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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烟滚滚,马蹄嘶呜,带着震天动地的声音,战甲森冷却有序的磨擦声,连带着号角的吹响,黑压压的人头在距连云城三里之外驻足。

灿黄的西凉旗旌随风翻飞,号角手呈一字排开,目光森冷的冲准城墙鼓着腮帮子挑衅。

“爷,如何是好?”夜景玄神色肃穆的护在南宫绝的身侧,手中长剑出鞘,做好了随时应战的准备。

城墙间一架架青黑色的铁炮已经准备妥当,炮手紧张的弓腰等街指令。

成堆成堆的石块被运上城墙边,弓箭手已经拉弓上弦。

眼看着两队人马都已经准备就绪,一场拼死抵命的撕杀即将开始。

南宫绝放下手中的望眼镜,嘴角微微勾出一个淡淡的弧度,侧头看向夜景玄:“借你手中的剑给爷一用!”

说罢,已经将望眼镜抛向了轩辕泽的怀中,‘哐……’的一声,宝剑出鞘,在烈日下发出刺眼的寒光,南宫绝点足轻跃,只见城门一开,一匹赦红宝马飞窜而出,像是寻着方位一般,将缓缓落下的南宫绝轻易的驮上马背。

抱拳,扬声道:“西凉将军有请!”

这属于打仗中的君子战,双方首将量力而行,一分高下,以激励士气,大多都会点道而止,以显示自己这一方的慈悲大度,高高在上。

随着南宫绝的出战,双方的号角声渐渐的停了下来,所有的眼睛都停在了那跃出去的身影上,等待着西凉军主帅的应对。

“是南启太子南宫绝……”

对方的人马待看清来人的真面目之后,皆浑身一僵,整个苍月大陆,要数最出名的人,非南宫绝莫属,早前传闻她残暴不仁,所学一身绝学更是所向披靡,能以一敌百。

而随着各国的收复及惨败,却又相传此人三头六臂,聪睿如神。

因此,不少西凉军的面上已经露出了畏惧之色,原本挺直的腰杆也不自觉的弯下了几分。

见她直指西凉主帅西川胤紫,人人都在心中为西川胤紫捏了一把冷汗。

而此时,一身赤红战甲的西川胤紫目光一蹙,一抹强烈的杀气涌上心头,提剑跨马狂奔而去,马儿疾速间,狂风将他的战袍吹得猎猎作响,烈日炎炎下,那赤红的战甲好似流淌的鲜血,映红了他身旁的一片土地。

“哐……”的一声,兵器交融,清脆的声音伴着两人错马而过,拉疆停住,眼神互望间,深深交融,有着太多让人看不懂的往事一一掠过。

西川胤紫的目光渐渐阴沉哀怨了起来,嘴唇紧抿,正在这时,西凉军发出一连串的鼓动声,战鼓响起,人声沸腾。

而南启的战士却个个挺直了腰杆,聚精汇神的看着交战的两人,在他们的眼中,南宫绝就是通天的神,在整个苍月大陆中,他们不相信有人能赢过南宫绝,因此,没有人去猜测这场必胜的比试。

“咱们爷真是威武的很呢!”千漓漠得意的勾唇,立在夜景玄的身边,半眯着一对丹凤眼津津有问的欣赏着南宫绝战场上的英姿。

只觉得世间怎会有这样的人,她时而残暴,时而宽容,时而温存,时而冷漠……总是让人摸不透,也抓不着。

但他却无来由的被她吸引,似乎每一个背影,都成了他最不能控制的牵绊。

心里不由得意了起来,真真再要离开她,或许他会相思成疾,痛不欲生。

“那自然!”夜景玄背手而立,信心满满的瞟了轩辕泽一眼,却意外的瞧见他面色严肃,似乎在担心南宫绝的安危。

心道,西川胤紫这几年就算是练了神功,也不可能一下子赶到爷的前头去。

尘风吹起,墨发翩飞,铁甲之下,握兵器的手紧了又紧,脑海中并没有自己当初想象的那般畅快,仿佛压着千金的巨鼎,重得让西川胤紫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他狠狠的甩了甩头,大喝一声,扬起手中的长剑直指南宫绝。

