多待。
在临近中午时,李弘贞赶到忠州县。
刚穿过城门来到附近一家茶馆解渴,就听见一群食客正在讨论一件最近发生的大事。
“喂!你们都听说了吗?”
“最近有一伙盗匪流窜到咱们重庆,在彭水县附近烧杀抢掠。据说啊,有个几百人的村子,被这伙畜牲屠戮殆尽,村里的黄花大闺女,也都被掳去日夜凌辱。”
此言一出,茶馆的食客全都向那张桌子围了过去。
“造孽啊!”
“不是说盗亦有道吗?怎么还屠村了!”
“对呀!我以前在外跑商也遇到过盗匪,只要给他们点钱,再说点好话,根本不会要人性命。”
“这你们不懂了,人心难测,善恶难辨,不要以为盗匪真的不敢杀人,真的把他们逼到绝路,甭说杀人,吃人都有可能。”
“别听这个扯把子瞎说,我听到最新的传闻是官府已经出兵去剿灭这伙盗匪。”
“据闻,官兵在捣其巢穴、擒获贼人之后,才发现这伙盗匪是从南边荒山来的夷人。”
“他们起初专寻落单行人下手,连僧侣道士都不放过,在杀了人之后换上衣物,假扮成汉人隐匿于市井之中,如果不开口说话,你我根本分辨不出是夷人。”
“官府每次出兵,他们总能闻知消息,提前遁入深山,使官兵迟迟未能将其一网打尽。”
“那官府后来是怎么找到他们的巢穴?”
“那是因为有个姑娘,在被掳走的路上,沿途悄悄做了记号。后来趁夜逃出来报官,并带着官兵连夜杀了回去。”
“真是个有勇有谋的好姑娘,诶!后来呢?这姑娘怎么样了。”
“哎!那姑娘的家人已经被该死的夷人屠杀殆尽,她本人也被夷人玷污了清白,自觉无颜苟活于世,在回途的路上趁官兵不备,抢下刀剑自刎了。”
众人听到此处,无不是为这场悲剧而感到扼腕叹息。
后面的讨论都是关于这伙盗匪还有余孽没清剿干净,李弘贞没留下来继续听,往桌下放了几枚铜板,牵着驴子就回家了。
到家门口时,秦良玉也刚好牵着驴子回来。
驴子身上还驮着烟花爆竹,看样子是在为明天的元宵节准备的。
“杨叔,出来搭把手。”
听到外头喊话,老杨领着两个丫鬟出来帮忙,后面还跟着潘云瑶母子。
小元魁看到这么多烟花爆竹,高兴得一蹦三尺高,还撸起袖子跟着丫鬟们一起帮忙。
儿子动作敏捷,潘云瑶拦都拦不住,只能倚着门框阴阳怪气。
“素素买这些玩意,花了不少银子吧?”
秦良玉面色不悦:“就花了三十两银子,怎么啦?”
潘云瑶咧嘴冷笑:“哼!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有那钱儿,还不如给家里多买些油粮米面,尽把些没用的玩意往家搬。真是个败家娘们。”
秦良玉也不惯着她,当场怼了回去:“你三天两头给自己添置新衣,十天半月换首饰,昨天打牌还赔出去十两银子,你好意思说我败家?”
老杨进屋放下东西后,连忙出来劝架:“好啦!两位少奶奶,都少说一句吧,别让街坊邻居看笑话。”
潘云瑶丢下一句:“杨叔以后看好库房,不要随便给她支银子。”
就摇着扇子、扭着腰进屋了。
秦良玉冲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贱兮兮的说:“不给就不给,反正等我相公回来,他也会给我银子花。羡慕吧,嫉妒吧,哈、哈、哈...”
潘云瑶听了这话,感觉心头被人捅了一刀。
妯娌的嘴巴何时变得这么贱,到底是跟谁学的?
秦良玉正准备把最后一件烟花从驴子身上拿下来,不料手刚伸过去,却扑了个空。
回头定睛一看,李弘贞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相公...”
话刚喊出口,秦良玉突然意识到这里是在家门口,连忙改了口:
“哟!臭流氓回来啦!”
说完,回头望了望秦家那边,确认娘家人没在,才揽着李弘贞的胳膊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