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名叫陈庄,在咱们太和也算是个不小的名人吧,陈庄年少就颇具才名,十八岁中了秀才,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啊。只是很可惜少年得志的他并没有在科举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连续考了多年后依旧没能中举,心灰意冷之后也就绝了走科举的路子。”
“好在此人生了一副好皮囊,竟然被本县一貌美多金的寡妇看上了,两人于三年前成婚,只是这样一来陈庄得了一个贪图美色图谋寡妇家产的恶名,世人对他多有不屑。”
“科举无门后,陈庄花了点钱财打通了关系,到县衙内做了一小吏,纵使他才具非常,可在县衙内也是遭受众人排挤,加上他性格有些孤傲,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县衙蹉跎岁月。”
“如果不是大人唯才是举,他还在户房当个小吏,不过平心而论,此人的能力是有的,只是人品嘛确实不敢让人恭维。”丁乐和在太和待了十余年,县衙内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况且此事当年在太和闹得人尽皆知,丁乐和自然记忆深刻,说到这个陈庄还是不住的摇脑袋。
“哦,看来此人倒还真有几分传奇。”纵使如今风气与明朝立国之初稍有开放,可礼法制度还没有宽松到一个秀才可以堂而皇之的娶一多金寡妇的地步,一个男人能忍受如此大的压力娶一寡妇,要么是至情至性的君子要么是大奸大恶的小人,可不管怎么只要是他个人才,李廷栋就对他感兴趣。
“昔日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共谱凤求凰传为千古美谈,怎么到了今日一桩风流韵事变成一个丑闻了,实在大煞风景。”吴为身为王学门人却爱上了金陵城最有名的花魁,骨子里的他是放肆而浪漫的。
旁人看来陈庄是贪图美色图谋家产,可吴为看来则是这不真是大丈夫的做派嘛,只要真心喜欢,管他人眼光如何。
“此人能得师爷的几分赞许倒也是他的造化。”丁乐和见李廷栋和吴为两人听完自己的讲述,非但没有任何谴责,反倒有那么一丝丝的欣赏,也就乐得做个好人。
“听丁大人的意思,此人倒真有几分才学,用人嘛自然是用其长舍其短,既然这人对灾民一事多有上心,就让他辅助师爷处理好此次的灾民事宜。”李廷栋见吴为对此人颇有些欣赏,索性就将此人安排至吴为的手下。
丁乐和自然不会在此等小事上与李廷栋争执,也不会去得罪一个对自己如此狠的人才,陈庄才具非常,如今入了李廷栋的视线,犹如锥如囊中,估计很快就会脱颖而出。
几人聊完刚好赶上午饭时间,李廷栋索性留了丁乐和在县衙一起吃顿便饭,公务繁忙也就没有什么准备,几个小菜而已,几人边吃边聊倒也爽快。
午饭过后,吴为立即为灾民的事情奔波起来,刚放下饭碗来不及休息就领着衙门里的属吏出了门。
李廷栋则留在县衙处理公务,此时此刻的李廷栋能理解权力对人的诱惑力是何等的巨大。县令作为大明帝国最低一层管理机构的长官,常年远离中枢,所以县令又被戏称为芝麻小官,可就是这个芝麻小官却集行政司法的权力于一身,在自己的辖区内享受生杀予夺的大权,如此不受约束的权力会让很多执政者迷失本性。
所以执政者对手中的权力是要有敬畏之心的,对李廷栋而言不过是小小一个批示,可对治下的太和县百姓而言则可能就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不可不慎之又慎也。
如此一来,李廷栋处理公务的速度并不快,仅仅十几份公文就耗掉了李廷栋一个下午时间,眼见太阳快要下山,可李廷栋并没有打算休息,因为有份文件李廷栋实在不敢下笔。
朝廷要求上缴税银的文书已经在李廷栋大案上躺了一下午,文书上规定太和县今年的税收要在去年的基础上新增五千两剿饷,三千两练饷,如此一来今年太和县需要上缴的税银达到了两万余两。
太和县方圆百里,治下百姓接近十五万,若按人头平摊则一人只需缴纳一多钱银子,一户人家就算人口多些,一年到头也不过一两多银子,似乎朝廷的税收根本不会对百姓生活造成太大的影响,但事实上却是百姓被朝廷的赋税压的喘不过气来,一到秋收时节,百姓为缴纳税银,无不搜肠刮肚以应对朝廷税吏。