左手马绳拉紧,双腿用力一夹马肚,优质的赤兔马便扬蹄而起,冲着南宫绝横冲而去。

‘哐’又是一声兵融相交,马儿原地打转,寒森的光在烈日下发出极度刺眼的光,却丝毫影响不了交战的两人。

“南宫绝,只有杀了你,我才能一洗前耻,如若不然,我这一世都抬不起头来做人!”紧咬的唇瓣中,破碎的嗓音低沉的传进对方的耳中,带着鱼死网破的决心。

双眼早已不复当年的温顺,锐利寒森的好似一把利剑,正穿刺着南宫绝灵魂,手上的力道步步紧逼,似乎恨不得一剑刺向南宫绝的心脏。

“如果你杀爷的理由是为了西凉的子民,爷自当佩服你是条好汉,可惜……爷又对你失望了!”南宫绝轻淡的摇了摇头,嘴里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应付他这一剑,她似乎游刃有余,并不如西川胤紫那般吃力。

就好似是一个成年人在陪一个小娃娃玩过家家打仗的游戏。

她松松手,他就能占上风;她紧紧手,他便成了刀下亡魂。

而他,却浑然未觉,自顾自的沉浸在自己报复的恶梦之中。

眉心一紧,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的刺了一下,疼得他浑身发抖,‘失望!’为何她要对他失望?难道她不知道那些耻辱的东西带给他怎样的恶梦么?

许是猜到了他此时的想法,南宫绝勾唇一笑,明亮而幽黑的双眼璀璨如星,莹白的肌肤在烈日的照射下反射出透明的光泽,身上再森冷的战甲似乎都掠不走她此时所带来的温和和妩媚……

“记住,为你自己而活,爷赔偿你的,只有这么多……”

随着南宫绝话语的落下,她剑风一转,任西川胤紫未收起的剑风穿进她的胸口,银色的战甲瞬间喷涌出一道鲜红的血光,喷洒在他的脸上,温热灼人,好似一道滚烫的水泼在他的身上,瞬间浇灭了他一身的寒凉。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人,美丽的脸上仍旧挂着浅淡的笑意,就好似没有任何事发生一般,转身,已以策马而去,城门大开间,无数士兵将她簇拥而去。

“爷……”城墙之上,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方才那一幕,他们甚至还没有看清楚西川胤紫是如何伤了南宫绝,便见到满地的鲜血,与那呆若目鸡的男子身上的战袍相衬相映。

千漓漠大叫一声,已经执剑飞身而下,锐利的剑风俯身直落,身形如燕,便冲着西川胤紫刺了过去。

而眼下的西川胤紫就好似被人点了穴一般,浑然未觉危险已经降临。

夜景玄一见形势不对,立马挥出长鞭,亦点足跃下,就在他即将刺上西川胤紫头顶之际,险险的圈住了他的腰,再用力一拉,千漓漠脚下一退,已经立在了夜景玄的身后。

“胡闹,爷的事,岂容你插手?”

‘啪’的一声响亮的鞭子抽在千漓漠的身上,夜景玄的眉眼之间是一派严励,他是将士,最不能容忍的便是属下不听指示,抗旨而行。

“你……”千漓漠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鞭子,心里更是气氛难挡,挥剑便要和夜景玄决一死战,好在被轩辕泽强行拖进了城,这才免了一场自相残杀。

“七皇子近来可好?”看着面前已经不复从前的少年,夜景玄想起在太子府他们相处的那三个年头,他一直是最倒霉、最沉默的一个,遇事都是唯唯诺诺,整日忧郁寡言,还曾一心寻死,却又好在没有死成。

“夜景玄……”西川胤紫如梦初醒般看着眼前人,一抹强烈的嫉妒在他的眼中闪过。

他嘴角淡淡的笑意和安然自若的自信,都让西川胤紫为之一震,良久,他嘴唇蠕动,疑惑道:“你还是她的人么?你真的甘心么?”

既然能手掌北疆兵权,夜景玄此时的势力也是不可小觑,又何须怕南宫绝,又何须生活在她的阴影下,不如放手一博,不是更痛快一些么?

