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廷栋心中暗自感叹皇帝给兵给将还自掏腰包二十万两银子,明显对此次剿匪寄予厚望,以崇祯皇帝的脾气秉性,届时一旦剿匪不力,不知有多少官员乌纱不保、人头落地。
“来来来,大人,别光顾着谈事,吃饭要紧,军营之中吃食粗鄙,冷了可就更不能下咽了。”一想到此处李廷栋就心中发紧,可也不忍扫了尹梦鳌的兴致,只得转移话题道。
“好好好,如此吃法倒也爽快。”尹梦鳌不疑有他,卷起袖子抽出一根大骨棒朝着众人笑说道。
帐内众人见尹梦鳌如此豪放,纷纷不顾形象,如老饕般大嚼起来,一时间账内骨棒横飞,倒也和这军营的肃杀之气相得益彰。尹梦鳌如此豪放,甚是符合郑汉明这等武人的脾气,借着兴头请教起兵法谋略来。
尹梦鳌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行军打仗的一些窍门如实相告,帐内诸人自当洗耳恭听,一时间帐内气氛异常热烈。
可就在这热烈的气氛中,吴为明显感到了李廷栋眉头的郁结之气,只是李廷栋隐藏的好,如果不是吴为与李廷栋相处日久,也难以发现李廷栋的异常。
有菜无酒,晚餐倒也没有持续多久,晚餐结束之后,尹梦鳌提出到兵营当中巡营,三声军号响完之后,喧闹了一天的军营终于重归平静,除了值岗巡查的士兵,所有人员务必回到自己的帐内,有人胆敢在外游荡格杀勿论。
尹梦鳌趁机指点了一下晚上布岗关键,不管是或明或暗的岗哨都大有讲究,这些窍门可不是读几本兵书习几卷战策就能学会的,非战场宿将不能知晓,如今尹梦鳌倾囊相告实属难得。
不过尹梦鳌并未在军营多做停留,毕竟军营离太和县城尚有一段距离,天寒地冻又是下雪天,宜早回县城为妙。
“廷栋啊,今日见这军容整肃,我心甚慰,短短两个月就能把兵士训练到如此地步,看得出来你是花了心思啊。”回城途中,李廷栋和尹梦鳌同乘一辆马车,车厢内尹梦鳌感慨道。
“将士用命,下官不敢居功。”李廷栋赶紧自谦道。
“功就是功,过就是过,我这双眼睛里从不揉沙子,我在官场厮混了这么些年,年轻一辈有你这样能力的实数难得,可越是精明能干越要谨小慎微,当初团练的批文是五百人,而今日据我观察,校场之上至少七百人,况且这七百人兵甲齐整,可不像是团练啊。”尹梦鳌今日见到李廷栋所练新兵军容整齐,军械精良,莫说普通团练相比,恐怕与朝廷正规军想比也不遑多让。
一个七品知县你练这么精锐的士兵,一旦被有心之人举报,恐怕这不是大功一件反倒是祸事一桩。只是刚才在大庭广众之下,尹梦鳌不好当众提出,如今车厢内就他们二人,尹梦鳌说话也就无所顾忌了。
“下官一心为公,练此精兵也只想保一方平安,绝无其他想法。至于人数超员,大人容禀。”李廷栋闻言冷汗直流,赶紧将此事的缘由告知于尹梦鳌,不过说完也是一阵后怕,好在今日来检阅的是尹梦鳌,否则光一个人员超标都够自己喝一壶的。
“你的心思我懂,可你换一个其他人会怎么想?年轻人要学会藏拙,有些事可以偷偷摸摸的做,但不能大张旗鼓的说,一说难免就引人嫉妒。刚才我可是和你说过,周边的几个州县光收了银子,兵没见到一个,你若是太过招摇,届时周边同僚的脸面往哪里搁?”尹梦鳌耐心的解释道。
“大人教训的是,下官回去立即整改。”李廷栋自己只想将这批士兵练得越精越好,可从来没想过还有如此一节,自己的士兵练得越精,那岂不是显得周边的州县越无能?自古枪打出头鸟,如果自己不注意,恐怕还未等闯贼杀来,朝廷的批捕文书反倒先下来来了。
“官场之上明枪暗箭防不胜防,年轻人有想法是好的,可也要懂得保护自己。你的心意我是知道的,可如今官场的风气你也是知道的,唯有知道如何保护自己,才能留着这有用之身报效朝廷报效当今圣上。”尹梦鳌是真心爱才,要不然也不会如此掏心窝子的和李廷栋说这些。
“下官明白。”李廷栋语气一软,低声回答道。
“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知府大人那里我会打声招呼,以防有心之人给你上眼药,但是有一点你需谨记,我们此番的团练乃是为南下乱匪准备的,万不可挪作他用,否则一旦落人口实,那你就百口难辩了。”好不容易遇此良才,尹梦鳌也不忍打击李廷栋的积极性,提醒一番后又旋即安慰道。
“多谢大人关心,下官定当谨记。”如果说刚才李廷栋心里还有点不服气,此时此刻完全被尹梦鳌的善意所折服,这个长者是真心为自己好。
“你未来的路还很长,千万别对这个世道失望更不要对这个朝廷失望,朝廷内是有几个宵小之辈,可也有许多救国图存的仁人志士,你要坚信当今圣上终将平定这匪患中兴我大明的。”说到此处,尹梦鳌不知是在安慰李廷栋,还是在为自己的信念打气。
李廷栋此时此刻已经丝毫不觉得尹梦鳌是毫无条件愚忠,不是他看不到当今朝廷当今圣上的种种缺点,而是他哪怕知道了有这么多的缺点,他也依旧爱这个朝廷爱这个天下。
虽然知道身边这位长者的期盼终将落空,崇祯至死都没有平定匪患,大明也不可能在他手里中兴,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身边的这个老人为自己的目标而为之奋斗,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吗?至于说结果如何,那对身旁的这位老人来说还重要嘛?
