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城外匪容易,破心中匪难,好哇。”
众人听的话语纷纷回头,原来是颍州知州尹梦鳌到了,此次尹梦鳌拼死守住了颍州城,崇祯皇帝对于能勇于任事的官员从来都是不吝赏赐,只要这凤阳之战一结束,尹梦鳌很可能升任一方大员。
众人见尹梦鳌前来纷纷低声向他打招呼,就连一旁的左良玉也得客客气气的和他说一声:“本将统兵无方,让尹大人笑话了。”
“左将军不必如此,如今大军云集难免有些害群之马,只是切莫让这些害群之马坏了朝廷的脸面,否则丢的不光是你左将军的脸,更是丢了钦差大人的脸。”尹梦鳌站在人群之外早就听清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对于左良玉部下的所作所为,尹梦鳌是深恶痛绝,可毕竟左良玉还是朝廷高官,有些话不能说的太直,只是轻轻的敲打了几句。
“本将回去之后一定整顿军纪,不让这种事再发生。”左良玉立即保证道。
左良玉虽是当朝三品大员,可大明素来是以文制武,文官地位远远高于武将,左良玉这个总兵在尹梦鳌面前倒真不敢造次,哪怕尹梦鳌这话说的有些难听,左良玉也得老老实实的听着,况且今日左良玉的人擅自在颍州境内拿人,已经很不给尹梦鳌面子,如今尹梦鳌的话重了一些,众人也不觉得他苛责于人。
“廷栋,今日之事我要和你陪个罪,是我这地主之谊没尽好,让你受委屈了。”敲打完左良玉,尹梦鳌这才对人群中的李廷栋招呼道。
李廷栋闻言赶紧回道:“大人说的哪里话,这事如何能怪到大人身上,要怪只怪我那坐骑,下次可不敢再骑它出门了。”
“你呀你呀。”尹梦鳌见李廷栋这嘴巴还不饶人,无奈的笑了笑,笑过之后定声说道:“好了,说正事,快随我进去吧,钦差大臣可等你许久了。”
众官员听到这话纷纷窃窃私语,怪不得一个小小的知县就敢向左良玉开炮,原来这小小知县不光与知州大人关系匪浅,更是钦差大人看重的人,这下左良玉算是踢到铁板上了。
李廷栋向在场的诸位大人告了个绕,转身跟着尹梦鳌朝钦差行辕走去,人群纷纷散去,只留了左良玉站在原地,看着李廷栋远去的背影,左良玉这眼里的怨毒越发的深了。
李廷栋这个时候可顾不上身后的左良玉了,马上要面见钦差,李廷栋这心里可真没点底,到时若是自己不懂规矩惹恼了钦差大臣,那可就出大事了。
“待会进去之后,你只记住四个字那就是实话实说,钦差大臣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千万别多说,知道吗?”临进门前,尹梦鳌仔细交代道。
“好,我记住了。”李廷栋深吸了一口气后答应道。
李廷栋进到签押房内,入眼处就是一柄明晃晃的宝剑,剑身盖以黄布,想必这就是传说中的尚方宝剑,而剑旁又有一大案,大案之后端坐着一人,李廷栋不敢细看只是眼角余光飘过,发现此人大概四十岁左右,身材瘦小,长相略显清瘦,脸颊狭长,颌下长有三缕长须,但此人官威极重,让人望而生畏。
看到李廷栋进来,此人放下手中的毛笔,淡淡瞟了一眼李廷栋,仅此一眼李廷栋顿时感到如山的压力袭来,如果换做旁人,此时必定胆战心惊。不过李廷栋自从在生死战场上走过一遭,心态早非常人能比,故而虽然感觉到了一丝压抑,倒也没有失态。
钦差如皇帝亲临,李廷栋这一跪是免不了,当下双腿一屈,跪在地上说道:“太和知县李廷栋,叩见钦差大人。”
大案之后端坐之人正是洪承畴,李廷栋不敢直面洪承畴,可洪承畴则是仔仔细细的将李廷栋看了个透,年轻而富有朝气,不似一般的大明官员死气沉沉,更难得的是此人一脸刚毅,刚经历过生死之战的李廷栋还带着沙场之上的那股锐气,这让一直身在军营中的洪承畴很是欣赏。
洪承畴站起身来,缓声说道:“起来说话吧。”
“谢过大人。”李廷栋说完站起身来,静静的立于一旁。
而洪承畴也已从大案之后走出,看到李廷栋如此不卑不亢,丝毫没有畏首畏尾,让人心生喜欢,温言道:“你就是太和知县李廷栋?尹大人昨日对你可是赞不绝口,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尹大人眼光不错,为朝廷为皇上又觅的一良才。”