他想不通……

“景玄生是爷的人,死是爷的鬼,此生此事,绝不反愧!”他负手,眼中闪烁着满足的光,说这话的时候,竟是满脸的自毫,丝毫没有半分的屈辱之色。

西川胤紫震惊的看着他,扬剑指着他,失控的狂喊出声:“你就不怕唾弃你一世么?”

夜景玄摇头:“景玄只为自己而活,不为别人的目光,这是爷教景玄的,亦是让景玄开阔的明路,景玄……一世不悔!”

说罢,他觉得他能帮南宫绝的已经帮了,抱拳,转身点足一跃,已经轻快的跃上了墙。

那一方,南宫绝入了楼阁,躺倒在贵妃椅上,任轩辕泽撕开她被鲜血浸湿的衣衫,眼敛微眯,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潇洒相。

“爷这是自作孽不可活!”轩辕泽忍不住调侃她。

心里却不是滋味,他爱着她,自然就知道这种滋味,知道她是为了还西川胤紫的债,才血洗战场,换蓝颜一笑。

“吃醋了?”闻言,南宫绝轻轻一笑,睁开眼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俊美却心细的男子,手指却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

这一刻,她真的感激上天,能将这些优秀的男子带到她的身边,他们不仅出类拔萃,还忠心待她,每一次都能和她生死相依,荣辱共存,即使不能和她单独相守,却也无怨无悔。

“爷……”千漓漠不管不顾外头阻拦的人,推门而入,绕到屏风的后头,整个人已经呆在了原地……

此时的南宫绝衣衫半解,鲜血染红了她莹白的肌肤,那手指长的剑伤狞狰可怖,但让千漓漠呆住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她那明显不同于男子的身段,已经发育成熟的她丰满而诱惑,腰间散落的白色裹胸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

“漓漠……”南宫绝似乎没有想到他会突然闯进来,双眼一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刻意去遮掩什么,反正这件事,他是迟早要知道的,又何必想方设法的隐瞒什么。

“你是……”千漓漠的双眼瞪得滚圆,不可置信的后退了好几步,‘哐’的一声,撞上了屋子里的摆放物,发出一声摔碎的脆响,他已是面色惨白,惊恐的转身,飞奔出了楼阁,出门之际正好遇上匆匆而来的夜景玄。

千漓漠想也未想,便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将他拖至一个无人之处,咬牙切齿道:“你可知道爷是女人?”

夜景玄点了点头,眼中闪着淡淡的宠溺:“这自然,我又不是断袖,爷自然是女人!”

是啊,若是爷是男人,他可不保准能喜欢她多久,但好在上天垂怜,爷是个真真正正的女人,这事是喜事啊。

“疯子,疯子,你们都疯了……”千漓漠一把推开他,转身便蹭蹭蹭的跑下了楼阁,飞奔着往城里去了。

漫天的雪花不停不休的飘了三天三夜,整个齐国上京都罩上了一层银妆素裹的白,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几乎没有人愿意踏出家门一步。

凤府的后院里,丫环婆子急急忙忙的来回穿棱,皆是搓手缩脖,恨不得将全身上下的肤肌都罩进棉袄里。

“真是讨人厌,连死都要折腾人!”一名年过半百的胖婆子,一边急匆匆往后院赶,一边嫌恶的吐着唾液,怨气横生。

“就是,生来就是个灾星,还要死在这样的大冷天里,这不是折腾人么?”迎面赶来的妙龄丫头倒是生了张好相貌,只是面上那扭曲的怨气却是让她那张如花似玉的小脸平添了几分丑陋。

凤倾城只觉得头脑胀得就要裂开了。

她记得自己是被人推进结了冰的碧水池里的,冰面原本是结实的,在这样的大冷天里,不可能会出现裂痕,只是不知为何,池面居然开了一道半人宽的大窟窿,紧接着,她便失去了知觉……

那一刻,她甚至有种解脱的轻松,在凤府里活了足足十三年,记事以来,她从未看过父亲一个好脸色,虽然贵为左相嫡女,却因出世时被一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道长批叛为煞星转世,必要克死亲人。

