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村,你这个畜生,给我滚出来,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居然学会坑爹了!”藤原满腔愤懑,气喘吁吁道。
柳村像斗败的公鸡般一言不发。
他一时冲动,摔碎一个茶盏而已,却引发了幕府危机。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形势已不可挽回。
“父王,我……”柳村意识到事态的严重,瘫软到地上。
“逆子,你这个逆子!都怪老夫平日管教不严,你恣意妄为,才惹下今日踏天大祸。”藤原把手中的刀扔出老远,抱头下蹲自悔。
“父王,你听我解释。”柳村爬到藤原身边,指着赵楠道,“都怪他,缺少教养,不请自沏府中的茶,我气不过,才顺手摔了他的茶盏……”
“啪!”藤原抬手就是一巴掌,一声脆响过后,柳村的脸上顿时多了几道红印。
“你这个逆子,因为几片茶叶,便断送了我整个幕府;因为你这一摔,战火燃起,天下陷入内乱,陪葬的是整个国家。”
皇宫。
清凉殿。
“砍杀御林军?”事情过于重大,天皇还没有反应过来。
看着伏地而跪的几名御林军将士,个个一身血衣,他实在是想不到,藤原春胆大包天,竟敢冒天下之不韪,公然反叛。
将士把详情叙述一遍,天皇意识到,这是蓄谋已久啊,一言不合就痛下杀手,皇宫危矣。
“朝廷危矣!社稷危矣!”天皇以掌击案,怒不可遏,“传旨鸣钟,宣文武百官上朝。”
铸钟,朝廷面对不可抗拒之力时,如地震、海啸、火山喷发,或皇宫遭袭等重大紧急的事情,方可敲响。
一般情况下,钟声悠长,间隔久,是为了让百官听清楚声响,钟声的次数多少,代表着情况的轻重缓急。
铸钟鸣起,声短而急促。
正在赏艺伎热舞的太政大臣村夫,闻报,忙跑下青楼,到院中清净一侧竖耳静听。
“不好,听钟声乃最高等级,朝廷有大难。”情况危急,他顾不得体面礼节,大声呼号,“轿夫,轿夫,速速进宫见驾。”
大街上,骑马的、坐轿的,也有穿着官服奔跑的,纷纷朝皇宫而去。
幕府。
“大哥。”藤原秋拱手,“武士团已调配完毕,闻钟鸣声紧,我先一步回来了,大队人马随后赶到。”
“丧钟已经敲响。”藤原春长叹一声,“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已覆水难收。三弟,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待大军一到,你我亲率武士杀入皇宫,夺了皇位,永绝后患。”
“哈依!”
“大哥,战事起,不容分神,这几位身穿囚衣之人,是杀是放?还请明示。”
“异国他乡的商人而已,留着也无益,还是放了,任他们自生自灭吧!朝廷是幕府的死对头,野心狼子身为使节,推出府门斩首。”藤原春说罢摆摆手。
“哈依!”
野心狼子被武士强行推搡着往外走,他不甘心,破口大骂藤原春逆臣贼子,不得好死,会遭天谴的,嚷嚷着丢了性命。
“谢将军!”赵楠拱手,“不过,出了这幕府的大门,我相信京都四门紧闭,街上早已戒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我等此时出去,无疑是死路一条。何况,将军的茶我尚未喝够,可容我等居留一日?”
柳村大喜,阳关大道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投,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父王,”他替赵楠求情,“这位公子远见卓识,目光如炬,孩儿正想向他讨教学问,不妨多留他们几日,让孩儿也长长见识。”
大战在即,藤原春的心思,皆在排兵布阵,调兵遣将上,哪有闲暇顾及几个囚犯的死活,闭目凝神不言。
不语,代表着默许。
“谢父王。”柳村回身对赵楠道,“公子,冒昧相邀,请到我书房一叙,有的是好茶,请!”说着头前带路,向后宅走去。
左拐右拐,跨过两道月亮门,是一个花园。
“公子!”管家四下张望道,“你别说,这幕府虽房舍低矮,庭院狭小,毗邻成片后,地方还是蛮大的。”
“没错。”赵楠观赏着他国的大唐风情,“从设计到图纸,全都照搬大唐芙蓉园而来,倭人体格矮小,建筑便整体缩水。尽管规模减小了许多,毕竟系出名门,在岛国也属罕见了。”
花园一角,藤条蔓枝缠绕的大树下,有一名女子在荡秋千,俩丫鬟侍立左右。
“公子,这亭下有一个字,似水又不像水,建这样一个亭子有什么意义呢?”