李廷栋赶紧谦让道:“不敢,是尹大人过誉了,下官愚钝,故而平日里比其他人多想了一些,实在算不得什么。”
“好,年少却不气盛,有功却不自矜。”洪承畴微微一笑后继续说道:“来人,赐座,上茶。”
李廷栋脸上表情依旧,紧挨着尹梦鳌坐下。
“此次太和一役斩获颇多,特别是活捉了贼首九条龙,可谓居功甚伟,我当向朝廷为你请功。”洪承畴首先向李廷栋恭喜道。
“都是太和军民众志成城的功劳,下官不过是居中调度罢了,不敢居功。”李廷栋放下茶杯后向洪承畴谦虚道。
“年轻人谦虚是好事,可朝廷自有朝廷的规矩,有功不赏日后谁还肯替朝廷出力啊?”洪承畴顿了顿后继续说道:“你回去之后理出个名单出来,凡是此次守城有功之人朝廷都会嘉奖。”
“下官遵命。”李廷栋赶紧答应道。
“还有此次捕获的贼首九条龙务必留他性命,待收复凤阳之后我当将他和捷报一同送往京城由皇上处置。”洪承畴之所以如此大张旗鼓的接见李廷栋,看中的就是李廷栋手里的那张王牌。
“下官明白,不过下官营中还有数千俘虏,如何处置还望大人示下。”按照以往惯例,官兵对流民军一向是赶尽杀绝,可两千多条性命,李廷栋实在不忍举起这个屠刀,故而今日想当面与洪承畴求情放这些人一条生路。
一旁的尹梦鳌见状立即给李廷栋使眼色,让他不可在这个问题犯错误,早先他就提醒过李廷栋,经过陈奇瑜的教训,流民军在朝廷内的信用已经彻底破产,谁敢再提招抚一事必定落个姑息养奸的骂名。
“说说你的打算。”对于李廷栋的请示,洪承畴还真颇有些意外,毕竟其他将领唯恐自己手里的战功不够,不杀良冒功就算不错,何曾会对这些乱贼手下留情。
“这俘虏中的绝大多数都是被贼军裹挟而来的无辜百姓,可否让这些百姓就地安置,毕竟经此一役凤阳十室九空,急需填充入口恢复生产。”李廷栋知道尹梦鳌朝自己使眼色的意思,可几千条人命,李廷栋还是想冒险一试。
人人都喊洪承畴为洪剃头,可今日竟然有人当着他洪剃头的面要放贼军一条生路,你让洪承畴会作如何想?
“你想过这样的后果吗?”洪承畴闻言并未发怒,而是直视李廷栋问道。
李廷栋主张放这些人一条生路,可也将他的身家性命压在了这些俘虏身上,要知道一旦这些俘虏安置的不好,降而复判,那李廷栋这个纵敌的名声就算坐实了,到时不光守城之功没了,恐怕还落个撤职查办的下场。
“下官明白,只是想着这些人毕竟还是我大明的子民,虽误入歧途但大多数并不是主动投贼,若是能安抚好这些俘虏一来可以显示大人和陛下的仁慈,二来也是打击了贼军的气焰。”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李廷栋先把这高帽子戴上去再说。
“别光说空话套话,来点实际的,这几千百姓就是几千张嘴,一旦安顿不好可随时会咬你一口。”洪承畴对于流民军以往的劣迹可是记忆犹新,多少投降的叛军吃了朝廷的粮,可放下碗就造朝廷的反。
“下官已经将这几千俘虏中的将领全部挑了出来,这批人自然是国法难逃,可剩下的普通百姓不过是被动从贼而已,并无主动作乱的心思,若能将这批人打乱之后从新安置,想必他们纵使想反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如今立春已过,马上就要到播种季节,若能给这些人准备一些种子农具,不到三个月就能有收成,有了收成这批人就算稳定下来了”李廷栋赶紧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好吧,就按你说的办,希望你到时候别后悔今日的举动。”看着眼前李廷栋年轻的面孔,洪承畴不禁想起当年自己只身入陕时的模样,也是这般充满朝气。要知道对于降军最直接也是最好的做法就是一刀砍了,一来可以向朝廷请功,二来没有后顾之忧。李廷栋的这个招降乃是看起来最蠢笨最繁琐的做法,不过有些时候蠢人比那些聪明人反而看起来更让人尊敬,十年前的自己不就是这番模样嘛。
“下官替这三千百姓谢过大人。”有了洪承畴的认可,李廷栋知道这三千人的性命算是保下来了。
“那些百姓更应该谢谢你,时候不早了,接下来众人将要商议进军凤阳的事宜,你和尹大人一同列席一下吧。”一番奏对下来,洪承畴对李廷栋还算满意,要不然以李廷栋的级别是万万不可能参加如此高级别的军事会议。
听到洪承畴发话,尹梦鳌领着李廷栋起身告辞退出了屋子。