起初左相也是不相信的,就在凤倾城满月之日,左相的原配夫人秦氏突然暴病身亡,自此,左相便视她为灾星,府里上上下下也对其嫌弃至极,就连下人都不曾将她这名左相府嫡女放在眼里。

世人皆传,凤倾城乃灾星转世,不足百日便克死了亲母。

甩了甩头,凤倾城迷茫的睁开了双眼,一抹不知道从哪里涌来的记忆再次侵袭了她的脑海。

记忆中的画面却是另一个她,生长在陌生的环境,过着与她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她手持利剑凭风挥舞,飘袂的衣角带起无数秋后的落叶,席卷成一副漫天金黄的场面,她不禁赞叹,好身手,刚想喝彩,耳边便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回去吧,起死回生,轮回转世,切不可再失良机!”

凤倾城诧异的回过头,想努力看清楚那说话人的样貌,却只瞧见一抹长至膝盖的银白胡须在眼前微微晃动。

“谁!”这种诡异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都惊觉了起来!

耿夫人一脚踏进门槛,便听到一个让她炸破了脑袋的声音,脸上那一抹微不可见的得意之色立即被突如其来的震惊所代替。

她几乎忘记了自己刚刚抬起的一只脚,便是保持着这样半抬的姿势,足足有一刻钟不曾反应过来眼前这诡异的一幕。

这消息是她跟前的红梅丫头来报的,来此之前,她甚至亲自询问了府里的大夫,确定凤倾城是真的死了,这才假装一脸悲痛的前来做做样子。

却不知,一进门,竟是如此的情景。

一声梦语中,床上那抹单薄的身子竟坐了起来,厚厚的绒被在她起来的那一刻便已滑落至腰间,身上只着了一件白色的里衣,显得整个人孱弱单薄的很,似乎轻轻一捏便要断掉一般。

“小姐,真是老天有眼,定是夫人在天有灵了……”一名丫头的喜极而泣最终拉回了所有人的思绪。

待反应过来凤倾城是真的活过来了之后,众人的表情变化万千,真真是精彩的很。

却是,最精彩的要数耿夫人的表情变化,从最初的怔愣,到不可置信,到失望,最后转化成了一抹皮笑肉不笑,像吃了只闷头苍蝇般的憋曲模样,真真是让人目不接暇。

凤倾城自然没有错过这精彩的一幕,微挑的杏花眼不着痕迹的在房中转了一圈。

将每个人的表情变化都收在了眼底。

死了这一回,她去一个神奇的世界,在那里,她习武识字,见识了这世间的种种丑陋,因此,这一刻,醒来的她,早已不是原先那个惟惟弱弱,任人摆布的她了。

勾了勾唇,看了一眼那跪在地上抹着眼泪的丫头:“竹之,起来吧!”

纤细的手指轻轻将她扶起,语气轻淡的好似在叹息,想来,自己身边最能信的丫头只有这么一人了,这竹之,是秦家的人,却也难怪与其余的丫头不同。

死这一回之前,她倒是从未看重过她,反倒处处都听耿夫人配给她的丫头香巧的话,那香巧丫头,人如其名,生了一张巧嘴,平日里能说会道,哄得凤倾城被她牵着鼻子走,还得点头哈腰的给她道谢。

见到凤倾城醒了过来,香巧错愕了半天,终是反应过来,故‘扑通’一声跪在了床头,哭喊道:“大小姐,您总算活过来了,您若是不活,香巧也陪您去……”

听听这话,真真是闻者落泪,好一个‘忠仆’,心中却是冷冷一哼。

“起来吧,本小姐不是好好的么?你这是嫌我没死成,还是怎的?”不冷不热的一句话让香巧吓了一跳。

她一抬头,只见凤倾城面色淡然的瞧着她,眼中无惊无喜,平静的好似一汪春水,却是望进去,却又深不见底,让人一时之间猜不透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香巧刚想辨解,却被凤倾城抬手制止。

一名丫头,敢在主子面前用这个‘我’字,便已是大不敬,可见自己平日里到底有多么的纵容她,今儿个才会落得这个下场。

“都起来吧,别叫耿夫人看了我们这院的笑话去,到时候只怕又有人要嚼舌根,说我凤倾城院子里的丫头没个规矩了!”