柳村一郎闻言嗤笑,满眼都是鄙视,本以为从上国来的人,个个见多识广,不曾想连一个游戏都不识,他有意羞辱一下他们仨,便故意朝荡秋千的女子大声喊:“清少纳言,来给这几位大唐来的客人,讲一讲流杯亭的用途。”
柳村“大唐”二字叫的分外响亮。
言外之意,你们北宋的人连一个小女子都不如。
“见过少主,”名叫清少纳言的女子一路小碎步,走过来行礼,反问道,“大唐灭亡已近百年,何来的大唐客人?”
柳村不理这一茬,满目怜爱,柔声细语劝道:“惠子,你以少纳言的身份,是帮幕府着书立传,歌功颂德,糊弄那些山野村夫而已,别太拿它当回事。老是在书房里闷着,对身体也不好,没事多出来透透气,散散心,这多好!”
清少纳言?赵楠似有耳闻,一时又想不起是谁。
清原惠子瞅了柳村一眼,把头扭到它处,对少主的这份关心,似乎并不领情:“我奉旨行事,为朝廷分忧,理所当然要尽心尽责。少主私下事尽可吩咐,岂可呼来喝去,失了身份礼仪?”
“给他们讲讲,这流杯亭的奥妙,让这几位上国的贵宾,开开眼,长长见识。”这位少主,一心只想让赵楠丢丑,对惠子的诘责完全未放到心上,还笑嘻嘻的。
惠子想怼他几句,终于没有说出口,对赵楠道:“公子是问放生池旁边的曲水流觞亭吧,它巧借一股山泉,终年水声潺潺,水流不断。饮酒时,众人皆列坐亭内两侧的木凳上,在曲水上放置酒杯,任其漂流,杯停在谁的面前,谁即兴赋诗,否则罚酒,彼此相乐。名曰曲水流觞。”
柳村扳回一局,好不得意,笑赵楠没见过世面。
“曲水流觞,又曰九曲流觞。”赵楠开口道,“中间这个字吗,完全靠设计者的心情而造,象形而已,不拘一格。是文人墨客诗酒唱酬的一种雅事。书圣王羲之,他笔下大名鼎鼎的传世之作《兰亭序》,便出于曲水流斛,是他微醺后的杰作。”
“一个喝酒的游戏而已,也不远万里抄袭过来。”管家不屑道,“这倭国,好像什么都靠抄袭,没有一样真正属于自己,拿得出手的东西。”
“倒也不尽然。”赵楠想起了眼前这位女子。
她乃日本平安时期着名的女作家,三大名媛之一,天皇身旁的女官,少纳言。
据史册载,清少纳言的真名遗失,已不可考证。
原来,她的名字叫清原惠子。
“有一位着名的诗人,就是土生土长的才女,是倭国文化的代表人物。”赵楠双眸直视惠子,“她的诗歌直抒胸怀,构思奇特,充满了新颖别致的魅力。代表作《枕草子》,并没有抄袭汉唐。”
惠子大为震动,“这位公子,枕草子?我刚才荡秋千之时,偶有此一念,你却从何而知?莫非,这个世界上,真有灵犀一说?彼此心领神会,感情产生共鸣?”
说完,她自知失语,脸颊绯红。
柳村顿生醋意。
“惠子,你难得轻松一下,就暂且放下你的诗集吧,我陪你荡秋千如何?”
惠子直接忽略了他的存在。
“公子,我的诗集遇到了瓶颈,冥思苦想旬月,却无丝毫突破,望能指点一二。”
赵楠无所谓道:“你的诗集,只是在闲暇无聊的时候,把自己眼里看到、心里想到的事情记录下来的,打发时间而已……”他感觉到,记载在史册上的这些话,从他的口里说出来,可能已经惊到她了,对倭人也无须有负罪感,索性一股脑往外倒,“然而,你的文笔,以简劲着称。你虽用文字留存了眼前掠过的一些美好的形象,但对于一年四季的感性似乎认识不足。”
惠子惊呆了。
她从未对人吐露过的心声,也从未与他人交流过的困惑,却被眼前这位公子一下子全说中了,他如此妖孽,是人吗?
她意识到了,这是梦!
人,只有在梦境中,才能遇到各种各样荒诞不经的事。
所有的荒唐,在梦中都是合情合理的。
既然是南柯一梦,说不定真的可以点破瓶颈,何不尝试一下呢?
惠子放开身段,不再拘束,大大方方道:“公子,请到小女子的书房一叙。”
皇宫与幕府调兵遣将,山雨欲来,赵楠闲也是闲着,“承蒙惠子小姐热忱相邀,自是盛情难却,还请头前带路!”
惠子的话,柳村不敢违拗,只得含酸勉强作出一副绅士模样,故作潇洒,主动搭讪道:“公子,请随我来。”
于是,几人离开曲水流斛亭,往书房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