天黑路滑,一行人戌时时分方才到了县衙,尹梦鳌奔波了一天,早早回房休息,而李廷栋则在县衙的书房内久久无法平复自己的心情,平日里喜欢看的兵书此刻也没了心思。
吱呀一声,李廷栋抬头一看原来是吴为进来了。
“先生,快进来,刚好有些事想和你商量一下。”李廷栋见吴为进来后立即起身招呼他坐下。
“我看大人屋里面的灯亮着,就进来看看。”吴为坐下后寒暄道。
李廷栋将尹梦鳌的顾虑和吴为转述了一番,吴为听完也是眉头紧锁,略加思索后回答道:“尹大人能当面提出来,想必也是出于对大人的维护之意,咱们日后多加注意就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大人本身实力尚弱,确实还得低调行事。”
“是啊,自身实力太弱,确实还得装装孙子,让郑汉明也注意一些,团练内的一切事宜严禁外露,不求能隐瞒太久,只要再坚持两月就应该能见分晓了。”李廷栋点头附和道。
“大人不看好此次朝廷对闯贼围剿吗?”吴为听李廷栋的语气,再加上刚才在宴会上的那丝忧虑,不禁试探着问道。
“如今这匪患好比在中原大地上架起了一锅热油,稍有一点火星就成燎原之势,为今之计当徐徐图之,让这锅热油慢慢冷却下来。而当今圣上的一道严旨,必须在三个月内肃清匪患,这就好比热油中浇下了一瓢冷水,希望这一瓢冷水浇灭这锅热油,无异于天方夜谭,届时恐怕油星四溅,反而局势会闹到不可收场的地步。”李廷栋一脸失望的说道。
“大人是否太悲观了?”吴为见李廷栋对朝廷的剿匪方案如此失望不解的问道。
“其实兵部的方案是可行的,抽调关宁铁骑入关,借助其强大的机动力量大程度杀伤闯贼的有生力量,不让闯贼有喘息之机,另一方面让各地督抚严防死守,一步步压缩闯贼的活动空间,到最后避无可避之时,洪承畴率大军与闯贼主力决战,但是这一切必须建立在大量的时间上。”
“但如今最缺的就是时间,皇帝亲自下旨三个月以内必须肃清匪患,三个月的时间看似不短,但如此大规模的调兵遣将,从粮草的筹措到民夫的征集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
“当今皇上的脾气恐怕地方上的官员比我们更清楚,为了保住自己脑袋,他们只能主动出击,只是这样各自为战就让闯贼有了来回腾挪的空间。”
“到时候恐怕是闯贼在前面烧杀抢掠,而洪承畴带着大军在后面追杀,可只要闯贼主力不与洪承畴的大军正面决战,损失一些部队也是可以接受的,这世道最不缺的就是人,闯贼随时可以补充。”李廷栋见吴为还不甚明白这其中的关键,索性就把把这其中的原委一条条的给他说清楚了。
吴为此时方才明白方才李廷栋脸上的那种痛苦和失望,明明知道这其中的关键可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事情朝更加糟糕的地步发展。
“难道满朝公卿就没人看清这其中的关键嘛,为何没有人向皇帝直言进谏?”吴为听完悲愤的说道。
“我能想到的,恐怕朝廷内大把人能想到,可能想到又如何?当今皇上的脾气谁又敢直言?我不是也怕尹大人仗义执言反倒误了他性命,所以靠人不如靠己,想要守住这太和城,还要靠我们自己。”此时的李廷栋已经抛去了所有幻想,只剩下这么一个念头。
“这段时间我抓紧筹备物资,太和城不容有失。”太和城是李廷栋的起点,吴为必须要保证李廷栋熬过这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