拂了拂手,半靠在竹之为她垫好的软垫子上,手臂也顺从的伸进她拉高的被角里,方才还不曾感觉到冷,却是这会,她竟发现,这屋子里竟连个火盆都没有点上。

也难怪自己一醒来便觉得寒气逼人。

耿夫人已经回过神来,面色诡异的缓步踱至凤倾城的床头,那凿凿的眼神死死的盯在她的脸上,似乎在确认此时的她是人是鬼。

凤倾城勾唇一笑,自打母亲死后,这耿夫人便爬上了平妻的位置,但说到底,她始终不是左相明媒正娶回来的世家小姐,在身份和地位上是如何都不能跟凤倾城的生母秦氏比的。

而凤倾城不仅是左相府嫡女,同时还是威武大将军的外甥女,这两重身份都足以让她光环照人,高人一等。

却是,这些年来,在耿氏的教导下,凤倾城却成了一名不折不扣的废物。

除了会书写自己的名字之外,连大字都不识一个,更别说是琴棋书画了,简直就是一窍不通,连府里的下人都比她有才。

对此,耿氏的说辞是,此女生性蠢笨,不成器候,左相见其畏畏缩缩,又想到她出世时,道人的一席话,故,更是不加理采,任其自生自灭。

“倾城,你可吓坏母亲了,身子可好些了?”耿氏终是接受了她还活着的事实,堆起一张笑脸,像往日里一般,上前亲切的抓起凤倾城的手,细心的询问。

她这副嘴脸,若是换作以前的凤倾城,定会被她骗了去,只不过,人死过一回,又穿到了异世,看尽了人间丑恶,她若是再活得没心没肺,只怕九泉之下的生母都要跳起来赏她几巴掌了。

勾了勾唇,敛下眼中对耿错的厌恶,柔弱道:“谢耿姨娘关心,是倾城不好,吓坏您了!”

她的声音很轻,好似一口气就要接不上来一般。

却让耿氏的身子随之一僵,她听得清清楚楚,凤倾城唤她耿姨娘,她已经好些年不曾这般唤过她了,只记得在她刚刚学说话那会,负责带她的奶妈曾这样教过凤倾城。

却是,在那奶妈死后,她便一直教凤倾城喊她母亲。

耿氏没有良好的家世,没有威武的父亲,故,对身份这一事看得尤其重,秦氏死后,她便使尽手段的讨左相的欢心,制造了自己宽宏仁慈的假像,不仅对被世人称作灾星的凤倾城关爱有加,对其余的妾氏更是礼让宽厚。

终于,在秦氏死后听第三年里,她成了左相府的平妻,终于坐上了这个当家主母的位置。

渐渐的,她甚至忘记了自己卑微的身世,曾一度乐此不疲的奔波在众贵妇之中,俨然也将自己当成了其中一人。

“倾城,你唤我什么?”耿氏不可置信的瞧着凤倾城,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面前的这个女孩,仍旧是那个对她毕恭毕敬的凤倾城么?

孱弱的面容呈白纸般的病态,眉眼虽生得极好,却被她那一身的惟诺相给生生的破坏了……

只是,耿氏却有种错觉,凤倾城低敛的双目中好似少了些什么,她却又想不起来。

“耿姨娘,我刚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奶娘教我识字呢!”凤倾城歪着头,似是没有听见她的问话,而是认真的。

凤权猛的回过头,不可置信的瞧着跪在地上的耿氏,良久,才从牙缝中迸出来几个字:“居然是你?”

在他的心里,耿氏不仅心慈仁厚,而且有一颗包容宽宏的心。

“妾有错,前些日子,妾得知绿荷家里出了事,妾便想着腾些钱财助她渡过难关,怎知,绿荷贪得无厌,居然拿城姐儿的性命来威胁妾,她说若是城姐儿死了,那么……这府里的人便第一个会想到是妾做的,妾错了,妾不该吝啬钱财,险些害了城姐儿!”