百姓民不聊生,朝廷装着浑然不知,造成如此奇葩现象的原因还需从大明立国之初的一条律法说起。朱元璋得了天下之后,为了优待宗室、勋贵以及读书人,特意下旨凡是大明朝的宗室、勋贵以及中举的读书人可以免除赋税徭役。
不得不说老朱的想法太傻天天真,他低估了人性的贪婪也高估了这些人的节操,大明中后期,以宗室、勋贵、知识分子为代表的士绅阶层大肆兼并土地。
以蜀中为例,四川历来有沃野千里之说,可这千里沃野光一个蜀王府就占了七成,剩下三成当中军屯还要占据两成,区区一成土地支整个蜀中的赋税,纵使蜀中沃野地产丰富也架不住朝廷如此盘剥,百姓或破产沦为流民或将自己投献于士绅之家,以求逃避朝廷的赋税。
只是如此一来朝廷的税源急剧减少,朝廷为了保证税收总量,只得再加重税收比例,如此恶性循环下去,税率越来越高,百姓越来越少。
时至今日,朝廷每增加税银一钱百姓需多缴纳税银一两。就好比太和县今年的两万两税银,每个普通百姓至少需缴纳税银三两,一个三代同堂的五口之家,一年的税银就是十五两,就算太和县靠近苏杭地区,百姓手里稍微多几个闲钱,可朝廷如此盘剥,太和的百姓依旧活的艰难。
李廷栋思量再三,沾满墨汁的毛笔还是没敢落下去,心烦意乱之下将毛笔甩到砚台上,起身来到窗前透透气。
朝廷的税收一年比一年重,百姓的生活一年比一年艰难,朝廷如此盘剥犹如竭泽而渔,杀鸡取卵。
况且今年灾民南下,太和县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前些时日虽然得了杜桑林的浮财,可那些钱乃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用一分则少一分。
若将这些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交给朝廷,任由那些蠹虫中饱私囊,李廷栋还真的有些不甘心,可李廷栋又不能抗旨不遵,否则不等闯贼南下,朝廷的法度就能要了自己的脑袋。
“大人,何故如此苦恼?”推门而进的吴为见李廷栋一脸愁容的伫立在窗口,立即上前关心的问道。
“见先生面有喜色,肯定有什么好事,还是先说说你的事吧。”李廷栋回过身来见吴为眼角含笑,心情放松了一些。
“好,那就先说说我的事,今天下午领了户房和礼房的人到几户大户人家中走了一遭,虽然有些推辞但还是答应开设几日粥铺,不过城东慕容家还算豪气,一开口就是大米一千石,我们随时可以去他们府上取粮食。”这一趟走下来,吴为感觉还算庆幸总算没有空手而回。
所谓知行合一就是不光有想法还得有行动,心生怜悯人皆有之,可能拉下面子到这些大户人家去劝捐,这才是王学门人的风范。
“哦,这慕容家倒真是大手笔,一出手就是大米一千石,着礼房的人送个牌匾过去,算是以示鼓励。”李廷栋闻言也甚是惊喜,一千石粮食可不是小数目。
“是啊,这慕容家据说是燕国皇族后裔,生意遍布整个江南,咱们太和不过是他们的中转站,他们的家主则是住在金陵,这些豪门大族精明的很,如今大人在太和的权势日盛,太和县作为慕容家一个重要的中转站,一千石粮食估计是看在大人你的面子上,想和你结个善缘,方便日后与大人打交道。”吴为的看法永远是如此的犀利,剥去外表的伪装直指人性的黑暗。
“嗨,算了,能在此时贡献出一千石粮食,说明这慕容家还是识大体的,只要是奉公守法的生意人,咱们无需为难他们。反倒是我这张脸能值个一千石粮食,我巴不得多刷几次。”李廷栋无奈的自嘲道。
“大人这张脸还是留着自己用吧,在咱们太和县和刷不出多余的粮食来,不过反倒是今日回衙门的路上,陈庄和我提出了一个法子,此法之绝妙让人叹为观止,若按此法实行不光咱们太和的灾民不用担心过冬的粮食,就连咱们迟迟无法动工的城墙修缮工程也能如期开工。”粮食的问题得以解决,吴为今日难得高兴一回,和李廷栋也开启了玩笑。
“等等,你说的是陈庄?”李廷栋怀疑的问道。
“不错,正是咱们中午与丁大人议论的陈庄,此人品德我还无法肯定,但从今日所献之策来讲,绝对是个人才。”吴为不由自主的夸奖道。
“难得有人能入先生的法眼,那就请先生说说这人到底献了何等良策?”李廷栋顿时来了兴趣,吴为自视颇高,能让他如此称赞的人可不多。
“以工代赈,两难自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