耿氏哽咽着跪趴在地上,一口一声是自己的错。

但这话中,却又将自己说成了受害者,并且有着菩萨般的善心。

这事被她这么一圆,便成了一切是绿荷整出的玄蛾子,而她耿氏从头至尾都是烂好人一枚。

凤倾城几乎想笑,耿氏的功劳真不是盖的,紧要关头,她可以将黑白颠倒,淡定自若的演这一出苦情戏。

比起蒋氏的那点小手段,简直是高明太多。

如此一来,凤权反倒要心疼她了。

“这一切都是真的?”凤权的脸色缓和了下来,问出这话的时候,便代表他已经相信了耿氏。

这么多年来,耿氏在他面前扮演贤妻良母的好角色,还是没有白费。

凤倾城换了个舒服的位置,今儿个来日方才,她的身边又没有得力的帮手,要去调查整件事还要借凤权之手,与其如此,还不如先养好了身子,再作打算。

想到这里,她努力噙了些泪花,欲下床去将耿氏扶起。

“耿姨娘,你这是做什么?这府里谁不知道你心地善良,定不会做这种天打雷劈的事,父亲自然也是明白人!”

面上虽是帮着耿氏,但这话无非是将耿氏从头到脚的骂了一遍。

耿氏气得牙痒痒,却是顺着凤倾城的手柔柔弱弱的站了起来,眼眶一红:“城姐儿,我没白疼你!”

真是没白疼这贱蹄子,今儿个若不是兰姐儿在她耳边提了个醒,只怕她就要栽在她手上了。

“绿荷,事情是这样的么?”凤权欣慰的点了点头,他就知道自己的女人不会这般狠毒。

绿荷低着头,既然拿了人家的钱财,她早已作好了今日的打算,横竖都是一死,与其实冒着被耿氏报复的险,还不如就这么死了痛快。

“回老爷,是!”磕了个响头,眼泪却是不争气的‘扑扑’的往下掉。

毕竟是大好年华,这条命就这样没了。

“送大理寺!”凤权挥了挥手,家丁立即将绿荷的身子押了下去。

凤倾兰悄悄凑到耿氏的身边,拍了拍她的手背,方才,她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临时想出这个法子,一查起来,母亲定是要露马脚的。

这场几乎让凤倾城没了性命的风波便这样平息了下来。

却是,府里的下人再也不敢对凤倾城有半分的不敬了。

府里的人都是明白人,听闻了那日凤权为了凤倾城的遇害险些连耿氏都处置了,便知老爷的心里还是有大小姐的。

“小姐,小姐,老夫人回府了,您快些去相迎吧!”

凤倾城的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不过为了压制内力的浮动,她还是装作没有好全的样子。

此时,她正斜倚在软榻上,身上盖着一床厚实的狐皮毯,手里捧着一本医书聚精汇神的瞧着,却被冒冒失失闯进来的香巧给打断了。

眼神不悦的瞧着香巧,凤倾城并没有说话,这个丫头是越发的不知收敛了,近日更是仗着凤权对她的那一丁点维护,在府里招摇过世。

“小姐,您快些去吧,要是去晚了,只怕老夫人要不高兴了!”香巧压根没看凤倾城的脸色,拉着她的手便准备往外拽,却发现,原本身轻如燕的凤倾城居然没有被她拉下来。

她诧异的回过头,这才注意到凤倾城阴冷的目光。

“小姐……”她只觉得这目光让她浑身发寒,不由自主的放开了凤倾城的手,瑟瑟的退了一步,这才行了个主仆之礼。

“就说本小姐身子不适,不宜吹风!”淡淡的吐出这几个字,凤倾城移开放在香巧身上的目光,继续研究着手里的医书。

这些日子,她一边养病,一边也在给香巧机会。

可见她根本不领自己的情。

今儿个她会如此着急,为的不是她凤倾城,而是香巧她自己的利益吧?如若不然,那日她落水之际,她就站在一米之地,居然伸手拉了凤倾妍,也没有再进一步将她拉上来。

香巧怔怔的立在原地,瞧着凤倾城美丽的侧脸,瓜子脸已经没有了往日的蜡黄,反倒红润了起来,纤长的眨毛时而轻眨,时而扑闪,试图掩盖住那对璀璨如星的眸子,嘴唇跟着书本的内容无声的蠕动着。

这样的凤倾城摆在香巧的面前是陌生的。

自打她落水之后,凤倾城便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觉得凤倾城是在生她的气,气她那日拉的是凤倾妍,而不是她。

香巧的私心是,凤倾城始终是扶上不台的阿斗,即使他日给了她名望地位,只怕最终也要被别的女人挤下去。

因此,香巧那时才会去讨三小姐凤倾妍的欢心。

不管凤倾妍是什么身份,但她心思灵巧,老爷也喜欢的紧,或许他日,还能许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做正妻。

以她的智慧,定不至于被人踩在脚底下。

“小姐……”香巧轻唤着凤倾城,眼中含了些许委屈的泪花。

心想,凤倾城的心思一向软,只要她认个错,再流几滴眼泪,凤倾城一定不会再与她置气了。

“还有事么?”翻过一页书本,凤倾城的目光也随之移了过去,伸手捻了捻已然下滑的毛毯,将身子往里侧了侧,似是没有看到香巧的模样。

“小姐,香巧错了,香巧那日应该舍身去救小姐的,香巧是一时急昏了头,求小姐责罚香巧!”

眼眶里的眼泪顺利的流了出来,在她那张小巧的脸蛋上流成了两行小河,倒还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样子。

凤倾城皱了皱眉,‘啪’的一声合上了手中的医书。

原本还打算再休养几日再出去,看来,这些人是不打算放过她了,既然要斗,一味的退让,不是她的作风,一把抛开盖在身上的毯子,随手将一件早已挂在衣架上的素色棉衣穿在身上。

再从衣柜里取了件狐皮边的紫色披风,慢悠悠的系上。

虽说是凤府的嫡小姐,这衣柜里却是寒酸的让人笑话,居然连件上得了台面的衣裳都没有。

想起以往,耿氏都是以凤倾城身子骨不好,而拒绝将她带出府,如今想来,她这名声,便是让耿氏给败坏的。

香巧愣愣的瞧着凤倾城穿戴整齐后,双手握起摆在软榻上的一对白色狐皮手套,不知她这是要做什么。

“不是说要去迎老夫人么?还愣着做什么?”

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冰冷的如同这冬日里的天气,让香巧浑身都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的起身,跟上了她的脚步。

正在这时,竹芝捧着一蛊刚刚炖好的热汤推了门进来,见凤倾城这副模样,她的眉头担忧的拧了起来,道:“小姐,这外头风大,您怎么起来了?”

她自然也知道今儿个是老夫人回府的日子,只是小姐这身子不好,她一早便去禀了老爷,老爷身边的丫头传了话,说是免了小姐的见礼。

这事,她也是同小姐商量好的。

“老夫人回府,我若是借病不迎的话,日后只怕要让人得了闲话去!”凤倾城勾了勾唇,对竹芝的贴心,她总算是体会到了。

心中也略感安慰,好在还有竹芝在身边。

“这……”见凤倾城心意已决,竹芝也不好勉强,只得将手中的热汤捧到凤倾城的面前:“小姐,您喝了热汤再去吧,也好暖暖身子!”

凤倾城点了点头,接过碗,慢慢饮下,一股甘甜入喉,这汤滋补却不油腻,可见这丫头是用了心思炖的。

这些好,她都一一记下了。

香巧见凤倾城对待竹芝的态度已经与往日不同了,不禁气恼的瞪了竹芝一眼,警告她少打那些讨好主子的主意。

自己则是思量着要如何挽回凤倾城对她的信任。

“走吧!”喝过汤,凤倾城将碗搁下,便快步出了院子,这日的风尤其猛,打在人的身上就像是刀子割肉一般,虽然穿了厚实的衣裳,却仍旧抵不过这无处不在的寒气。

到了府门口,各家的主子已经到齐了,凤权立在首位望向那道路的尽头。

没过多久,只闻家丁欢喜来报:“来了,来了,老夫人的马车到了街头了!”

全家人都高兴的笑了起来,凤权急忙踏下阶梯,亲自步向街头迎接这位久位边疆,而初次来京的母亲。

老夫人姓薛,原本是凤家的一名妾氏,一世受尽前正妻的欺压和折磨,若不是因为生下了凤权,只怕还指不定落得什么下场。

她原本出生就不太好,因此,唯有忍气吞声的逆来顺受,如此一来,她的身子也因为在一次大寒天里被罚跪而落下了病源,每到阴寒天气里,总会犯病,两膝盖酸痛难忍,试过多种药物都不见任何效果。

这一回,也是因为边疆的气候实在恶劣,而薛氏的腿脚又实在难受的紧,才会应了凤权再三的请求,进京来投靠这个儿子。

“母亲!”凤权快步行至街口,单膝跪下,脸上有着久违的激动。

是的,自小的记忆早已长了他的脑海里,他是如何也不会忘记自己是如何与母亲相依为命,才熬到今日。

因此,凤权刚一得志,便派了人前去边疆试图将薛氏接过京,只可惜,薛氏那会却是不愿意放弃她好不容易在家中争来的权势。

她的婆婆死了,凤老太爷的正妻死了,而其余的妾氏中,也就只有她争气的生下了个男丁,如今还功败垂成,一跃成了朝庭命官。

薛氏顿觉得自己身价提高了百辈,理所当然的被凤老太爷提为了正妻。

她好不容易有了欺凌人的机会,自然不愿意这般轻易的放弃,再过了两年,凤老太爷撒手人环,薛氏便一举成了凤家当家主母,几乎将家中妾小都整治了个遍。

凤家被她闹得鸡犬不宁,庶女庶子纷纷被逼得走投无路,一些姨娘都自请离开了凤家,没有去处的,只得在府里做牛做马。

“恭迎母亲回府!”凤权洪亮的声音透过这寒冰的天气,传到熏了暖炉的奢华马车中,只见一名年过沧桑的中年妇人正半倚在层层软被之上,手中捂着热辣辣的暖水袋,脚边则放了好几个冒着热气的暖炉。

却也是暖如初春,丝毫没有半丝外头的寒气。

听闻此声,薛氏扶着身旁周妈妈的手,费力的坐了起来,一动身子,膝盖便是一阵酸痛,她皱了皱眉,却是极为欣喜道:“快,快,请权儿上来!”

周妈妈掩着嘴儿,呵呵一笑,这都十来年没有相见了,想来,薛氏也是记挂着少年的。

“少爷,快些上来!”周妈妈拉开门帘,伸手招呼凤权。

凤权急忙起身,快步踏上那宽敞的马车,只见薛氏正热泪盈眶的伸出手。

他急忙拉住母亲的手,再次跪下:“母亲,儿不孝!”

薛氏摇了摇头,一把将儿子抱住:“儿啊,我的儿啊!”

这时,马车已经驶到了凤府门口,车夫轻声喊道:“夫人,到了!”

两母子这才松开手,互相揭着眼泪,恋恋不舍的拉开门帘,周妈妈连忙扶住薛氏,唯恐她因犯了病,而行走不遍,再者又坐了这么久的马车,腿脚却也是真的有些麻木了。

凤权立即注意到母亲起身的时候,身子摇摇晃晃,皱眉:“母亲,您的病又犯了?”

薛氏饱经沧桑的脸上闪过一丝恨意,这事虽然已经过了将近二十年,但每每犯病,她都止不住的对凤家的正妻恨怨至深。

即使人已经不在了,却也消除不了薛氏心中的这根刺。

“不碍事!”摆了摆手,眉心却是紧紧的拧了起来,十分艰难的扶着周妈妈手,缓慢的下了马车。

耿氏领着众人步下阶梯,眼尖的她立即瞧出了薛氏的腿脚不便,忙迎了上来,笑道:“母亲,让儿媳侍候您进府吧!”

薛氏抬头瞧了她一眼,见其生得端庄秀丽,成熟却不妩媚,一张笑脸带着几分讨好,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反感。

心中顿时对她生出了几分好感,点了点头,将手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耿氏不着痕迹的将老夫人的重量往自己的身上倚,在众人看来,并不觉得薛氏的腿脚有什么不妥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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